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死寂。
四名學生會成員直挺挺地站在黑暗之中, 像是失去了發條的木偶, 陷入了短暫的停滯狀態。
計劃本該萬無一失，但是……
變數仍然出現了。
唯有位於教室後門附近的學生會成員，在溫簡言從它身後穿過的瞬間，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一樣，緩緩地轉動了一下頭顱。
“咯。”
細微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響起, 但卻因為道具的緣故，被牢牢封死在了很小的範圍內。
沒人聽到。
眨眼間，溫簡言就已經越過了這片區域, 他快步往前走，敞開的後門就在他前面的幾步之遙。
“咯咯。”
不知何時, 學生會成員的頭顱已經完全扭到了身後, 一雙灰暗陰冷，毫無神采的眼珠，緩緩看向了背對著自己的溫簡言。
而溫簡言毫無所覺。
【誠信至上】直播間：
“主播被NPC發現了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差點忘了, 主播現在san值太低了, 對怪物和NPC都是香餑餑, 其他人倒還無所謂，但他那就是個大型靶子啊！”
“糟糟糟，這下可真的完犢子了！”
“回頭！快點回頭啊！！”
一隻冰冷慘白的手掌向著溫簡言的背後伸去，不過轉瞬間, 就已經逼近到了他的後腦勺。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溫簡言卻猛地一個激靈，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下意識扭頭。
慘白的手掌在空中停滯，無法向前。
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蒼白麵孔，溫簡言瞳孔緊縮，幾乎心跳驟停——雖然過低的San值會導致他被副本針對，但同樣的，它也會讓人的知覺極度敏感，清晰地感知到可能襲來的危險。
剛剛在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從背後襲來的恐怖冷意，肌肉記憶頓時下意識地被喚醒，在離開座位前就已經準備好的防禦型道具被他反射性地啟用。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下意識反應，可是，等他真的回過頭來，才發現事情有多麼驚險。
倘若自己的反應慢上哪怕半秒，一切就將無法挽回。
前後不過短短數秒，溫簡言背後的襯衫就已經被冷汗浸透，緊緊黏在了面板上，在陰冷的階梯教室內激得他不由一抖。
不行，要走了。
他緩緩倒退一步，正準備收回視線。
但是，毫無預兆地，溫簡言感到一陣眩暈。
鼻端，熟悉的甜腥味更重了。
待他抬起眼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改變了……
那個學生會的成員仍舊站在他的不遠處，那張面無表情的蒼白臉孔模糊在黑暗中，手掌懸在半空中，無法前進半寸，看上去和剛才毫無區別，但卻多出了點什麼。
一條血紅色的，蠕動著的肉管從黑暗的空中垂下，緊緊地連在了它的身上。
溫簡言心下一驚，下意識地再一次後退一步。
視野頓時變得更加開闊。
他意識到，教室裡的人數好像變多了。
黑暗之中，偌大的階梯教室被坐的滿滿當當，沒有一個空位，每一個位子上都坐著一個直挺挺的背影。
不，人數沒有變多。
主播們還是那些。
多出來的……並不是人。
那些背影蒼白而模糊，莫名帶著一種奇異的恐怖感。
似乎感受到了溫簡言驚疑不定的視線，剛剛還一動不動，猶如剪影般的“人”，全部開始齊齊地動了起來。
整個階梯教室裡，上百道坐在座位上的背影同時活動，頭顱一點點地向後扭來。
在怪誕而詭譎場景前，視線被迫吸引，無法挪開。
一張張白色的，模糊的臉【看】向了溫簡言。
齊刷刷的，幾乎令人汗毛倒豎。
在被那些【視覺】捕捉到的瞬間，溫簡言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San值開始瘋狂下降。
天旋地轉，四面的牆壁像是瞬間向他壓迫而來，空間感頓時變得扭曲起來，就連腳下的地面都不再平整。
他想做些什麼，但是，身體卻像是被魘住一樣無法動彈，強烈的恐怖感從四面八方襲來，屬於活人的溫度被從身體之中剝離。
……動啊。
溫簡言對自己說，在瀕臨崩潰的理智之中艱難整合著思緒，但是，混沌的腦海卻無法再控制身體，他甚至有種自己正在直直往前走，一步步走入其中的錯覺。
忽然，毫無預兆地，一隻冰冷的手掌在他的眼前蓋了一下。
“閉眼。”
視線被遮擋住了。
那隻手的冰冷溫度穿透面板，充滿幻覺、焦躁，驚恐的大腦似乎被莫名安撫了一下。
緊接著，溫簡言感覺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拉住了，下一秒，他整個人被拽著向後飛去，在反應過來之前，就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強烈的衝擊令他的骨頭似乎都跟著散了架，內臟翻江倒海，好像下一秒就能吐出來。
“砰”的一聲，教室的後門在他的眼前被重重地關上了。
頭頂傳來橘子糖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剛剛發什麼愣？！”
在大部隊都離開教室後，他們才突然驚覺溫簡言不在其中。
扭頭一看，卻發現他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注視著黑暗之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眼看著道具的時長即將結束，於是他們立刻當機立斷，在一切來不及之前，利用道具將溫簡言從教室裡拽了出來。
“不好，道具時間到了。”始終觀察著門內動向的田野忽然開口說道。
果然，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教室裡的濃濁黑暗開始一點點地消散了，再過了三十秒，應該就會完全失效。
“先撤。”
橘子糖說。
雖然他們並不清楚，階梯教室外究竟潛藏著什麼危險，但是，無論如何，教室後門仍舊是風險最高的是非之地，倘若湊得太近被發現，那麼，他們先前的行動毫無意義。
蘇成反應很快，他和雲碧藍一起將溫簡言從地上扶起，然後跟著眾人一起，迅速地向著遠離後門的方向撤去。
和階梯教室內的燈火通明不同，外面的走廊裡陰冷至極，黑的令人髮指。
像是有更為恐怖的東西將教室以外的地方侵佔，藏在黑暗之中，悄悄地等待著他們。
衛城走在最前面，以防事情失控，有任何危及小隊成員生命的危險靠近。
很快，一行人遠離了教室後門，來到了一塊暫時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橘子糖看向衛城：
“這裡可以？”
衛城點點頭，示意沒事。
“好，先停下修整一下。”橘子糖說。
接著，她扭頭看向被蘇成和雲碧藍攙扶著的溫簡言。
青年的雙臂搭在兩人肩頭，頭顱沉沉地墜著，漆黑的頭髮凌亂汗溼，只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和緊抿著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他看上去狼狽而可憐。
而這個狀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這說明，溫簡言現在的San值已經低到了極其危險的地步，並且無法自行復原——顯然，他先前在階梯教室內“朗讀”的停頓，以及剛剛“逃課”過程之中的止步，都與此有關。
“找一下礦泉水，”橘子糖說，“幫他儘快恢復。”
即使不需要她說，早有經驗的蘇成也知道該怎麼做。
他動作飛快地拉開溫簡言的揹包，開始翻找起來。
而另外一邊，橘子糖在確認了教室內沒有人追上來之後，才掏出手機，開始在群聊內打字發訊息。
別挨老子：人呢？@雨果
別挨老子：我們逃課出來了，但是暫時不能行動，需要你來找我們@雨果
作為資深主播，橘子糖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他們對教室外部危險的來源瞭解太少，而隊友之一的san值又低的過頭，倘若在這個時候盲目行動，危險要遠大於收益。
這一次，雨果的回覆倒是很快。
雨果：你們在哪裡？
橘子糖放下手機，開始試探性地在周圍搜尋，試圖尋找一些關鍵性的地標。
忽的，她收住步伐，頭顱微抬，視線定定落在空中一角。
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之中，面前是一面半敞著的門，門內黑漆漆的，而門的上方，則是一個十分熟悉的圖示。
【男廁】
階梯教室一樓外的男廁。
這一地點屬實是有些熟悉。
之前在選修課程之中，《勇敢的李察》第一幕，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
橘子糖的視線在標牌上停頓一瞬，然後低下頭，快速地將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描述給了雨果。
在思想品德課程開始之前，她就已經將階梯教室的到達方式分享給了雨果，只是當時他並沒有回覆罷了。
在此前提下，只要他能找到階梯教室，就能很快和他們會合。
雨果：收到。
橘子糖收回手機，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蘇成半跪在地上，扶著溫簡言的上半身，而云碧藍則擰開了礦泉水瓶，小心地、在不浪費一滴水的前提下，將裡面小半瓶潤澤的飲用水，一點點地喂進溫簡言的乾燥微張的嘴唇間。
青年低著頭，在蒼白失血的面容上，留下兩道深深的陰影彎弧。
“他怎麼樣？”
橘子糖問。
“還沒醒。”雲碧藍說。
這其實不太對勁。
上一次溫簡言的san值降低到臨界值下的時候，雖然也同樣陷入了無法行動的昏迷之中，但是，幾乎是在水碰到嘴唇的瞬間，就很快甦醒過來。
即使動作仍舊遲緩，但是，的的確確是恢復了意識。
可這一次，明明已經被喂進去了至少兩三口水，但卻仍舊沒有半點反應……
橘子糖皺了下眉頭，有些心驚。
這次，溫簡言究竟剩了多少san值？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會有人比溫簡言直播間內的觀眾更清楚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罕見得鴉雀無聲，觀眾們緊緊地盯著螢幕，以及螢幕右上角上鮮紅的數字，幾乎忘記呼吸。
那個數字實在是太過觸目驚心了。
【9】
沒錯，溫簡言現在的san值，只剩下了個位數。
甚至……這還是已經被餵了恢復道具之後的結果，在他剛剛脫離危險的時候，這個數字是令人恐懼的【5】。
說實在的，觀眾們現在並不覺得溫簡言還沒醒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一件事……或者說，比起這個，他居然還活著這件事反而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我了個去，剛剛是我看錯了嗎？主播的san值是5？？？”
“人傻了，這個數字不是應該已經被同化成副本一份子了嗎？他還能活著已經很離譜了啊！！”
“別告訴我，人的意志力能做到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我不相信好吧！！”
“說起來，你們剛才沒發現嗎？在主播即將離開階梯教室之前，他的那段時間停頓很微妙啊，我總覺得他好像看到了點什麼。”
“是嗎？不清楚啊……可惜夢魘不能把主播幻覺內的東西也投屏出來。”
“奇怪啊，其他副本好像可以，為什麼這個副本不行？”
“問倒我了。”
正在蘇成和雲碧藍正在為喚醒溫簡言做嘗試的時候，忽然，衛城陡然後退一步。
橘子糖立刻警惕起來：“怎麼？”
“我覺得，不太對勁，”衛城定定地注視著面前空無一物的虛無黑暗，目光閃爍，緩緩說道。
“什麼意思？”橘子糖皺眉問。
一般來說，能夠讓衛城感知到的，都會是瞬時的致死威脅，但這一次，衛城的反應卻很微妙，至少在此之前，橘子糖幾乎很少在他的身上見到過。
“我不知道，”衛城再次後退了一步，他顯然也開始警覺起來，視線四處亂飄，似乎想要尋找什麼，但卻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的東西是什麼，“危險足夠致命，但是，時間和方式，我都無法確定。”
幾乎在衛城話音落下的瞬間，其他幾個即使沒有靈媒能力的主播，也感受到了空氣之中氣溫的飛速下降。
那陰寒的感覺不同尋常，像是小小的冰刀一點點地割著他們的面板，帶來了令人戰慄的冷意和痛楚。
有什麼東西在接近。
……很恐怖。
但是，視線範圍內，沒有半個人影，走廊過道里空空如也，什麼都看不清楚。
一切都是未知數。
忽然，一旁的田野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唔！”
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
橘子糖大步向前：
“發生什麼了？”
田野一臉痛苦地移開手掌，露出自己的胳膊。
手臂上，已經一片衣服被血洇溼。
橘子糖指尖一轉，一把小匕首出現在手掌之中，她靈活地一劃一挑，輕而易舉地將那一小片布料扯了開來。
田野的手臂上缺了一塊肉，像是被什麼用牙齒用力地咬下了一塊，露出白實肌肉的齒痕中間鮮血充盈。
仔細辨認的話，像是人類牙齒的痕跡。
黑暗之中，有什麼咬了田野一口。
田野的臉色超乎尋常的蒼白，他用力呼吸著，快速地說：“不對勁，不對勁。”
橘子糖追問：“怎麼？”
田野：“我的生命值……”
他咬咬牙：“剛剛一下，就掉了二十點。”
這一句話，令所有人都背後一涼，幾乎倒吸一口涼氣。
生命值一下子掉二十點，在這個副本里可不是小事。
先前即使遇到什麼威脅，那也是在慢慢往下掉的，只有這次，只不過被襲擊了一下，咬下了一塊肉，生命值就一下子清掉了五分之一！
一旦生命值清零，那等待他們的就是必死的命運，可問題是，雖然他們受到了襲擊，可是，他們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襲擊來自何方。
“呃！”
雲碧藍突然一個踉蹌。
“！”眾人都是一驚。
蘇成皺起眉頭：“你被襲擊了？”
雲碧藍頓了一下，俯身挽起自己的褲腿，潔白的腳腕上，赫然是一隻青黑色的手印，看著觸目驚心，格外可怕。
“我的生命值也掉了二十點。”
“……媽的。”
橘子糖陰沉著臉，惡狠狠地咒罵一聲。
走廊之中空空蕩蕩，漆黑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接近的人影，除了他們自己紊亂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之外，什麼都沒有。
對於未知的恐懼被黑暗放大。
這種恐懼感大到幾乎能將任何一個普通人摧毀。
“都往後。”
橘子糖冷冷說。
下一秒，一人高的熟悉長刀出現在橘子糖的掌心之中，她的手臂上也多了一隻看著十分古老的、滿是油漬的歐式檯燈，幽幽的黃光釋放出來，照亮了周圍的一小片區域。
“快，往後走。”
衛城像是認出了這個道具，急忙讓幾人後退。
這是是橘子糖在黑死病團隊本之中的戰利品，它雖然能讓周圍一切危險現形，但是同樣的，在光亮範圍內，也會釋放可怕的瘟疫，一旦被照射時間過長，使用者和周圍的所有人也會死亡。
眨眼間，橘子糖的手背上，就開始出現黑紫色的瘢痕，並且開始逐漸擴散。
但是，少女仍舊不為所動，她環視周圍，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別費力了，沒有用的。”
幾人一怔，紛紛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順著走廊前來，微弱的黃色光芒照亮了他英俊倦怠的面孔。
是雨果。
“沒有用？”橘子糖陰沉沉地問，“為什麼？”
雨果言簡意賅地回答：“不是一個體系。”
“……”
橘子糖一怔。
不是一個體系？
這又是什麼意思？
“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他環視一圈，視線著重在田野手臂上的咬痕，和雲碧藍腳上的手印上停留一瞬，眉頭一皺：“你們已經被‘它’盯上了。”
田野捂著胳膊，結結巴巴地問：“啊？很，很糟糕嗎？”
“很糟糕。”
雨果說。
他一邊四面環視，警戒著沒有半個影子的空蕩走廊，一邊緩緩後退，身軀微微緊繃，像是如臨大敵的野獸。
雨果壓低聲音，說：
“這種東西無法顯形，也就不能應對，跟我來，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他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不像是祈禱，反而像是某種道具的啟用儀式：
“希望我們能在它追上我們之前逃走。”
他正準備往前，但是，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別。”
“……”雨果一怔，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被蘇成架起來的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甦醒了，他抬起頭，臉色唇色都慘淡得可以：“別往那個方向。”
溫簡言向著背後指了指：
“去後面。”
雨果皺了下眉：“為什麼？”
“一隻追著我們沒錯，”溫簡言扯了扯乾裂的嘴唇，“但是，你背後也有一隻跟著你來了。”
他越過雨果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不遠處，飄忽的視線似乎定在了一點。
“就在那，等我們過去呢。”
瞬間，所有人背後都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如果溫簡言說的是正確的話……
他們順著雨果來時的方向離開，就會被兩隻不管是什麼的東西前後夾擊。
“……！！”
雨果的瞳孔一縮，顯然沒想到溫簡言會給出這樣的回答，他猛地上前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能看到？！”
“我不確定。”
溫簡言聲音輕弱，像是能被一陣風吹散，“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可能是幻覺，也可能是現實……事實上，我已經分辨不出來什麼東西是真的，什麼東西是假的了。”
“但是……”
他頓了下，抬起眼。
血紅的眼眶，渙散的眼神，猶如瀕死之人。
可那虛弱的微笑，但卻暗藏一股令人心驚的狠勁。
他輕聲說：“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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