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敬妃宜妃接連被傳喚時, 舒婉娘就大概猜到是遮掩了好幾年的秘密終於被掀開了。只她的膽量比敬妃要大得多，卻不似韓雲衣那般激進, 甚至還有了別的想法。
乖巧的問了好, 舒婉娘勾起唇角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皇后, 毫不掩飾面上惡意的笑了：“臣妾知道陛下要問什麼, 想來兩位姐姐也已經供認不諱，容不下臣妾再做辯解了。只臣妾一直覺得有件事兒想不通——皇后娘娘是真的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麼？”
綦燁昭沒想到她會這樣主動jiāo代, 更沒想到她把火燒到陸清淺頭上來。他本能的想要阻止，可心中一動卻又並未出聲，而是聽舒婉娘繼續道來。
婉妃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甜美的表情與輕薄櫻唇中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誅心：“您對後宮的掌控不可能不嚴, 就算不說了如指掌, 可這樣長久的算計總會有露餡的時候。哪怕是臣妾與宜妃給小主們送胭脂, 您派太醫檢查與其說是防患於未然, 不如說是為了這時候可以推卸責任吧。所以且想聽您一句實話，您是真不知道我們的動作，還是明明知道卻故意不管, 就為了看陛下泥潭深陷？”
她笑的天真無暇, 話語中卻有太多的陷阱和刀鋒：“無論是陛下對女色不行了，還是身體和jīng神垮了, 對您來說都是有利無害的不是嗎？太子在朝中的聲望口碑一日日高漲, 若是陛下再有個三長兩短，您可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娘娘了。”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 愛弛則恩絕。您雖然長得美，可總有容顏老去的時候，總敵不過陛下一輪一輪選秀招進來的鮮嫩小花兒。您是後宮最聰明的人，難道會想不到只有成了太后，才是真正立於不敗之地了？”
陸清淺並不辯駁，安靜的聽她說話，其實她說的都對，當然皇后娘娘也肯定不會承認就是了。
她甚至忍不住反省了片刻，自己為了“洗白”是不是當真做的太刻意了。而她更想知道的，是舒婉娘到底看出了多少。
舒婉娘亦不客氣，幾乎將她所有的算計都揭開：“遠的不說，就臣妾所看到的，天德四年李充媛有孕，是您的貓兒第一個發現，幫了她一把讓她至今著念您的好。而之後大皇子性情大變害李氏小產，您倒是正好跟陛下西巡，一點兒汙濁沾染不到。太后病逝您動了胎氣，延壽宮裡任何事情皆與您無關，也讓您成了陛下心裡唯一一個gān淨人。甚至後來陛下將恭王過繼出去，算起來也是您促成的吧。”
她輕笑著看一看陛下，又將目光轉回直視皇后：“您接連生下子嗣，還讓您的長子坐上了嫡長的位置。陛下後宮看似繁盛，可屈指算來，除了我保住了一雙兒女，剩下的皇嗣不是您肚子裡爬出來的，就是養在您心腹名下，絕不會對太子有任何威脅。”
“您的‘無為而治’總是這樣巧合的厲害，所有無心之舉到最後總能讓您清白無辜的成為最大的受益者。人都說您有大氣運，可我真不相信一個人能運氣好到這種程度。若是您真的有這份運氣，怎麼不幫一幫陛下，讓他早點兒發現我們的yīn謀，也不至於受今日的苦楚了。可這一回您的好運非但沒有偏向他，反倒成全了我和宜妃這兩個處心積慮要設計謀害陛下的人，實在是怪誕的很了。”
婉妃端莊柔順的給陛下行了個福禮，十分認真的與他對視：“無論您信不信，妾當真是在衣櫃夾縫裡突然發現落嫣花的古籍的。實則妾是個謹慎的人，房裡有什麼沒有什麼絕不會疏漏，所以到底是誰將那冊子放進妾房裡，陛下可要好好查一查了。”
哪怕穆心鳶和她最後查到這都是蕭貴太妃的手腳，她也絕不會好心好意提醒陛下要當心那位庶母和兩個年幼的兄弟。反正無論最後輸贏，只要能紮了皇帝的心，她就會覺得十分滿意。
呵，不就是互相傷害麼，誰心硬，誰敢說，誰就能拖著所有人下地獄。
舒婉娘不是善類，與韓雲衣這樣半路黑化的不同，她天生就有權謀算計玩弄人心的天賦。只是因為陸清淺的刻意打壓，她還來不及表現自己就被徹底排斥在外，連當一顆棋子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棋子瘋起來，也會有反噬整個棋盤的時候呢。
綦燁昭定定的看她，突然笑了：“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挑撥朕與皇后的關係罷了。”他無所謂的揮手示意侍衛將她押下去：“可我要是連皇后都信不過，我又還能相信誰呢？”
目送舒婉孃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皇帝陛下若有所思，也不知下想些什麼。陸清淺突然轉過頭，捧著綦燁昭的臉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你會琢磨她的話，我允許你懷疑我，但如果你選擇了懷疑，就明白告訴我。”
“要是你真的心無芥蒂，你就不會慌到連問案都忘了，直接把她帶下去。你這樣逃避的樣子真的是——”
陸清淺無奈的搖頭，一副好氣又好笑，卻唯獨沒有擔憂的模樣：“可以去查，將金橘香橙拉到慎刑司去查都無妨，但不要嘴裡說著信我，心裡也勉qiáng說服自己相信我，可還是忍不住不停的試探。這樣只會把我bī瘋，把我們推開，害了我們自己。六郎，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援你，只有一點——別騙自己，別騙我。”
她叫他六郎——她其實極少這樣稱呼他，唯有他最需要包容安慰時，陸清淺才會用這樣親暱的稱呼喚他。
綦燁昭莫名就鎮定了下來。
他輕輕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她蔥白手指：“好，我答應你，不騙我自己，也不欺騙你。舒婉娘說的沒錯，我忍不住懷疑你，所以——自今日起一個月，你先住到乾元宮來吧。”
他安排的妥當：“孩子們一併帶過來，就說是坤和宮需要修整。宮務暫時jiāo給林福順——不，讓陳慶歡管著。我會借韓氏的死徹底搜查後宮，但我真的不能保證結果如何。”
他認真看陸清淺，眼中是真誠，也是冷然：“你太聰明瞭，既然你敢讓我查，那肯定表示你沒留下任何把柄。或許是你從未做過，也或許是你已經處理妥當。所以我不知道這個搜查能給我帶來多大的安慰。或許韓雲衣說的對，我真的只適合當孤家寡人，哪怕是你，我也忍不住要提防和懷疑。”
他這會兒冷靜極了，和之前深刻依戀著皇后的心態完全不同。他是感激陸清淺的，若不是有皇后一直陪伴，他只怕是早就瘋了。
因此他也是真正愛她，所以才毫不掩飾，將最真實的自己戳穿給她看。
綦燁昭默默的想，或許正是他太在意陸清淺，是真的愛著她，眷戀她，才會包容她所有瑕疵，不忍傷害她。若是換成任何一個人，只要讓他覺得有潛在威脅，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先下手為qiáng，隨意捏造個名頭將人徹底打倒。
可對著陸清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知道這局面是對她不公——她的解釋會被他當做狡辯，可要是全無辯解，似乎又成了預設。
他習慣性的站在陸清淺的角度為她考量，為她開脫，可到底繞不過自己的心。
陸清淺笑著點頭，一如既往的溫馴，彷彿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她乖覺的點頭答應：“好，我都聽你的，這就讓人去坤和宮收拾東西吧，我常穿的常用的金橘都知道，我就懶得回去一趟了。”
綦燁昭無奈的揉揉她的發頂，讓另一個心腹太監陳公公去照辦。陳公公嚥了口唾沫躬身請示：“那皇后娘娘的東西搬過來，是放在哪邊偏殿？”
“當然是放正殿，朕的寢宮。”綦燁昭自然道：“總不能讓皇后去睡旁的女人睡過的地方。”
陳慶歡撇撇嘴，將心中小小野心摁住，現在還不是他踩陸清淺一腳順便取代林福順地位的時候。只是按照陛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他上位的日子恐怕也不遠了。
陸清淺並不在乎一個太監眼裡的算計，反正這種小人物，在絕對的權勢面前根本翻不起làng來。何況廢后廢太子不是那樣容易的，清醒狀態下的綦燁昭絕對不會輕易做出動搖國本的舉措來。
她有的是時間慢慢佈置——或者有必要的時候，用雷霆手段也不是不行。
陸清淺對綦燁昭的安排照單全收，讓皇帝陛下心中放心滿意了不少。夜裡，帝后兩人依舊相擁而眠，至於白日裡，綦燁昭對孩子們的態度並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陸清淺從無這樣清晰的感知到——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男人的愛意啊，真是這樣脆弱不堪呢。陸清淺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手指描繪著綦燁昭的眉眼線條，對這個陪伴了她十多年的男人竟然生出了幾分不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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