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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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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紙船停留在洞口, 紙人不斷從船上下來,化作兵陣傀儡湧入洞中。

 虞歲因為痛感跪倒在地,薛木石第一次感受到滅世者的死亡共感,加之被兵陣傀儡砍了一刀, 前行的身影踉蹌。

 兩人都沒有出聲。

 因為他們的意識中, 遠在丹國的少年正崩潰大喊道:“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為什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照做了!我把所有知道的都說了,你們還想我怎麼樣!?”

 在他的崩潰大喊中, 雌雄莫辨的聲音問道:“你都說了什麼?”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受這種苦?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這不公平, 為什麼只有我!”少年也不過才十九歲, 前半生無憂無慮, 後半生黑暗不堪,他又哭又笑,崩潰的嘶吼變得猙獰, “我什麼都說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他們全都知道了!你們也逃不掉!憑什麼只有我啊,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要變成現在這樣!”

 趴倒在巷尾下, 已經沒有行動能力的少年正苟延殘喘。

 法家聖者的裁決術·凌遲正在攻擊,卻被他頑強抵抗著,他眼眸裡都是血色,透過血色望向前方,從人群腳下尋找著他想回去的地方,卻回不去了。

 少年已是奄奄一息, 可仇恨卻讓他顯得生機勃勃。

 人們與他保持可攻可守的距離,看他的目光充滿戒備與殺意。

 最開始發聲的暴躁男人,此刻話裡卻帶著幾分淡淡的嘲笑:“這麼不甘心, 那你放異火燒啊。”

 他語氣發狠道:“反正你都要死了, 燒啊。”

 雌雄莫辨的聲音道:“同歸於盡, 也不是不行。”

 因為感同身受的痛苦而跪倒在地的虞歲動了動手指,雷蛇飛閃,勉強將舉劍靠近的兵陣傀儡擊退,但很快又有新的湧來。

 “還有兩個啞巴,不說話也當做是預設。”暴躁男狠聲道,“我們都同意,你燒啊!”

 靠著石壁歪頭躲開傀儡一劍的虞歲卻聽得心頭一顫,他知道還有兩個滅世者在聽?

 難道不進行意識交流,也會被確認是否存在嗎?

 少年崩潰道:“我不想殺他們的!我不想滅世!我根本就不想!”

 “蠢貨!你以為靠你一個人的異火就能滅世,那還要五個人幹什麼?你殺不了所有人,只會殺了你自己。”暴躁男像是受不了他,又痛又怒,“你要是真的那麼怨恨,不甘心,那就果斷點,燒,免得讓其他人都跟著你遭凌遲。”

 說完又罵道:“我真是操了法家的凌遲!”

 “你告訴我是法家的誰對你用的凌遲,老子就算以後死了也得先殺個法家聖者報這凌遲之仇!”

 暴躁男罵罵咧咧。

 魚鱗口石洞裡的虞歲被劍氣抽飛,疼得她滿頭大汗,法家裁決天機術·凌遲,五行之氣遊走全身削皮剔骨,看不見的傷口,疼痛卻降臨在她身上。

 現在被淘汰出局也不行。

 被傳送到學院外邊更危險。

 虞歲倒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滾走躲開致命的一劍,長劍定住她的裙襬,划走一大片,衣料撕拉聲響的同時,石洞裡金雷大閃。

 伴隨金雷而來的還有梅良玉的八卦生術的雷蛇,這些雷蛇附有鬼道家的死符,將圍繞虞歲那一圈的兵陣傀儡抽走五行之氣。

 虞歲的周天火已經熄滅,梅良玉藉著金雷的光芒,看見地上疼得滿頭是汗的虞歲眉頭皺起,在下一批兵陣傀儡持劍砍過來時,瞬影上前將虞歲撈起來。

 周天火重燃,點亮黑暗。

 虞歲眼中燃著火光,也映著梅良玉沉著冷靜的臉。

 梅良玉反手拽著虞歲要往石洞深處趕去,暫時與後邊的兵陣傀儡拉開距離,卻被虞歲攔下,她一頭撞進梅良玉懷裡,五指緊緊拽著他的衣服,骨節泛白,掐出血痕。

 薛木石在裡邊。

 要是讓師兄看見了,根本沒法解釋,如果他們兩個人在同一時間表現出沒有傷口的痛苦和虛弱,太容易引起懷疑。

 師兄能攔住兵陣傀儡,不讓他們現在出局,但也不能讓師兄有多餘的發現。

 他們感受到的不只是凌遲,而是少年此時的所有狀態,之前受的所有傷,血液流逝的速度,逐漸缺失的體溫,呼吸都宛如在刀割心肺。

 凌遲只是給予的最後一擊。

 虞歲甚至祈禱薛木石不要痛到喊出聲才好。

 雖然她自己都撐不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張口就感覺有濃稠血水黏糊,她咬破了唇角,溢位的血色擦在了梅良玉衣上。

 突然被虞歲抱住攔下的梅良玉身形微頓,卻反應快速,抬手奪過傀儡的長劍反攻,將其斬退後對虞歲說:“你去後邊。”

 虞歲顫抖著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因為痛苦而說得模模糊糊:“師兄……太疼了。”

 梅良玉瞥見她被汗水溼潤的雪白肩頸,有黑色的雷印印記,以為她是因為雷火灼燒而痛苦,神色微沉,便沒再說話,任由她賴在這。

 虞歲事後可以有無數理由解釋此刻的阻攔,卻不能讓梅良玉去後邊看到同樣痛苦的薛木石。

 痛。

 痛!

 痛到想要把一切都毀掉!

 不只是“憤怒”,“痛苦”也會讓人在某瞬間生出毀滅欲。

 少年痛苦地悽聲慘叫,五指曲縮按在血水中。

 九流聖者們沒有一人敢在此時上前,誰也沒法保證往前走到什麼距離會被異火瞬間燒成一具焦屍枯骨。

 “他現在應該是死亡共感時間。”有人沉聲說道,“你的凌遲可以再緩一會。”

 法家聖者聽後頷首。

 另一位陰陽家聖者問道:“於賢,滅世者都還有誰,叫什麼名字,在哪,你們此刻在說什麼?”

 女人的話從四面八方侵入少年耳裡,說服著他的意識順從發聲的人,烙印在他身上的“咒”給出回應,少年微微張嘴,卻是緩聲說道:“我……不想死。”

 暴躁男人還在罵道:“五年前你就在那裡搞不清楚狀態,現在還不清楚嗎?你報個位置我看看你是死在那,你別說你在太乙,要有多蠢才會信那個老頭的話去有二十多個聖者的太乙,還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找東西!”

 “他自己不也是有去無回?”

 “還想要脫離異火,還天字文,我真是笑了,他老了不清醒能理解,你們這幫年輕人也跟著犯蠢!”

 “異火既然什麼都燒,任何九流術都無效,天地五行之氣都可以被燒燬,這世上還能有外物能把它跟你脫離?在做什麼春秋大白夢啊!”

 顯然他受不了凌遲的痛苦,越痛火氣越大,罵得也越來越狠。

 “你是不是在太乙?你說!還有十八年前就在的那位,以及五年前老頭死後新來的那個,你們倆別以為不出聲就不知道你們在,你們要是犯蠢去了太乙送死,趁早從太乙滾走!我可不想再花式去死!”

 “我也……”少年絕望道,“我也不想死啊!”

 暴躁男:“告訴我現場法家聖者的名字,我替你報仇。”

 然而少年已經徹底絕望。

 他艱難抬起的手指最終還是又點回了地面,在血水中點出一片漣漪。

 “燒吧。”

 他在心中道。

 黑色的火焰瞬燃,將倒在血水中的少年吞噬。

 始終盯著他的法家聖者,眼中捕捉到黑色的同時,以裁決術·凌遲給予少年最後一擊。

 幾乎是同一時間,其他聖者沉聲喊道:“退!”

 他們神色驚駭地望著下方連綿黑色,守在這片街巷的道道身影御風術掠至空中,少年的臨死前釋放的火焰,宛如一顆石子落進水面泛起的漣漪,黑焰也隨著這片漣漪散去,眨眼焚燒一切。

 房屋、地面、花樹,天地萬物,生死皆毀。

 起術慢了的十三境術士,只不過被黑焰沾染一片衣角,也被其拖入燃燒的煉獄,化作焦屍落地,空中響起失去同伴的悲慘叫聲,而黑色的火焰一瞬千里,即使被安排退至外城的人們也無一倖免。

 少年想要回去的家、等在外城的家人,在這瞬間化作灰燼。

 聖者們判斷失誤,神色難看地看向被吞噬的外城,整座城數萬人,連著郊外的城鎮,山中的村莊,一切都在黑色的火焰中死去。

 黑色的灰燼漂浮著,遮掩了丹國的朗朗晴天。

 上一瞬還繁華熱鬧的城池、山清水秀的郊外,如今只剩下黑色的平地。

 少年死去,黑焰也隨之消失。

 他們相生相伴,同生共死。

 活下來的九流術士們都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氣才敢落在焦黑的地面,有人低頭盯著少年的屍骸,有人在打量被吞噬的地面,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對異火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

 隨著這次的失誤,丹國損失慘重。

 人們對滅世者的恐懼和怨恨,也隨之增加了。

 *

 梅良玉任由虞歲抱著自己,僅從師妹抱住他的力道,就能感受出她承受的痛苦程度。

 兵陣傀儡的攻勢越猛,它們甚至還會三五人一組打配合,接連而上,招式默契。

 隨著多方攻勢,他便單手護住虞歲後腦,帶著人一起瞬影躲避刀光劍影。

 有兵陣傀儡繞去他後方,梅良玉冷眼掃去,手中長劍甩出擊退一方,黑白棋子在洞中飛閃連線成線,又有星辰連線,召喚的虛宿星將·冰霜白蟒具象化,朝著洞外猛衝。

 他其實很少使用鬼道家的九流術。

 此刻也是難得開了控魂三重,同時使出不同的九流術。

 冰霜凍住兵陣傀儡們,黑白棋子飛速轉動,帶著鬼道家的死符穿透傀儡們的身軀,抽調走所有五行之氣,將其擊碎。

 冰霜白蟒一口咬碎洞口的黑色紙船後散去。

 梅良玉解決完石洞中的兵陣傀儡,剛轉頭看回懷裡的人,就見虞歲身子一軟跪倒,他皺眉蹲下身去扶虞歲,卻見她雙眼通紅,眼淚吧嗒地流。

 虞歲滿眼淚水,看梅良玉都是模糊的。

 她拼命地、拼命地在這痛不欲生地折磨中壓著毀滅一切的憤怒。

 周天火依舊攀著石壁燃燒著,火光照耀著她淚盈盈的眼眸,星火在其中跳躍,梅良玉看得頓住。

 他有一瞬間懷疑,雷火有這麼痛嗎?

 但對上虞歲看過來的目光時,梅良玉便在心裡痛罵文陽輝。

 梅良玉似有幾分無奈,伸出手懸浮在虞歲頸側雷印處,向她輸送五行之氣溫和地引導著幫忙散開部分雷火灼燒,他儘量用溫柔的語氣對虞歲說:“你月珍姐姐已經在外邊等著,等出去就不疼了。”

 虞歲心裡的憤怒還未被完全壓下。

 她還沉浸在方才的痛苦中,刻入靈魂,轉入她意識最深處,牢記每一個呼吸時的痛楚。

 憑什麼。

 憑什麼是我。

 憑什麼我要遭遇這種事。

 虞歲抓著梅良玉衣服的手指快要捏碎。

 她輕輕垂眸,淚水順著眼眶溢位,帶著鼻音說:“太疼了。”

 虞歲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嬰兒時期承受不住直接失去意識。

 五年前老者為了不讓他們太痛苦,異火自焚瞬間就死。

 唯有今日。

 法家凌遲故意拖延時間,讓她嚐到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梅良玉也沒哄過人,更沒哄過虞歲這種哭起來梨花帶雨的小姑娘,他單是看到虞歲淚光瑩瑩的雙眼都覺得棘手無比,比學任何九流術都要難。

 那淚珠溢位眼眶在臉頰劃出一道淚痕時,也像是給了梅良玉一刀,刀子順著他皮肉劃出同樣的痕跡,雖不痛不癢,卻又沒法忽視。

 梅良玉只能以自己掌握的醫家九流術,儘量減輕虞歲的痛苦,沉思道:“等斬龍窟試煉結束後,我讓文陽輝天天被金雷劈,雷火斷了就給他續上,讓他一輩子都受雷火灼燒。”

 虞歲輕輕抬眼,不知是否因為師兄的醫家九流術,身體的痛感確實減緩些,她逐漸冷靜下來,緩緩接了句:“好。”

 梅良玉還在想辦法怎麼才能讓她不哭。

 虞歲想擦眼淚,發現雙手都痠軟,她五指攥得太緊,此時鬆開都覺得痠疼,便低頭在梅良玉抬起的衣袖上蹭了蹭,擦拭淚水。

 梅良玉看她小貓拱臉的動作輕嘖聲。

 你開心就行。

 “師兄,我痛得沒力氣。”虞歲悶聲說,“我自己緩緩。”

 梅良玉嗯了聲,手往她臉頰邊又挨近些,高度也調整了一下,更方便她自己擦眼淚。

 虞歲眼睫掛著淚珠,看了眼梅良玉,沒說話,又低頭在他衣袖把臉上淚水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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