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老了五歲，有氣無力地說道：“拿吧。”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一會大大方方地把銀子給了，還能再補救一二，總不至於讓別人一提起他李多田，第一反應就是“哦你說那個喪良心的老賴啊”。
要是鎮上每個人都這樣想他，他的生意還做不做了。他若是把“沒誠信”這三個字坐實了，他的鋪子就算是完了。
以後別人就會覺得他家的貨是不是缺斤少兩啊，是不是以次充好啊，是不是低進高賣啊等等。開雜貨鋪又不需要什麼秘方，只有有銀子就能開，所以一旦口碑壞了，生意就做不成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藉著這個機會，挽回自己的口碑。
當李前錦把銀子和房契拿來時，還在他爹耳邊小聲說道：“剛才回去的時候，我娘還問我回來拿什麼，我都沒敢跟她說。”
他孃親那個暴脾氣，要是知道他爹要把小半輩子的家產都拿出去賠給別人，估計要氣得上吊。
李前錦自己也挺糾結的，他知道自家這事於情於理都做得不對，但要是讓他把白花花的銀子拱手讓人，他又捨不得。
他緊緊攥著銀票，李老爺扯第一下的時候沒扯動，便道：“鬆手！事情都到這一步了，還不做得好看點，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以後在學堂想被人笑話死啊？”
這爺倆都是要臉面的人，不像李霞柳那麼豁的出去，李前錦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鬆了手，嘟囔道：“現在笑話咱家的人也不少啊。”
李老爺現在沒心情教兒子，他把二百兩銀票和兩張房契遞給宋衍深，做出非常抱歉的姿態：“賢侄啊，都怪我當年的一念之差，讓你受了這麼多苦，現在終於能物歸原主了。實不相瞞，我賣掉那枚玉佩之後，每時每刻都在忍受內心的煎熬，這些年我心裡也不好受啊，我都沒臉去見你們。要不是有這麼一大家子要養活，我就算把房子鋪子賣了也要將一千兩湊齊，我能吃苦但不能讓我爹孃跟著一起喝西北風啊，就只能先給這麼點，還望賢侄多多體諒。”
這話說得太虛偽了，但很多人就吃這一套，就跟人們永遠愛看浪子回頭的戲碼一樣。
林靜漪覺得這其實是變相的道德綁架，你說了對不起，我就必須原諒，不然就是我不大度；你想握手言和，我就必須一笑泯恩仇，不然就是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光看李老爺這體型，一點都不像是每分每秒都在受煎熬的樣子，典型的心寬體胖。
“李老爺，誠意可不是說出來的，場面話誰不會說啊，但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悔過想改正，還要看你以後的行為。而且光給二百兩銀子可不算是物歸原主，李老爺以後說話可要注意用詞啊。”林靜漪也沒把話說得太難聽，雖然心中很不屑，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她這勉強算是唱了白臉，把當好人的機會留給宋衍深。畢竟她現在是無名氏，只要走出這條街，圍觀之人再也不會知道她姓甚名誰，但是宋衍深需要名聲。
剛才李老爺那樣說是想補救聲譽，宋衍深也需要如此，說白了就是提高路人緣。
宋衍深領會了林靜漪的意思，謙和地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李老爺不必如此自責。李宋兩家本就無深仇大恨，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所幸李老爺深明大義，願意歸還宋家之財物，此契約一簽，以往種種，宋家不再追究。”
這話說得也很妙，直接把責任定在李家身上，不讓李家開脫。但是宋衍深則是施恩的一方，大度地表示原諒。
李老爺還以為宋衍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沒想到他會反將一軍，只好道：“賢侄所言極是。”
契約在李前錦回去拿銀票的時候，宋衍深就已經將其寫好，他收下銀票和房契，讓李老爺在上面按手印。
保險起見，林靜漪說道：“既然李少爺識文斷字，就替李老爺籤個名字吧。”
“去籤。”李老爺對李前錦說道。
銀票房契都給了，多籤一個名字也影響不了什麼。
契書一式兩份，宋衍深和李老爺各拿一份。簽好契約後，李老爺轉身面向人群，衝各位抱拳說道：“諸位鄉親，今日之事全怪我管教不嚴，才讓小女鬧出如此笑話，耽誤了諸位的時間，李某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同時也謝謝諸位在百忙之中為李宋兩家退親之事做見證，這事是我李家做的不對，我願意承擔任何責任，以後只要宋家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他的話剛說完，人群中就有人吼道：“好！李老爺敞亮！”
又是那個水軍，林靜漪冷哼一聲，心說還怪敬業的，既能罵人又能捧人，李家這錢花得不虧。
不過讓林靜漪來說，李老爺的這一步棋走得只能說是中等，其實最好的一步棋，就是直接說：為了感謝諸位，本店今日全場五折！
他要是能做到這一步，就不用擔心以後的生意受影響了，別人只會說李老爺大方，畢竟他們從中受益了。不過李老爺還是捨不得銀子啊，亦或是壓根沒想到還能這麼做。
“李老爺客氣了，最難的時候宋家都挺過來了，想必以後也沒有需要麻煩李家的地方。至於李姑娘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退親，我在這裡僅代表我個人，祝李姑娘早日嫁給自己的如意郎君，才不枉她今日大鬧一番。”林靜漪在話中暗示李霞柳有心上人。
“小女婚事，就不勞你操心了。”面對林靜漪時，李老爺的態度就沒那麼好了。
李老爺做足了表面功夫，就想走人，但林靜漪將其叫住了：“李老爺走之前，是不是還應該向鴻章私塾的各位先生學子道個歉，今日若不是你們來鬧事，私塾現在正好端端地上著課呢。”
這個錯李家必須得認，李家若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私塾肯定要將此事怪在宋衍深身上。
鴻章私塾也是李老爺得罪不起的勢力，他剛才真是被氣暈了頭，差點把這事忘了。於是他趕緊對著私塾眾人作揖道歉，還讓李前錦與他一起。話裡還推卸責任：“若我早知小女會到私塾來鬧事，定將她關在家中，回去之後我必狠狠罰她。”
私塾的負責人嶽先生則道：“不知者無過，李老爺不必如此。”
跟私塾道完歉，李老爺確認再無遺漏之後，這才帶著一雙兒女回家。
而林靜漪，也準備隨著人群地散去，悄悄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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