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的晨會結束, 路楠對走進辦公室之後神情有些忐忑的林語檸說：“坐吧，喝什麼自己拿。”
這句話，幾乎是路楠約談下屬時候的口頭禪。
初到京市的時候, 她可以透過下屬們是否去冰箱拿飲料、選擇飲料的時間、拿什麼飲料來對這些陌生的下屬有一個初步的性格評估；現在麼，則是成了保留節目, 用以緩和一下氣氛。
林語檸也習慣了這個待遇, 很自然地開啟冰箱拿了一瓶茉莉花茶。
拿了飲料，擰開蓋子喝了幾口，林語檸一直沒有等到路總開口。
她抬眼看向路總，對方正在列印資料。
印表機刷刷地往外吐紙, 林語檸看了一眼, 是她對接的兩家經銷商今年的銷售情況統計和費用統計。
幾分鐘後, 林語檸沉不住氣地問：“路總, 您打這個是因為我給經銷商規劃的方案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你看看博悅和四方在京市團購渠道出貨的數量統計。”路楠把打出來的資料遞過去。
林語檸接了過來。
她心不靜，越是想要從資料上找到什麼, 越是徒勞無功。
路楠微微搖頭, 出聲提點：“這兩家經銷商, 都有各自目標群體, 他們的銷售目標群體與普通消費群體不一樣。”
路楠接著說：“博悅酒業按照普通規劃就行。你知道的，萬總下半年的銷售額並不是靠幾場活動就能夠提升的。我們這邊需要側重的工作反而是每年上半年在銷售淡季, 替萬總做好沙龍活動，維繫客情。”簡言之，把和諧酒沙龍的b格給穩住。
博悅酒業的萬總是某行長夫人, 每年都可以卡著額度稍微超額一點地完成任務。
別人賣酒有壓力，她賣酒有深意。
她才是那個徹徹底底靠關係賣酒的人——當然, 她的每一次出貨都是合法合規的, 也有正規的發/票開出。內含深意此不探討。
路楠接著說：“至於四方酒業, 他們公司今年才來京市，在京市的合同金額並不大。我看過了，這五個月的出貨方向是四方酒業自身的客戶，幾乎沒有我們廠家協助拓展的新客戶，所以，四方酒業日常做好小型品鑑會就行了。不需要再另增加活動。”
路楠總結：“因此，你規劃的大型活動不太合理，即便我這邊批了費用，你去和經銷商談的時候，他們也不太可能答應。除非你能在之後的大型 、小型活動中，替經銷商找來新的客戶資源，不然他們也不願意為‘肯定會買酒’的客戶另外花費招待費用。”
畢竟這類常規活動都是經銷商墊付現金，廠家後續補酒的。
林語檸承認，博悅酒業那邊是她思考得不夠全面，但是關於四方酒業——她有些不甘心地開口：“路總，四方酒水是您之前簽下來的老客戶了，在國內和國外都有經銷合同，且表現出來的潛力很不錯，我覺得，在今年京市團購渠道的客戶開發上，與其去說服那些成交渺茫的新客戶，不如將這樣優質的老客戶繼續發展……”
在路總不贊同的目光中，林語檸的聲音越來越小。
【還是沒聽懂我的言下之意。】
路楠聽完之後笑了笑：“招商很難，對不對？”
林語檸怎麼敢說難？
這是她職責範圍之內的工作，哪怕真的很難，也不可以對領導訴苦，這點腦子她還是有的。
“四方酒業確實是優質客戶，但是他們在京市的根基不深，短時間內不會增加合同金額了，你不必做這些無用功。”路楠言盡於此，“你好好回去想想，我需要你做的方案是關於如何招商、如何出貨方向的，就想嚴觀成提交給我的方案那樣，你明白嗎？”
林語檸咬了咬嘴唇，最終點了點頭，然後退出辦公室。
路楠想了想，拿起手機：“劉經理，是我。我想和你見個面。那麼下午三點，就貴公司附近的咖啡館吧。”
她剛剛結束這個不足一分鐘時長的通話，辦公室門又被人敲響了。
“進。”今天我這辦公室倒是熱鬧。
這次進來的是齊靜，大概在林語檸剛離開的時候，她就從工位上起身了。
自從唐詩那天‘告密’之後，路楠已經等齊靜好幾天了。
這位姑娘的性格，果然一如既往地優柔寡斷，但是卡在了路楠耐心的邊緣來敲門，還算有救（用？）。
“坐吧。”路楠衝她點點頭。
之前半年，齊靜作為京市和諧酒市辦的內勤，同路楠接觸的時間是整個部門最久的，當時路楠辦公室冰箱裡的各色飲料都是她去添置的。
今天，路楠不問她想要喝什麼，而是徑直起身，開啟冰箱門，給她拿了一瓶酸奶，“我記得，你喜歡喝蘆薈酸奶？沒有在生理期吧？”
齊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沒想到路總竟然會知道她喜歡喝什麼飲料。
【其實這又不難，她給我當內勤的這小半年，從她的採購習慣就可以分析出來了。在不設防的前提下，一個人在有權利買什麼、做什麼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偏向她本人的喜好。從齊靜之前購買的茶類、果汁、碳酸飲料、乳製品等等的購買數量比例和在冰箱裡的陳列順序上就可以大致推斷她喜歡喝什麼。】
之前路楠是這麼觀察華安市的鄭晶、京市的齊靜、現在的江曉雲和姜媛。
路楠可不覺得自己這種做法有什麼不對——都是跟在她身邊接觸部門內部資料的人員，再怎麼小心仔細都不過分。
“謝謝路總。”齊靜接過蘆薈酸奶，放在手裡一會兒，卻始終沒有開啟。
她深吸了一口氣，張口說：“路總，我、我想辭職。”
路楠毫不意外地聽到這句話。
路楠點點頭：“發生了什麼？”
即便路總不問緣由，齊靜也打算說的——不然何必敲門，直接發辭職信就是了。
她咬咬牙說：“現在的人事工作不太適合我，前陣子我想要轉崗業務但是內部稽核沒有透過。所以，所以我想辭職，換一份工作。”
“想出國？”路楠單刀直入地問。
齊靜點點頭，苦笑著說：“我就知道唐詩的嘴不牢靠。”
路楠勾了勾嘴角：“難道不是你故意讓唐詩看到你的搜尋內容？你知道唐詩是什麼樣的性格、你知道唐詩那天是來找我的、你知道唐詩是憋不住話的人，所以你是想借唐詩的口告訴我，你想跳槽。但是你又想和我談條件，不是嗎？”
齊靜渾身一顫，捏著酸奶的手指骨節發白：竟、竟然被看穿了。
“近期有人聯絡過你？是哪家要挖你？令揚？不，令揚專注挖我們公司的業務骨幹，而且他們公司近來也沒有餘力做這些——同行業的公司只有挖帶著客戶資源的業務的，極少挖內勤、人事。”尤其齊靜的級別低，根本接觸不到什麼機密，路楠胸有成竹地說，“那就是有人想要針對我，進而找上了你。讓我想想，公司內部的吧？不太可能是梁希明……還要我繼續往下猜麼？”
齊靜掙扎了許久。
其實她今天會來找路總，就沒打算藏著掖著。
路楠有足夠的耐心。
齊靜不說話，她也不催促。
片刻之後，齊靜還是撐不住了，她想：要是路總再往下猜，自己手裡的談判資本可就越來越少了。
她抬眼看著坐在辦公桌之後的路總——那麼年輕，說起來，路總比自己還小一些呢。明明都是人，為什麼差別卻這麼大？有人百萬美金挖不到路總，有人卻拿著八萬十萬想要收買自己。
齊靜終於想通了，她說：“是總部人力資源部的，有人向我打聽關於路總您到京市之後的一切，事無鉅細。我花了一些時間，打聽到對方之前在源川房地產公司任職過。”
路楠何其聰明。
雖然她之前設想過，齊靜這個工作調動特別奇特的棋子到底會引起哪一方的關注，是外部的競品公司，還是內部的童大區。
一開始她真沒想到，會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地產公司。
【這麼說起來，我的存在，已經能夠讓董事長的紅顏知己感受到了威脅？並不是陳驍女朋友這個身份（因為這還沒公開）帶去的威脅，而是作為陳驍左膀右臂的威脅？】
不對！
路楠覺得這其中肯定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那位傳說中的湯副總今年年初摘掉了副字成為源川房地產公司的湯總，按理說，不至於這麼心急火燎地來找陳驍的麻煩。
路楠暫時按下這個想法，當下，她需要安撫過來‘投誠’的齊靜：“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不想摻和這些，所以想出國，是嗎？”
齊靜點頭：“我想賺錢，出國，能賺錢。”
“好，我答應你，今年今年前半年你在和諧酒京市市場部的獎金依舊按照內勤標準發給你，這幾個月你在海外市場部應得的和部門績效相關的獎金——雖然不對，但是也不會少你一分錢。只是我要提醒你，出國固然可以淘金，能夠因為匯率優勢和時薪差距賺到更多的錢，可是孤身在外難免有危險，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雖然齊靜曾被梁希明買透過，但是除此之外，她分內工作並無失誤，路楠公私分明地說。
齊靜眼神堅定地說：“路總放心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路楠嗯了一聲：“我能力有限，不過在海外市場部的客戶那邊還算有幾分薄面，你想去哪裡，我可以提前幫你安排去程機票和三個月的住宿，之後怎樣，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這個錢，路楠打算自掏腰包。
這已經比齊靜預料得好了不少，她才不稀罕什麼十萬八萬，經過上次的事，她早想明白了，自己這種小嘍囉千萬不要參與公司高層之間的鬥爭，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自己走了之後，總部那個不知名的人會不會找到六樓或者十二樓的其他人？路總能不能揪出對方是誰？她一點也不關心。
近來一直聽項菲菲他們在十二樓範圍內談論國外的種種，齊靜覺得自己終於做出了明智的決定——出國，賺錢！
剛才路總承諾的獎金和出國後有當地人的照應才是她最需要的。
↑這位女孩也算是終於果斷了一回。
齊靜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還記得順手把酸奶拿走：“謝謝路總，我很喜歡蘆薈酸奶。”
路楠衝她笑了笑。
她伸手點了點桌面，毫不猶豫地撥通了陳驍的電話：“驍哥，最近……你和董事長之間出現了什麼分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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