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在院子裡叫罵的聲音，直到林老爺子進門前的那一剎那，才突兀地停了下來。
林老爺子緊皺眉頭，兩眉中間形成一條溝壑，本就又累又餓，一回來還聽到老婆子又在找茬罵人，他的心情實在是不太好。
這一天天的，就沒個安生的時候。
他不滿道：“大老遠都能聽見你的聲音，天天吵什麼吵。”
一見林老爺子回來，林老太太便不敢再吭聲了。她前幾天還興致勃勃地跟林老爺子說，上河村的馮秀才家託人上門向林靜漪提親了，這是一門好親事云云。
估計是因為林老爺子見林靜漪沒吵沒鬧的，說不定心裡也挺中意這門親事，所以就沒說什麼，以為林老太太只是想早點將林靜漪嫁出去，不想讓她留在家裡，看著堵心。
這中間的彎彎繞繞各種貓膩，林老爺子一點都不知情。
結果林靜漪往上河村去了一趟，回來就說親事不成了。林老太太對著林靜漪，那肯定是怒髮衝冠，恨不得左右開弓扇腫林靜漪的臉。
可當林老太太面對林老爺子時，就有點心虛了，因為她不敢讓林老爺子知道提親一事的真相。
“靜漪丫頭不聽話，我說她幾句。”林老太太習慣性地往林靜漪身上甩鍋。
“幸虧我沒聽你的話，我要是聽了你的話，估計就被你賣了。”林靜漪站在房間門口，出言反駁道。
“說什麼胡話，什麼賣不賣的，哪有這回事。”林老太太否認道，隱晦地朝林靜漪那裡瞪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這是在警告林靜漪，不該說的別說。
但是“賣”這個字眼觸動了林老爺子的神經，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深深地看了林老太太一眼，轉而向林靜漪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出來，爺爺給你做主。”
林靜漪怎麼可能屈服於林老太太的眼神之下，一聽林老爺子要給她伸張正義，立刻就說道：“爺爺啊，我也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要不是這次奶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我也不會這麼傷心。”
她用詞很巧妙，沒說自己生氣，而是傷心。
她可是一個恭敬孝順的好孫女，怎麼敢生長輩的氣呢，看她被林老太太逼到了什麼程度。
再配上林靜漪那悲痛欲絕的表情，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一個小可憐迅速呈現在眾人面前。
“真是會演。”趙氏在心裡暗暗吐槽了一句，她要不是親眼見過林靜漪半個時辰前是怎麼跟林老太太對吵的，現在估計也被她騙過去了。
“爺啊，您可得為孫女做主啊！”林靜漪拉長了腔調，做出了要哭的姿態，可是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倔強地不肯流出來。
哭得跟水龍頭一樣太崩她的人設了，這種將哭未哭的程度剛剛好，既能表現出她的傷悲，又能讓人看到她一貫的堅韌自強。
而後林靜漪便以這種姿態，將林大才跟林老太太的勾當全說了，還道：“馮秀才跟我說，他與大伯就是幾面之緣而已。偏偏這幾面之緣，就讓大伯起了這等邪念，今個見到秀才，想把我嫁出去換好處，那明天再遇到個員外捕快甚至地痞榴芒什麼的，大伯和奶奶是不是還能輕而易舉地將我許出去啊？”
告狀不是她的本意，林靜漪的最終目的，就是讓林老爺子拍板作主，以後林家不能有人仗著長輩的身份插手她的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沒錯，但萬一這些個長輩，今天好心給她介紹個物件，明天又貼心地介紹個遠房親戚，煩都能把林靜漪煩死。
她要的，是任何人都別來指手畫腳。
“靜漪丫頭說的，是不是真的？”林老爺子質問林老太太。
“你聽她在那胡說八道，她有多恨我這個老婆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反正是花媒婆上門來說的，我是真覺得這親事好才答應的。誰知道那馮秀才的兒子是個殘廢啊，我也是被人騙了。”林老太太一推四五六，絲毫不承認這事裡有她和林大才的算計。
好一朵清清白白的老蓮花，林靜漪沒想到林老太太敢把自己撇得這麼清，跟半個時辰前和她吵架時完全不是一副嘴臉，就差說那天接待花媒婆的人不是她，而是她雙胞胎妹妹了。
林靜漪是真恨自己手中沒有錄音筆，不然就把她之前和林老太太對話的內容錄下來了，看林老太太還怎麼狡辯。
“既然奶這麼說，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明天我就請馮秀才來一趟。你和大伯借馮秀才的名頭做這種事，我猜他應該很想和你們當面對質吧，畢竟讀書人最重名聲，怎麼能讓你們汙了他的清譽呢？”林靜漪說道，她懶得再跟林老太太因為這事吵了，她要派證人上場。
一邊是坦坦蕩蕩要求對質的林靜漪，一邊是避重就輕心虛到不敢跟他對視的林老太太，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是假，林老爺子一目瞭然。
他道：“不必請馮秀才過來了。”
人家是有功名的人，他一個農戶，怎麼能因為自家的錯事去打擾一個秀才。
然而林老太太誤會了林老爺子這話，以為他是不信林靜漪，神情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剛準備說林靜漪幾句，就聽見了林老爺子接下來的話。
“誰是誰非我心裡都有數，之前有些話我沒說，我以為大家心裡都有數，但我沒想到有人這麼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錯下去。”林老爺子環顧四周，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掃過，最後定在林子源身上。
“你做了錯事被私塾趕出來，我沒怪你，只讓你跟著我去種田，磨一磨你這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的性子。可你又去偷田契，我讓你罰跪，你卻偷懶，我才明白你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一點廉恥之心也無。最近幾日見你夜夜用功讀書，還以為你終於知道上進了，沒想到又去坑害自家親人。”
“子源啊，書讀得好不好不要緊，唸書也是要有天分的，你笨一點沒關係，但你不能沒良心連個人都不做啊。不求你上皇榜中狀元，但做人的道理總該知曉啊。”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林老爺子的語氣有些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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