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仙兩界的菜籃子之路,搭建成功。
空中，一人一仙終於會面。
這是一個值得兩界紀念的重要日子。
蘇漁一手拿著剷刀，腰間掛著個‘水泥桶’,過長的裙襬，她嫌礙事,也紮在了腰上。
身下是望不到底、她親手搭建起來的高樓。
見到蕭牧歌時,她還企圖再向上搭建一層。
正踩著樓梯往上看，穆道人電扇吹起的風、與仙界降落的些微仙氣,吹拂過她流汗的臉頰。
——這是一張勞動人民的寫照。
——這是一張艱苦奮鬥的代表。
為了與他取得聯絡,她鑄造了一道通往仙界的天梯。
一身傲骨！
蕭牧歌拉著龍筋，低頭看，只覺得自己右肩到右臂、乃至胸膛一大塊,都在炎炎日頭中徐徐融化。
然而蘇漁朝上方望去,摸了下鼻子，“可愛多,就是塑造的你仙像之名。”
“……”
這名字,是誇他？
蕭牧歌輕咳一聲,拉著電話線,耳熱。
但終於想起正事，將手中籃子遞給她。
“二師妹，你想要的仙界靈材。”
蘇師傅雙眼一亮。
她一路造樓的辛苦,果然是值得的。
她接籃子的手都在顫抖。
然後被蕭牧歌往下伸出的食指,輕點了下手背。
“對方剛被雷罰，天雷殘餘在其中,我留一道仙力助你抵抗。其餘人不能輕易碰它。”
蘇漁覺得手背一點酥麻,很快微風般流轉入兩隻雙手。
這滋味……
她深吸一口氣，接過菜籃子,就彷彿接過了她廚師事業的高潮。
“好。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它。”
“仙界大家是否進食？”
“對了，仙界靈材足夠嗎？是否能每日運送下來？你們會不會出現缺口？”
至穹峰眾人翻遍藏書，就是為了找到這些答案。
“仙界從前不進食，但之後，”蕭牧歌深深看了蘇漁一眼，“也許會。”
“至於靈材……”
他轉頭，往上掃了眼，“每日能保證一些量。”
蘇師傅鬆了口氣。
在刑罰柱，每日下油鍋、抽筋扒皮挖心的十蛟兄弟，齊齊脖後一涼。
“原來如此，凡界靈材到仙界就化為灰燼，所以電話線崩壞了。那我研究下這仙界材料，明日老時間見。”
蘇漁琢磨著，該問的都問了。
她就拿出玉簡，“師兄你等下，其他人也想上來看你。我喊他們一聲。”
頓時，在下面維持香火的至穹峰師徒們，都拿著三炷香上樓了！
為了避免高層大樓的毀損，他們一次不敢上太多人。
兩個兩個往上。
“大徒兒，”穆道人激動地捏著三炷香，“看到沒，我給你上香了，果然有用！你下來了，是不是聞到味道了？”
蕭牧歌：“……”
還沒反應過來，這三炷香就被穆道人插在了他指間。
“大徒兒，香火給你。下次還有，多多享用。”
“哎，你到了仙界，也要記得學技能，雖然你很聰明，但不要懈怠，別覺得自己百年飛昇就很厲害，驕傲起來了。譬如仙人會託夢，你學會了嗎？”
蕭牧歌一怔。
“別的仙人下凡，你會不會？別讓你二師妹天天爬樓，你早課晚功不要鬆懈，早日學會下凡，記住啊。”
穆道人教導了一遍徒弟，就也不捨得大徒弟受苦。
“這些香火你拿著，還有你二師妹給你的仙像……”
穆道人偷偷從懷裡拿出兩個可愛多，一個是他一手指天，一個是他睥睨眾人的表情。
“這都是為師給你爭取來的姿態，怎麼樣？”
這就是可愛多？
“哦，東西去了上界就要毀損，那你就在這裡看看。為師先下去了。你欣賞完自己的仙像，有什麼需要改進的，跟在後面的師妹師弟說，回頭我讓洪蘊替你小改一改。”
“問題不大。”
穆道人深深地掃了一遍大徒兒吊在半空的身姿，才揹著手，飄飄然下樓了。
蕭牧歌低頭，仔細端詳手上的‘可愛多’。
二師妹做了三百多個他？
下一組爬上來的是杭婉兒與衛釗。
“七師妹，你不要再啃仙像了。褻瀆，大師兄生氣怎麼辦？”
“不會的，大師兄不會生氣，我啃的都是碧玉龜。”
蕭牧歌：“……”
他看向自己右肩，果然是被啃了。
大家都上來一遍，遠遠遙望大師兄的仙姿，問了許多問題。
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了參觀。
準確的說，天路開啟的時間到了。
龍筋也無法長時間承受仙人之重，他不能長時間出現在人界上空。
到時間之後，龍筋繃斷。
蕭牧歌帶著自己與碧玉龜的仙像、三十多支香火，又回到了仙界。
仙像讓碧玉龜看了一眼，就立刻毀損。
但香火，似乎是因為燃著眾人敬仰，到了仙界，它都還在。
碧玉龜衝上來，紅著眼，咔嚓一口咬斷POCKY香，四肢就直了。
這醇厚的味道，脆脆的，甜甜的，還有著餘韻苦澀。
它雙眼溼潤，“道君，我想回去。”
蕭牧歌按住桌角，也不由想到了那可以服下的洞府，回想到了一張張面容。
與那搭建高樓之巔的月華般女子。
“二師妹想要做小食，售賣到仙界來。”
碧玉龜：“！”
它又可以了。
“我寫一張問卷手札，你讓眾仙填下。”
“那是什麼？”
蕭牧歌撐住額角，“這是二師妹說的……市場調查。”
碧玉龜：“？？”
“只有他們存在需求，二師妹說，她才會到仙界營業。”
碧玉龜：“！”
【1你有什麼願望？】
【2你想得到什麼？】
【3你喜歡什麼口味？】
眾仙很快仙仙都拿到了這樣一份調查手札。
這什麼意思？
新來的天君這是什麼癖好？
不填的話，是不是就得罪他了？
那要怎麼填。
仙生十分漫長，他們早已沒了凡塵俗世的願望。
如果有的話，那就是希望自己每日值班的時間短一些，工作少一些，從人仙升級到地仙、天仙。
每一個級別的待遇都不同。
譬如天仙級別的蕭牧歌，一上來就被分配了帶庭院、煉丹煉器房的寬闊洞府。
名下還有百鳥園、萬仙草園，擁有可差役的仙卒守衛不下千名。
若凡間記載了蕭天君的史料，多年以後有他的仰慕者飛昇，甚至可以直接拜在蕭天君府中，一到仙界就有職位，拿仙餉。
他們很是羨慕。
他們作為普通的人仙、地仙，在仙界的待遇不夠，有的還是三仙共住一套三進仙府。
但凡有他們的後代飛昇上來一看，那就丟臉了。
‘老祖我終於見到你了，我讀了你的成仙事蹟，十分仰慕。’
‘好，帶你看看我的小房間。’
‘……’
這樣的畫面，地仙、人仙們都不敢想象。
“哎，碧玉龜殿下，小仙並不奢望天君助我後代子孫飛昇。能不能行，乃是他們自身之運，讓他們靠自己，怎麼能勞駕天君？”
“我青榕門現在既然不行，那是他們資質不夠啊，就讓他們去吧。”
“哦那用棋盤的是我朱家後人？希望她能靠自己，好好努力。”
大家並沒有幫助凡間子孫的想法。
更不想跟後代們建立過於緊密的聯絡，入夢下凡。
萬一被後代子孫問到在仙界他們住哪裡，待遇怎麼樣，排名第幾，怎麼辦？
還沒擁有獨棟莊園洞府的他們，老臉就沒了。
碧玉龜，第一回合，與人界互動套餐的推銷失敗。
仙界需求，無。
至於蘇漁煉製之物，讓仙們變得更強大，就連碧玉龜都沒想過。
畢竟凡界的丹器，根本不可能改造仙體。
一到仙界，就全破滅了。
但眾仙卻聞到了碧玉龜口中傳來的咖啡香氣，他們頓時感到自己仙軀煥然一新般興奮。
“這是什麼？”
“香火。”
“！”
人界不斷有香火傳遞到仙界，是對仙人們的崇敬與仰望，這虔誠的香火跨越兩界，滋養了仙氣。
但其中流失卻極大。
經過層層遞減飄上來，到他們各仙這兒，能剩下一成就很不錯了。
因為香火太微弱，再加上後世典籍混亂不堪，許多飛昇千年之久的人仙、地仙早已分不清傳承，共享這微弱供奉的香火，時間一長，他們更加對人界的後代子孫毫不關心。
畢竟千年過去了，後代對於他們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
音容畫像都早已在子嗣們的記憶中淡去，只剩下一個名號。
這香火，微弱到可憐。
他們過去都不怎麼在意。
太少，太雜，太亂。
可當他們親眼見到碧玉龜，將三炷香嚼著吃下，整個龜殼上的仙氣都更為凝練。
仙仙都震動了。
“這就是……天君說的菜籃子計劃？”
*
“這就是大師兄帶下來的仙……筋？”
至穹峰上。
師徒上下，都不敢輕舉妄動，全圍著一個熠熠生輝的菜籃子發怔。
“用詞確切點，師弟，”衛釗嚴肅，“這是受罰的惡仙之筋，仙軀仙心都受到一定的汙染，每日受罰作為懲戒。”
“正因如此，大師兄才能拿下來給我們。茲事體大，這事大家不要外傳。”
穆道人嚥了下口水。
確實不能外傳，不夠南潯這麼人分著吃啊。
“二徒兒，你真要把它做成小食——”
他一回頭，卻沒找到她人。
蘇漁正在自己房間，琢磨仙界的生意。
菜籃子大樓之路的建立，證明人仙兩界的營業通道，是能夠成立的。
一旦健康的市場機制在兩界形成，仙石與靈石就將自然流通，兩界靈氣、仙氣都能在和諧的情況下，以某種常態化迴圈的交易延續下去。
但人界能賣什麼到仙界呢？
人界材料，到了仙界就都會毀損。
菜籃子之路是有了，可商品卻沒有。
蘇漁摸了下手背上發著淺輝的光芒。
邊思考，邊回了小廚房。
“大家集思廣益，我先做一道龍雜給大家補補腦。”
“……！”
菜籃子裡的物件，是牛筋、牛血，牛肚的升階版——蛟龍三件。
蘇漁邊用清水沖洗，邊揉搓，對食材的軟硬質地有一定的瞭解。
她準備用砂鍋牛三件的做法，來處理這一籃子的蛟雜。
足足一日，她才滿頭大汗地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瓦罐走出來。
至穹峰師徒，立刻虔誠地端著自己的玉碗，拿著玉筷，嗷嗷待哺。
混著蒜塊、剁辣椒，加入熬製的木姜子油，燉煮得酥爛的蛟筋，近乎透明，捲曲著卻依舊飽滿好像凝成的琥珀。
沾著辣油高湯熬成的燉汁，充滿膠原蛋白的筋兒在筷尖輕盈抖動。
似乎碰一下，就要化了。
因為僧多粥少，每人也就只能分到一筷。
延長快樂的體會，將它在白飯裡滾一圈，伴著米粒一起吃進去。
截然不同的雙重軟糯，伴著鮮辣與木姜子油特殊的增香，完全讓舌尖跟著一起在溫熱中融化。
吃不出任何腥羶味，火候恰到好處，讓它酥而不爛，軟而滑順。
再夾一塊切得薄薄、被壓得甚至摺疊在一起的蛟龍血。
咬進去的剎那，就在齒間碎了，紅油辛辣濃濃地提升了它細膩的鮮味。再入一口彈性十足的金錢肚，表面漂亮的紋理，勾住了高湯精華，在每一次嚼動間迸發出熱浪的勁道。
好似仙樂，琴蕭笛的三重演奏。
時而高亢，時而纏綿，時而柔和。
穆道人滿嘴油光，把這浸了仙氣的一小碗燉汁都澆在米飯上。
一顆顆珍惜吃進去，感受這絲絲縷縷的美味。
什麼？
他們在集思廣益，怎麼開通人仙兩界的生意。
全忘了。
浸透湯汁的米飯都成了仙米般，一顆顆油亮鮮美。
至穹峰師徒們，就著這小小一瓦罐蛟龍三件，幹了一大桶米飯。
平日，他們是不這麼吃的，實在有失修仙之人的風骨。
但現在唏哩呼嚕，還差點為最後一點湯汁大打出手。
他們吃完並未感到自己靈氣富足，或是有進階的預感。
可停不下來，臉上都是滿足的舒暢。
這是對仙界食材的崇拜，由一個千年前成仙蛟龍的昂貴食材，所帶來的品用五感加成。
一份高階食材與它背後的神話故事，給食客們帶來了絕對的享受。
蘇漁露出笑容。
但吃著吃著，就逐漸發現了不對。
*
“道君，不得了啦！”
碧玉龜衝進仙殿。
“後花園刑罰柱上的那隻蛟，口吐人言，口吐你師父穆道人的聲音啊！”
蕭牧歌正寸寸摩挲著手上三炷咖啡香，閱讀眾仙的需求彙總。
聞言，就頓住。
立刻帶碧玉龜瞬移到後花園。
自從碧玉龜知道穆道人是吃了它靈氣耗盡的破損仙像，為了與它取得聯絡，碧玉龜就已經原諒他了。
此刻，對於惡蛟膽敢口吐穆道人聲音，碧玉龜十分護短地生氣了。
但它隨蕭牧歌回到後花園，就呆住。
十隻並排圈禁的惡蛟，還沒到今日刑罰時間，卻仿若集市般在聊天。
“不知道你大師兄明日會不會帶新的蛟三件來，七徒兒，省著點吃。”
“是啊，七師妹，你已經三碗飯了。畢竟是仙界的東西，徐徐圖之才是福啊。”
“四師兄你別光說我。我還沒三師兄吃得多！”
“別浪費，二師姐煮了這麼多白米飯，難道扔了？”
“扔我嘴裡！二師姐，看看小十六，啊~”
蕭牧歌與碧玉龜，望向十隻‘腹語’的惡蛟。
惡蛟也睜著惶恐的葡萄大眼，望向他們。
——救救，不是它們在說話！
——突然身體裡就出聲了！
蕭牧歌正要開口，就聽為首的那隻惡蛟老大，腹中咳嗽一聲，疑似穆道人的聲音。
“安靜，聽你們二師姐的，集思廣益討論仙界市場。”
“開會不要吵了。”
其他九隻蛟紛紛也傳來他師弟妹的隔空聲音。
“是，師父。”
這十隻惡蛟的葡萄大眼都急了。
很快齊齊變成蚊香眼，其中水汪汪的黑裡，慢慢透出了穆道人師徒的身影。
他們都端著一隻飯碗，筷子扒拉一口，就說一句。
蕭牧歌挑眉。
這是無線……電話？
“師父，師弟師妹們，我已經收到了仙界三百柱香的訂單。”
“二師妹在否？”
“！”
*
二師妹，蘇漁，萬萬沒想到。
這惡蛟三件的本尊還在仙界活得好好的。
穆道人他們吃下它們的內臟，就與它們本尊產生了定向聯絡。
轉而就接通了多人會議電話的頻道。
“原來香火可以被享用。”
蘇漁摸著下巴，透過穆道人筷子上咬了一口的蛟三件，看見了蛟龍的模樣。
她摸了下爬到天梯上、手腕勾到的那根銀輝‘電話線’。
“既然如此，那拜神的用品，也能傳達到上界吧？”
眾人立刻就著多人會議電話，各抒己見。
沒一會兒就把明日計劃安排妥當了。
第二日老時間。
蘇漁扛著後廚，帶著核心隊伍上了菜籃子高樓。
當場烹飪。
一條留頭留尾的糖醋鯽魚，整隻煮熟的白斬雞，一頭金黃乍亮的完整烤乳豬——小三牲，雞、魚、豬。
擺在了高樓頂層的案桌上。
豬肉居中，雞與魚放置兩旁。
沒多久，插著的三柱咖啡香嫋嫋。
蕭牧歌就勾著電話線，徐徐飄了下來。
*
仙府中，空空蕩蕩。
後花園響起義憤填膺的十個聲音。
“兄弟們，必須造反！”
“這不是蛟能承受的苦！”
“日日抽筋——現在還要被迫參與電話會議。”
十隻蛟的眼淚嘩啦啦地流。
“不管你是睡覺還是白日發夢，隨時都可能來電話，還一定要接。”
“這是全年無休啊！”
十隻惡蛟受不了，密謀逃跑大計。
但很快……一襲玄色身影，從它們額上飛過。
帶著‘外賣’的香味，油脂從那菜籃子的縫隙裡滴落下去。落到它們的腦門上。
它們伸舌舔了下，齊齊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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