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邊界”圍牆上一個毫不起眼的座標點，以銀白色橢圓形艦艇為球心，四散輻射圍繞著十八支形態各異的異種艦隊，其中外形最大的艦艇體積大小可以達到最小的上百倍。它們距離不定，不成陣型，顯得散亂而無序，卻都默契地保持在某個距離範圍之內。
再往外，難以計數的非合作艦隊一圈圈地圍繞在外，組合起來像極了一個內裡密度極大、越向外延密度越小的球形艦艇雲。
幾乎所有被困阱內的生命艦隊全都聚集在這裡。
它們相互警惕，各自打著自己的算盤，卻相互保持著某種默契。
然而，十一艦毫無預兆的行動直接打破了這種默契。
十一艦動了。
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在所有艦的探測之下向著“邊界”內駛去。
空間阱的邊界處處都是空間疊刃，絕對的物理切割意味著只要不小心碰到一下，再堅固的艦艇也會瞬間分成兩半。
沒有生物敢擅自闖入這樣危險的空間。
圍繞在四周的合約艦忙不迭地也動了起來。
它們一步都不敢遠離十一艦。
畢竟在這份合約裡，十一艦可不會調轉過頭來等它們。
但對再外一圈的非合作艦隊們來說，它們可不是來送別十一艦的！
“警報，警報，16號標記單位處處能量波動已經突破一級閾值預警範圍，並且仍在快速增大！”
“檢測到7號、28號生命體聚集單位距離異常接近，已經進入安全劃定範圍，與2號合約艦隊距離過密！”
“座標（-）處出現……”
十一艦內，從岑初下達命令執行計劃、整艘艦隊動起來的瞬間開始，整片星空就像是一張被扯了的大網一樣，牽一髮而動全身，所有不論敵友的艦隊都動了起來！
但是動起來的非合作艦隊並沒有對他們開火。
戰爭，能量，資源，在這時候都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務。
第一批行動起來的非合作艦隊所採取的行為出奇地一致——
它們，想要進入合約圈的範圍之內！
有的艦隊選擇能量震懾，以一身未曾“上貢”過的完整能量做威脅，強行插入到艦隊群中。
有的艦隊配合聯手，相互照應，同樣依靠自身力量黏附在了無法抵抗的比較弱小的合約艦隊身邊。
有的艦隊比較委婉，它們以不會損害自身太多利益的30%的能量額度與合約艦隊進行交易，低調和平地進入到了合約群體的範圍內。
“呸，”司令部內，一名副手惡狠狠地低聲罵道，“想吃白食的白嫖垃圾！”
如果沒有艦隊出頭阻止，這些艦隊馬上就能跟著十一艦一起進入到空間阱的“邊界”範圍之內，不向十一艦上交任何的能量儲額，白坐一趟霸王車。
這意味著它們實際上是相信十一艦真有逃離出阱的能力的。它們只是不信任合約，又或者只是單純地不願付出能量。
從理論上說，十一艦透過四維空間更變計算逃離路徑所需要的能量，其實並不會因為艦隊的變多而增加多少。
忍氣吞聲留著它們，任由它們白蹭一趟，對於逃脫本身來說並不會造成多大影響。
但是——
“我們可不是無私奉獻的熱心艦隊，”接手統領所有副手的科研部部長氣質儒雅，笑容間卻帶著一種以往鮮少見到的冷意，“看看我們的合作者們……要真讓它們吃了白食，那等路途結束之後，誰來壓制憤怒的合作者呢？等我們的能量因為路徑計算大量耗費之後，擁有著完備能量儲額的它們，會將我們視作什麼？領路人？不，會領路的‘食物’而已。”
“所有人注意。依照岑司令命令，擅自闖入合約艦群範圍者，全部驅逐。驅逐無效，直接開火，一個不留！”
十一艦的出手極其果斷。
就連一點兒讓合約艦隊積攢怒氣、非合約艦隊揣測試探的時間都沒留給它們。
早就備好的巨大脈衝推進光束無聲呼嘯著向外射出，連同著層層疊疊的裂解磁網鋪天蓋地般地向著艦群範圍內的“異物”包圍而去！
“多點發現高能反應！”
“檢測到遠距離子束聚焦，已自動開啟智慧區域性偏導護盾，護盾能級：7。”
“6號艦隊發來緊急訊號，請求援助！”
十一艦的驅逐攻擊像是一道訊號一樣，“嘩啦”一聲完全撕掉了遮掩在各艦之間的和平假面。
想要跟來吃白食？
不讓，滾。
不帶我們一起逃？
那你們也別想走！
合約艦群已有一半進入到了“邊界”之中。
非合作艦隊不敢隨意進入“邊界”範圍，如果這時不將他們留下來，那等他們深入“邊界”，它們就只能眼睜睜地送他們離開。
於是，強行混入合約艦隊群、被十一艦點對點驅趕的艦隊，“邊界”外圍擔心他們離開會對空間阱穩定性造成不可預估影響的艦隊，還有一些眼饞著十一艦身後能量半殘小艦隊資源的艦隊，統統默契地出了手！
火光紛飛，能量爆裂，巨大可怖的宇宙生物們更是劍鋒直指合約集團！
可惜。
在場的艦隊中，並沒有哪隻艦隊能夠成為岑司令指揮下的十一艦的對手。
甚至將刃兵團還被司令壓在艦內，一隊都沒將他們放出去。
「反集束磁場干擾啟動。」
「空間虹吸偏移系統啟動。」
「定點III型崩分打擊目標鎖定。」
「成功擊中，損毀率預測67%，對方已開啟量移護盾。再次定位。」
「空間虹吸偏移系統引數調整。」
「核心座標——」
隨著命令一道道下達，十一艦以著一種極具有壓迫感的氣勢，憑藉一艦之力就將所有攻擊盡數抵禦！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
空間阱邊界內那一道道難以預測的空間疊刃，竟然也能成為十一艦手中的一把刀！
“邊界”。
分隔著阱內阱外，在各艦眼中盲目闖入十死無生的“邊界”。
在十一艦的反擊之下，竟然儼然以著一種肉眼可見的姿態，徑直地向著阱內方向擴充套件而去！
退，退，快退！
“邊界”在擴大，不能被它追上來！
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樣？！！
卡比卡纏在岑初的手背上，半根線頭支楞著趴在指揮台邊，幾乎呆滯地接收著螢幕上它少數能夠讀懂的資訊。
它能讀懂的並不多，畢竟種族差異擺在這裡。
但是這並不妨礙它得出結論。
——那些艦隊，敗了，退了。
他們，贏了。
指揮生物，好強！
“好強……”
稚嫩的聲音喃喃地漏出輯閱板。
“哎呀！”
下一刻，發現一不小心將自己所想的事情敲成訊號說了出去的卡比卡羞愧地將線頭捲成團，線端埋在了最裡面。
嗚嗚，不小心把話說出來的這種事也太傻了，千萬不能被家裡知道！
不過……
咦，好像沒人發現誒。
卡比卡又悄悄將線頭探了出來。
它仰著頭，見著好看的指揮生物神色冷淡，遊刃有餘，像是早就計算到了這個操作。
總指揮部的節奏漸漸緩和下來。
有其他的指揮生物來到身邊，躬下身子低聲詢問著後續處理的問題。
卡比卡慢慢趴回了岑初的手背上。
軟軟的，涼涼的，嗯，還像譚譚說的那樣，香香的。
“岑岑！”其他指揮生物剛剛離開，卡比卡就蹭著手背喊了一聲。
岑初閉目躺靠在轉椅間，剛剛的對峙處理起來多少費了些精力，腦袋無法抑制地痛了起來。
簡呈蹲身握著卡比卡不在的那隻手掌，正在準備注射藥劑。在他身後，剛從軍務處回來的譚栩陽還沒有碰著椅子，就忍不住上前彎身幫他按揉著太陽穴。
聽到卡比卡的聲音，他並沒有睜開眼，喉間隨意地發出聲音：“嗯？”
“那支艦隊，它在呼救。”
卡比卡的腦袋指著星圖上一處。
那是一艘接受了二重合作協議的艦隊——生性謹慎的細長艦隊根本不需要卡比卡的提醒，十分乾脆利落地拒絕了對方想用30%能量作為交換讓它們攜上一程的想法，於是對方放棄它們，轉而找上了這支艦隊。
它們沒能忍住，接受了邀請。
而後在十一艦驅逐非合作艦隊的過程中，被對方挾持著一起離開，眼見就要脫離十一艦劃定的合約範圍，無力掙脫的它們迫於無奈向著十一艦發來呼救。
岑初懨懨地睜開眼，不經心地抬眼一瞄。
“違約者，不救。”
他冷淡地答覆道。
卡比卡開開心心地貼回到手背之上。
針頭深深地插入面板，岑初緊緊抿唇，側頭轉向了另外一邊。譚栩陽半蹲在身邊攬著他，一隻手緊緊握住岑初的手臂，避免它因疼痛產生顫抖。但實際上現在顫抖的早就不止一直手臂了。譚栩陽能夠清楚地感知到懷裡青年半個身子都在輕輕抽動著。
身體的進一步衰弱使得他對許多藥液的耐受程度再次降低，但與此同時，許多問題又得透過更加高濃度的藥液才能暫且地壓制住。兩相疊加，受苦的全都只有司令一人。
彥淮早早地別開了頭。他從來到司令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不忍看司令因身體而痛苦的樣子。
譚栩陽更是不忍。
奈何他們現在離不開岑初，逃脫空間阱，不論他們在演習中最後做到了怎樣的地步，實際上還是需要岑初全程看著。所以即使用藥壓制會讓他身體更為難受，也依舊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證岑司令在整場計劃間的狀態。
不過還好。
等到出了這空間阱，他就能放開手去處理身體的問題。
只要一切能夠順利……
最後一次了，譚栩陽想。
到時候除非整個宇宙都要塌下來，否則什麼都沒有隊長養身體重要。
“你怎麼又回來了？”岑初乏力地搭在譚栩陽的肩上，問。
“就十分鐘，馬上就走，順便給你做個報告——兵團備戰事宜一切順利。”譚栩陽說。
岑初沒說話，安靜地接受了他十分鐘的照顧。
十一艦已經徹底駛入了“邊界”之中。
合約艦隊們或勇或怕，全都緊緊地貼在身邊。
他們進入到了最危險的路段之中。
將刃兵團到目前為止都仍在艦內處於備戰狀態，一直沒有被真正被派出艦去。
他們對此也並不意外。
因為在先前的演習之中，非合作艦隊帶來的威脅也只是整個行程中的一個開端而已。
但或許是因為十一艦在岑初手上表現得太過於強勢，他所展現出的手段更是將它們震撼了遍。
跨越“邊界”的前中段行程非常安定，十一艦幾乎只需要專注於環境中越來越多的空間疊刃的變化計算就夠了，其餘事情並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多費心思的。
能量在這計算中飛速消耗。
他們算一步走一步，時刻調整著己方的座標，一點一點向著“邊界”的另一側挪去。
沒錯，就這樣。
就這樣保持下去！
保持下去，只要再往前一點，再一點，穿過這一片“邊界”，他們就能勝利了！
路途越向後走，十一艦眾人的心就提得越高。
連帶著卡比卡都有些焦灼得不停解旋重繞著自己的身子。
它抬起線頭向岑初望去，渴望從他的身上獲得一些安定的力量。
然而當它再一次抬起線頭時，卻緊張地發現岑初面色相當嚴肅。
全艦警戒！
警戒資訊迅速下達，一時間，原本就處於備戰狀態的將刃兵團立馬就隨命令動了起來。
他們並不知道為什麼警戒，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和前半程路程沒有區別，艦周的合約艦隊們也都完美詮釋著什麼叫做安靜的合作者，根本不像演習當中那樣一觸即叛，個個都是老實得很。
但並沒有人對此提出質疑。
因為這是來自岑司令的命令。
譚栩陽、平羿和利嶸三人受命趕到了岑初身前。
當他們踏進司令部時，發現顏至等人也都在這裡。
“從現在開始，顏至，你來接手我的工作，最後一段路程的指揮由你負責。邰詣修，你跟在顏至身邊聽他命令。”
寬大轉椅內的削瘦人影側過頭來，轉向剛剛前來的三名單兵。三人根本沒有時間多問什麼，連招呼都沒來得向司令打，就聽著岑司令清冷的聲音嚴肅地向他們說：
“來得正好。利嶸，通知全員準備出艦，依照先前的安排兵分三團，你和平羿分別負責左右兩側，譚栩陽，你去鎮守正尾部。之後一切行動聽顏至指揮。”
“是！”
一件件事務有序下發，顏至、邰詣修、利嶸、平羿，岑司令依次向他們各自交代了幾句事項，他們便紛紛領命快步離開。
最後輪到的是譚栩陽。
譚栩陽半蹲在岑初身前，仰頭等待著他的司令下達命令。
但是司令並沒有向他多說什麼。
他只是拉過男人的衣襟，主動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好好配合他們。去吧，我相信你。”司令向他笑了一下。
譚栩陽的心跳停了一瞬。
他根本沒空思考岑初第一次主動親他的事情。
他抓住岑初的手腕，目光死死地盯著岑初，問：“出了什麼事？”
“探哨動了。”
司令的眉目壓抑，語氣淡漠：“亂流區域外的探哨。”
“亂流區域……小型艦隊群？”譚栩陽皺眉。
岑初看著他，眸子深不見底。
“希望如此。”他說。
什麼叫希望如此？
譚栩陽還想再問，岑初卻不想再答。
“行了，去吧，”岑初又向著他笑了一下。伸手將他拉起身子，朝著身後輕輕一推，重複地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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