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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兵戎相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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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歲三月三春日宴上,太子摘花贈美人,於萬眾矚目中,將武試彩頭贈予那名文試拔得頭籌的小郎君,一時傳為美談,許多畫師都當場揮毫, 記錄下了那一美好畫面。

 這位畫師恰好也在其中。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將近兩年,但由於今年春日宴上,太子府罕見地沒有參賽,那位一鳴驚人的衛國小郎君也沒再出現,無論文試還是武試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看頭,更無拔尖人才冒出,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依舊是上一屆春日宴。

 畫師只抬頭看了眼,便迅速低下頭,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鹽粒似的雪點, 依舊在無聲飄落,時間彷彿靜止。

 那素有血屠之名的凌烈鐵騎,便這樣靜靜駐立在街道中央, 看主帥手握一張半道撿來的畫,素來犀利冷峻的眉眼,消去冰冷和銳意,只剩一片深沉的靜。

 "以後,不許再賣此畫。

 不知過了多久,上方人開了口,沉肅不容違逆的語調。

 錠金子落入了畫師懷中。

 畫師一怔,因他畫攤上所有的畫加起來,也遠值不了這個錢。抬頭,欲開口,那列鐵騎卻已烏雲翻滾一般,揚塵而去。

 畫師心中其實還有一個更離譜的念頭。

 方才縱使只匆匆一瞥,那過於鋒利俊美的眉眼,也令他印象深刻……不會,絕不會,畫師在心裡想。

 "殿下!"

 快到別院門口時,徐橋驅馬上前,喚了聲,小心翼翼觀察隋衡面色。

 不知不覺,已經快兩年過去了。兩年來,殿下沉迷軍務,大多數時間都將自己關在驪山練兵,似乎已經將前事全部忘記。

 可無論別院眾人,還是徐橋等心腹下屬,都明白,失蹤了近兩年的小郎君,依舊是殿下心頭不可觸碰的逆麟。

 殿下當初尋遍江南江北,都杳無音信,那個大個人,彷彿真從人間蒸發一般。現在江國成了僅存的希望,可江國真的會有麼?

 恐怕連殿下自己都不敢深思這個問題。

 那日江上會晤,殿下答應對方提出的兩年之約,究竟是貓戲老鼠,勝券在握,還是因為殿下自己也不敢面對最終答案。

 無人知道,也無人敢問。

 只是他們平日都注意著,不在殿下面前提起。

 大理寺從驪山撈出的那具屍體,至今都用特製的冰棺儲存著,擺放在大理寺府衙內,年邁的大理寺卿腳題著來過好幾趟,想請示隋衡,能不能將屍體處理掉,讓死者入土為安。然而每回觸到太子冰冷可怕的眼神,都默默把話嚥了回去。

 誰能想到,今日走在街上,能突然飛出那麼一副畫像。

 徐橋擔心隋衡心情受到影響。

 隋衡沒什麼特別表情,淡淡吩咐他∶"告訴陳麒一聲,今夜宮宴結束後,孤有事吩咐,讓他來-趟。"

 徐橋應是。

 又道∶"方才入城時,末將看到了齊國使臣團,領頭之人,似乎是田闋。齊王派田闋過來,恐怕不止參加陛下生辰宴這麼簡單。"

 隋衡輕扯下嘴角∶"老狐狸嘛,自然是聞著肉味兒來的。"

 隋帝的生辰宴依|舊日在明儀宮舉行。

 滿殿燈火輝煌,隋國朝臣和各國使臣齊聚,除齊國是派丞相田闋為使,其他下屬國幾乎都是國主和重要名士公卿悉數到場,連一直沒在隋都露過面的衛國國主衛漣也坐在了陳國國主旁邊。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此次隋都之行,表面上是參加隋帝生辰宴,實則有更重要的議題等著。

 江北已然入冬,再過兩個月,黃河河面即將結冰,若無意外,隋國鐵騎將長驅南下,攻打江國。按照約定,作為下屬國,要同宗主國協同作戰。雖然隋衡不一定能看得上他們這些下屬國的兵馬,但該表明的態度,還是得有。

 這兩年間,江北安穩如故,江南局勢卻發生了不小變化。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以病弱聞名於世的江國太子江容與出關以後,以強硬手腕先後收復洛國與雲國,將雲、洛兩國重新納入江國版圖,重新穩固了江國西面門戶。

 說其手腕強硬,是江國在收復雲、洛之後,徹底剝奪了雲、洛兩國國主對本國朝政和軍政大事的統轄權,兩國兵馬也直接編入江國軍隊,徹底歸江國所有。

 雲、洛如今名為下屬國,其實就是兩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江國傀儡,還不如江國普通地方官員有實權。

 "聽說那江容與,還直接讓雲、洛兩國國主帶著各自世子上江都居住,名為做客,實為軟禁。那洛長卿,之前還不滿太子殿下讓洛鳳君在隋都為質,千方百計地要把兒子弄回去,甚至不惜勾結江國,綁架陳司馬的生母,如今江容與如此恩將仇報地對他,他只怕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有人感嘆,有人幸災樂禍。

 宴會還未開始,幾個江南下屬國的公卿們先低聲交談起來。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江國太子,不是號稱德名遍天下,從不做違背君子之行的事麼,如今這行事風格,跟 ''君子''二字,哪裡還有半分干係?"

 "這不恰恰證明,之前宣揚的那些美德,都是假的麼!殿下自在陳都建招賢臺以來,多少名十主動登臺揭露江容與偽造德名的罪證?那江容與,大約也是見大勢不可逆,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了真實面目。"

 "可我聽說,如今江容與在暮雲關建洗冤臺,審理天下冤案,短短一年多時間,糾正冤假錯案數千起,臺上燈火晝夜不息,在江南百姓間的威望,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更高更盛了,如今江南百姓都視江容與為雲中君下凡,甚至還有不少百姓主動為其建立生祠,塑容與殿下像,日日為其焚香祈福,簡直著了魔一般。雲、洛兩地自不必說,就連陳國、衛國、姜國三國,也有很多百姓受其蠱惑,要跑到江國去找江容與伸冤,你們說說,這叫什麼事!"

 "也不怪百姓如此,除了虛偽貌醜,這江容與的確有幾分本事,聽說他在暮雲關和黃河之間,又建起了一座綿延近百里的烽火臺,並在臺上架築了一種射程極遠的連雲弩,還讓人炸燬雲、洛與陳、衛之間的所有山道官道與棧道,徹底絕了幾國之間的連通。他還接納了不少流民,讓他們遷入暮雲關耕墾荒地,入關的流民,不僅可以免費分得土地,還免賦稅三年,若收成好的,還能獲得朝廷額外獎勵。如今江南之地的流民,都爭著搶著往暮雲關墾荒去,從去歲開始,暮雲關已經開始建立專門供給軍糧的糧倉。如今江南之地,誰不知江容與之名,他這是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擲,與殿下硬抗到底啊。"

 正說著,宮人在外通報,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視線都往殿門口彙集而去,兩年前,隋衡在那次著名的江上會晤中,大意失洛國,敗給了一個病秧子江容與,回來後,當真滿朝文武的面,向左相即墨清雨下跪認錯。雖然即墨清雨最終並未受那—禮,可所有人都明白,那一次事件,對隋衡來說意味著怎樣的恥辱。

 當夜,隋衡再度上玲瓏塔,在塔頂枯坐了三日三夜。下塔後,隋衡便悶頭扎進驪山大營練兵,待就是數月,日夜磨礪,鑽研新的戰術陣法。

 自那之後,所有人都知道,"江容與"三字是隋國太子逆鱗,隋國太子恨不得剝其皮,碎其骨,啖其肉的存在。

 如果以前隋衡攻打江國,是因為兩國宿仇和一統天下的野心,今冬這場戰事,勢必還摻入了太子本人對江容與濃烈的私怨。

 似徐橋等心腹便知道,殿下痛恨江容與這個人,不僅因為對方在會晤中贏得比試,討走了洛國,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對方施詭計騙走了雲國。

 當日江蘊謊稱舊疾發作,要用白色麋鹿入藥,誘殿下隔江與他競價,將白麋鹿之名宣揚開。之後,雲國百姓紛紛放棄耕種,跑入山中獵鹿,雲國當年糧食產量驟減,荒地無數。

 從玲瓏塔下來之後,隋衡便突然想通了江蘊重金買鹿的真正緣由。

 可惜雲國白麋鹿之名已在諸國宣揚開,連雲國貴族公卿都痴迷幹獵鹿換取鉅額財富,想要禁止,已經來不及。

 江蘊不費一兵一卒,便廢了整個雲國和雲國"江南第一糧倉"的稱號。之後江蘊炸燬雲、洛通往江南其他國家的道路,禁止江國與洛國向雲國供應糧食,雲國陷入斷糧之危,空守著滿國庫的金子,無處買糧。苦撐一月,耗盡本國所有糧食後,雲國國君哭著入江都,跪在江蘊的簾幕外,告罪求饒。

 隋衡因此事恨得咬牙切齒,不是恨江蘊暗施詭計,而是恨江蘊故意放舊疾發作的假訊息,誘他上鉤抬價。

 隋衡已換了身墨色錦袍,外罩狐裘,英姿勃發,意態悠閒,肩上帶著落雪進了殿。宮人立刻上前,幫太子將披風解下。

 見眾人視線集聚在自己身上,他眼前輕一眯∶"怎麼,孤臉上有東西麼?讓諸位如此感興趣?"

 他話中帶著兩分戲謔,眼神卻藏著無形的威勢與鋒利。

 隋國太子藏鋒兩年,看似沉煉性情,但和兩年前相比,震懾力和壓迫力不僅沒有絲毫消減,還更收放自如,壓得人喘不過氣了。

 更別提兩年磨礪,青狼營的戰鬥力恐怕已非血屠能形容。

 眾人都緊忙縮起脖子,收回視線。

 隋衡肩寬腿長,猿臂蜂腰,擁有世間一等一的好身材與好樣貌,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即使久在軍中,舉手投足,也有一股尋常貴族公卿沒有的瀟灑豪邁氣度。

 他行至殿中,先向隋帝行過禮,而後命人呈上一根從北境得來的千年白參作為壽禮,獻給隋帝。千年白參何其稀罕,某種意義上講,也是祥瑞的象徵。

 席中眾人紛紛起身,向隋帝道賀。

 隋帝龍顏大悅,讓內官倒了酒,與眾人舉杯同飲。

 宴至中途,田闋忽然舉著酒盞站起,道∶"此次我王派我來隋都,其實還想和陛下達成另一樁精誠合作。"

 隋帝含笑讓他說。

 田闋擲地有聲道∶"關於今冬隋國攻打江國,我齊國,願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隋衡倒是臉色不變,其他一眾下屬國卻露出驚詫表情。因長久以來,齊國雄踞東方,一直保持中立狀態,鮮少參與江南江北諸國之間的爭端,如今竟然打破慣例,主動參戰,實在罕見。

 田闋指著自己下首幾員猛將,這回是望向隋衡;"我王說了,殿下但有所需,我齊國這些猛將,皆可供殿下差遣。"

 隋衡看也沒看一眼,只問∶"齊王想要什麼?"

 田闋一愣,沒料到對方如此直接,但和聰明人交流,也的確省心省力,他道∶"我王想在攻破江國後,向殿下討一個人。"

 "何人?"

 "江國太子,江容與。"

 眾人神色各異,不明白這齊王與江容與之間,又有什麼舊怨。

 但有兩個人同時皺起了眉。

 一個是陳麒,一個是姜國國主姜玉屏。

 因為他們都想得到對江蘊的處置權,原本都商議妥當了,沒想到齊王又橫插一槓子。

 所有人都看著隋衡,等隋衡決定。

 隋衡面無表情道∶"恐怕要令齊王失望了。"

 "其他人皆可,唯獨這個江容與,孤是要親自處置的。"

 江北已進入初冬,並且飄了第一場雪,江南仍是深秋時節。

 洛國國主洛長卿由內侍引著,忐忑不安的來到江國王宮,那座名為蘭馨的宮殿前。

 整個宮殿,無論享臺樓閣還是花草佈置,都透著怡人的風雅之氣,正如居住在此的主人一般。

 洛長卿緊張立在殿外,問宮人∶"請問容與殿下何時有空召見下臣?"

 宮人客氣地說殿下午睡未醒,讓他耐心等著,若願意,可到一旁涼亭裡飲口茶。

 洛長卿哪裡還有這個心情,如今江南江北局勢緊張,戰事一觸即發,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洛國去。

 洛長卿焦灼等著的功夫,忽見一對烏溜溜的眼睛,從宮殿裡探了出來。洛長卿一愣,從未見過那麼漂亮的眼睛,還想細看,那漂亮宛若精靈一般的小傢伙已消失不見。

 他—時懷疑自己看錯了眼,問宮人∶"剛剛那是?"

 宮人倒是好脾氣回∶"是小皇孫。"

 語罷,善意補了句∶"小皇孫脾氣大,國主千萬不要招惹。

 洛長卿愣。

 他早就聽聞,去歲除夕,江國太子從暮雲關回江都養傷,還帶回來一個小拖油瓶。

 沒人知道孩子的娘是誰,也沒人敢問,聽說是難產死了。

 莫非就是剛剛那個小娃娃?

 殿內簾幕後,年輕太子一襲金衫,烏髮只用髮帶鬆鬆挽起,羽睫纖長,容顏如玉,坐在案後用左手批閱奏章,公孫羊恭敬侍立在外。

 "他還在外面麼?"

 "是。

 公孫羊想了想∶"要不要屬下將他驅走?"

 江蘊沉吟片刻,道不必,正待落字,忽感覺簾幕動了下。

 作者有話要說∶崽崽∶試探性伸出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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