第三百三十四章
房間內, 空氣陷入了極端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緊閉著的門扉之上，微微屏住呼吸，神經緊繃到極致。
“究竟怎麼回事？”
阿尼斯的神情陰沉, 壓低聲音問道。
紳士雖然仍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但眼底的神情卻也同樣十分凝重。
他緩緩地搖搖頭, 用不同於以往的聲線說道：
“不知道。”
聽到這個答案之後, 霎時間，黑方小隊之中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底一沉。
他們也沒有想到紳士會這樣回答。
以往，他向來都胸有成竹，似乎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全部都瞭如指掌, 這還是進這個副本之後的第一次, 他居然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咄、咄、咄。”
僵硬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打破了死寂, 在不大的昏暗房間中迴盪著，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總感覺……
敲門聲的間隔似乎縮短了。
紳士：“……”
他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門的方向, 眼底神色莫測, 陰晴難辨。
……鬼敲門。
這種情況本不該出現的。
這種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所有預期和推演, 無論如何都絕不應該發生，即使他在剛剛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自己迄今為止的所有行動, 但卻仍然毫無頭緒。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計劃穩步向前，他們的操作也幾乎沒有任何失誤，但詭異的是, 如此超出常理的危機卻切切實實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心像是沒有底一樣的往下沉去。
紳士習慣性地抿緊嘴唇，下意識的摩挲著手中的紙張殘頁, 眼底光亮閃爍。
……果然還是不該太過自信嗎。
在進入這個副本之前, 他就已經得知了不少其他人無從獲取的訊息, 並且在進入副本之後，靠著資訊和預知道具一路順風順水地推進，或許是由於太過順利了，所以，這或許會讓他或多或少地忘記……
無論如何，這裡也是一個S級的恐怖副本。
而在這樣的副本之中，什麼樣的危險都是有可能發生的，而這種“掌控一切”的錯覺反而最後可能害的他們盲目起來。
“咄咄咄！”
敲門聲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的聲音顯得更加急促，間隔已經縮短到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地步。
“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
其中一個黑方隊員扭頭看向自家的隊長，壓低聲音，有些焦躁地詢問道。
開門？還是不開門？
伴隨著逐漸變得急促起來的敲門聲，這個問題開始縈繞在所有人的心頭，像是追魂索命的鼓點，逼迫著他們快點做出決定。
“……不能不開。”
阿尼斯的神情陰沉，注視著房門的方向，緩緩道。
這扇門的保護規則到現在仍然是成立的。
在房門緊閉的時候，鬼就無法進入到裱畫店裡來，所以，只要待在房間裡，他們就是安全的，但問題是，身為主播，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的。
“別忘了，這條路只有在興旺酒店和小鎮斷開連線的時候才會出現，”
紳士接過話，緩緩的說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借著這三個小時離開這條街道，酒店就會正式進入夜晚的12小時熄燈期，我們就要在鬼蜮裡待一整晚了。”
阿尼斯：“而且，我不覺得這種程度的鬼，會這麼簡單地放過我們。”
聞言，所有人都不由得一個激靈。
確實。
倘若外面的厲鬼會因為他們不應門而離開，雖然在這裡等候一整晚的效率很低，但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但問題是，根據那逐漸急促起來的敲門聲可以看出，這並非是什麼偶然遊蕩而來的孤魂野鬼，而是真真正正地盯上他們了。
根據他們之前的經驗，裱畫店的門能夠隔絕很大一部分的靈異感知，既然對面能夠隔著門板發現他們，那麼，它會因為他們不回應而離開的可能性就變得極低了。
紳士淺淺地嘆了口氣：
“只能做好正面衝突的準備了。”
這個結論冷冰冰地落在了地下，碎成了一地冰渣。
“做好準備。”
“不過，”
阿尼斯的話鋒一轉。
他扭過頭，視線落在房間的一角。
藍髮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靠在房間角落之中，身上的衣服溼漉漉的，臉色極度蒼白，看上去狼狽不堪，但一雙冰冷的眼珠卻灼灼刺眼，在黑暗之中，猶如閃耀著的雪亮刀光。
阿尼斯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險惡的微笑：“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降低風險的措施……你說對吧？美女。”
*
門外。
陰冷的細細雨滴飄落下來，無數慘白僵硬的屍體在青石板路上搖晃遊蕩著。
裱畫店的房門緊閉。
只有一個身披人皮衣，頭戴微笑面具的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口。
溫簡言一手拿著手機，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上面移動著的秒錶，一隻手穩穩地懸在空中，等待著下一次落在門上的時間。
3、2、1，到了。
他曲起的指關節敲擊在了木門之上。
“咄、咄、咄。”
僵硬的敲門聲響起。
關於如何製造出類似於“非人”存在才能發出的敲門聲，經歷過【昌盛大廈】副本的溫簡言幾乎可以算得上半個專家。
不過，理論和實踐總是會有區別的。
即使在平常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想完全將那種機械而恐怖的敲門聲復刻出來，已經格外困難了……而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之下，更是難上加難。
厚實的面具之下，溫簡言的前額溢位細細密密的冷汗。
自從站在了門口的那一瞬開始，他已經能夠感受到了這堵門上存在著的，強制性規則帶來的力量，令他幾乎完全無法抗衡。
手指的肌肉和筋骨都在顫抖著，想要不顧一切地將門推開，但是，在手指落下之下，一股灼燒般的疼痛感又會瞬間從髖骨處燒起，焦炙的疼痛感在五臟六腑中蔓延，又硬生生地強制將溫簡言從恍惚之中拉出。
手機螢幕上的秒錶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醒。
溫簡言死死的咬緊牙關，幾乎已經嚐到了從喉嚨深處蔓延上來的灼熱鮮血的味道，有種彷彿在懸崖上走鋼絲的詭異感覺。
即使如此，他卻仍舊一刻都不敢分神。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麼，黑方小隊此刻正在這扇門後。
他們都是十分資深的主播，副本經驗十分豐富，裝鬼矇騙他們的難度，要遠比他之前在初級副本之中忽悠其他主播高得多，只要稍不留神，露出馬腳，就可能前功盡棄，毀於一旦，所以，在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之上，溫簡言必須要做到完美。
“咄、咄、咄。”
敲門聲再一次落下，間隔稍稍縮短。
溫簡言感到，自己的氣管之中似乎都湧上了血腥氣。
髖骨處的灼燒疼痛已經開始持續作用了。
他感覺整個人就像是冷靜地飄浮在頭頂的空氣之中，低頭注視著自己不受控制的身體自己行動一樣。
溫簡言冷靜地回顧著自己的方案。
確實，黑方主播經驗豐富，極其欺騙。
但問題在於……
他們的經驗太豐富，得知的資訊實在是太過全面了。
這是溫簡言這次的“欺詐”能夠建立起來的唯一基礎。
能夠讓巫燭的印記發燙的【門】，絕對是超出副本難度，甚至可能接近夢魘本源的強制性規則，是絕不可能由夢魘之中的任何道具抵消的。
溫簡言知道，對面應該也同樣清楚這一事實。
畢竟，作為已經爬到夢魘前十的資深主播，他們不可能沒有任何強制清醒，排除干擾的道具，而他們卻並沒有使用道具，而是選擇了難度更大，也更麻煩的事：選擇對方小隊中的一人作為犧牲品。
這就說明，這些人絕對清楚，這扇門的規則是多麼的不可違抗。
而他們是不可能質疑這一點的。
而他們更不可能想到，擁有巫燭印記的溫簡言能夠抵禦這扇門的規則。
最後，他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門外的是鬼。
而且還是一隻極其恐怖，甚至能夠越過門的規則感知到門內主播存在的……超格厲鬼。
在這種情況下，人會怎麼做呢？
祈禱厲鬼離開嗎？
如果對面的主播只是普通B級，甚至A級的話，有極大的可能是會選擇這麼做的，畢竟，他們缺少和厲鬼抗衡的勇氣與手段，與其與鬼正面對決，他們更願意跟隨自己的本能，選擇更為保守的做法。
但是，對於黑方小隊這樣資深的主播來說，他們一定能夠看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堵門的鬼不會簡單，即使等待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們一定會選擇正面抗衡。
畢竟，如果現在是溫簡言處於那種情形之下，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不過……
和溫簡言不同，黑方現在擁有一個極大的優勢。
一個【棄子】。
一個被當成工具，強制性推門解除“鬼”的身份的人類。
雲碧藍。
既然手機沒有消失，那麼，她一定是活著的。
或許是因為還沒有來得及殺死她，又或許是因為還留著她有用，所以，雲碧藍現在仍然是能夠被“使用的”。
根據溫簡言對黑方小隊的瞭解，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門外“鬼”的難度，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不可能會在意工具的死活。
既然可以透過一個人的死亡來探知門外厲鬼的深淺和強度……
那麼，為何不這麼做呢？
當然，這一切都是溫簡言的推斷，至於門內的人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其實也並不能百分百確定。
但是……
無論如何，這個結果的可能性都是最大的。
“咄咄咄！”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一切是否會按照他的想法推進呢？
溫簡言不確定。
隔著面具的孔洞，一雙淺色的雙眼深處像是燃燒著無盡的火焰。
但是，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
*
門內。
雲碧藍邁著因為長期無法行動，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腳步，踉蹌著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背後眾多主播冰冷的視線像是無形的利箭，紮在她單薄的脊背上。
“……”
雲碧藍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
那扇歪歪斜斜的木門越來越近了，藉著昏暗的光線，她已經能夠隱隱看清上面粗糙的木質紋理，感受到從門外滲透進來的陰森空氣。
啊，看來就是這樣了。
注視那扇近在咫尺的門，雲碧藍長長地吐了口氣。
說不清是遺憾，恐懼，不捨……還是解脫。
已經沒有人會來了。
她親自動手，保證了這一點。
在留下手機的那一刻，雲碧藍就已經知曉了接下來等待著自己的結局，說實在的，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在跳入雨中之後，居然還能又再活兩個小時……這已經十分超出她的想象了。
回首望去，她不知道偷活了多久，那一張張面孔已經模糊，被遠遠地甩在身後，他們一個個的遠去了，徒留自己一個人踽踽獨行。
而現在，無論如何也到了最後的時刻了。
雲碧藍收住步伐，注視著眼前虛掩著的門，臉上的神情出奇的平靜。
或許是死亡將至，她罕見地回想起了自己在進入夢魘之前的那段人生。
一個操縱慾極強的家族，窒息般的管控，無時無刻的監視，讓她心中反抗和叛逆的尖刺瘋狂生長，在用盡全力地掙扎之後，她總算是鮮血淋漓的掙脫了束縛自己半生的囚籠，開始著手描繪心中的願景。
於是，她第一次染了一頭耀眼的藍髮。
但在鳥兒即將脫離荊棘，撲向天空之前，就被重新捉入了第二個籠子。
雲碧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從那段褪色的回憶之中抽身出來。
無論如何，至少其他人活下來了。
平時膽小怯懦，但在危機前卻總能鼓起勇氣的黃毛，向來冷靜理智，很少表露真實情緒，但卻十分可靠的陳默，以及……
溫簡言。
一個靈魂被販賣的弱小人類，和夢魘之中的其他主播沒有什麼不同，但卻妄想螳臂當車，摧毀整個夢魘。
很難說他是瘋了，還是單純只是太會畫餅，利用自己的巧舌如簧，將一個個瘋狂的念頭灌輸到別人的腦海之中，引誘著一個又一個的絕望之人聚集在他的身邊，心甘情願地被他利用。
自己或許確實是被蠱惑了。
雲碧藍承認。
對於他們這些沉淪與夢魘深淵之中，沒有未來的人，溫簡言所描繪的願景既是救贖，又是鴆毒。
對她而言更是如此。
她本來以為這已經就是自己的解決和宿命了，但是……那傢伙卻好死不死地出現，為她帶來了希望的火種。
雲碧藍是個自私的人。
從沒有想到自己會為別人犧牲，但是，這一次，她就是這麼做了。
自由。
兩個裹著蜜，浸著毒的字眼，讓她再一次奮不顧身地衝了過去，像是撲向大火的飛蛾。
雲碧藍抬起手，把手按在了門上，然後用力的向後拉。
……至少這一次，死亡總算能夠讓她得償所願。
“吱呀——”
沉重的木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裹挾著森冷雨點而來的陰風落在身上，捲起了她耀眼的藍髮。
一個臉孔慘白，氣息陰冷，嘴角帶著詭異微笑的人影站在門口，即使不需要細想也知道，這並非人類。
它猛地伸出手，陡然攥住了雲碧藍的手臂。
和想象中的冰冷不一樣，那掌心居然是滾燙的的，還帶著雨水的潮溼，陡然貼在了她的手腕之上，攥得生疼。
“？！”
雲碧藍呆住了。
一個熟悉的，帶著笑意的溫潤嗓音在耳邊響起：
“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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