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和“髒”這兩個字極大地刺激了眾人的神經。公堂外面圍著的那些看客，紛紛打量林靜漪，審視的目光射在她身上，用她那姣好的容顏給她定了罪。
因為林靜漪漂亮，所以是她主動勾搭，而錢仲愷錯只錯在他沒能坐懷不亂而已。
風騷、放浪、下賤……
諸如此類的詞彙不停地從外面那些看客的嘴裡說出，光憑錢夫人的三言兩語，他們已經給林靜漪定了罪。
男人說她是個騷貨，女人罵她是狐狸精不自愛，還擺著一副高傲的姿態不屑地批判道：“這要是我的閨女，我早就打斷她的腿，哪裡還容得下她在外面亂跑。這麼丟人的事還不藏著掖著，居然放在大庭廣眾之下亂說，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
“拿根繩子吊死算了，也不知道爹孃是怎麼教的。”有婆子附和道。
明明林靜漪在公堂之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給錢仲愷定罪，想讓他受到懲罰，可是那些人就像聽不懂一樣，固執地認為林靜漪別有圖謀是在以退為進。
他們理解不了林靜漪為自己力爭公道的決心，反而覺得林靜漪是要用這件事當籌碼，逼迫錢家娶她進門。在他們的思維認知中，一個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她還有別的用處嗎？
嫁人時，給養育自己十幾年的親爹孃換點彩禮，好用這些彩禮用來給兄弟娶妻生子，等嫁到男方那邊以後，就要開始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最好像一頭母豬一樣不停地生，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去換取別人口中的“多子多孫多福氣”。可能不到三十歲就會像一個油盡燈枯的老婦人，滿臉皺紋面板蠟黃，這時丈夫就開始嫌棄了，在外面找些青春貌美的年輕姑娘，婆婆也來勸你要大度，不要做妒婦。你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丈夫納了妾，心如死灰，人生中只剩下“教子”這一件事，前半生為丈夫活，後半生為兒子活。
從生至死，這就是眾人眼中女人應該過的一生。他們自顧自地認為林靜漪也應該如此，現在手段頻出不過是想嫁進錢家過好日子罷了，只要錢家條件開得夠高夠好，林靜漪遲早會鬆口的，不然她何必把醜事拿出來大肆宣揚？
聽著這些如刀如劍的刺人言語，宋衍深面色鐵青，他環顧四周，看到林老爺子和林大才同樣臉色難看，但他們可能是覺得林靜漪讓他們丟臉了，而宋衍深則是心疼林靜漪。
人群中一個婦人信誓旦旦地說道：“你們就瞧好吧，這小丫頭片子絕對心機不淺，她這是要鬧個大的，要夠了好處才會鬆口。”
“憑什麼這麼說？”
“不然她這是圖什麼，圖把名聲鬧壞了以後出家當尼姑？都被人睡過了，說不定尼姑庵都不願意要她，要不是想逼錢家人娶她，她何至於此？”這婦人還以為別人是在向她求教，一副“我早已看透”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她被人……你寸步不離跟著她了，還是蹲她床底下看見了？”
“錢夫人親口說的，那還有假？”婦人反問道。
“可林姑娘也自證清白了，為何錢夫人說的就是真的，林姑娘說的就是假的？”
那婦人連著被人反駁，心裡氣不順，轉頭看向那個一直抬槓的人，原以為是個混不吝的小混混，沒成想居然是個俊秀的少年郎，只是表情太冷，看得人心裡直發毛。
“錢家有錢有勢，又不圖她什麼，何必要騙人？反倒是那姑娘，看那長相就知道不是個安分的，哪裡過得了清貧日子，明顯是個嫌貧愛富貪慕富貴的，不就是衝著錢家家大業大想當人上人嗎？”那婦人爭辯道。
宋衍深頭一次對陌生人說這麼犀利的話語：“若單看相貌就能定人品性的話，那你絕對是個一心想過富貴日子但只能半生窮苦的可憐蟲。你說這麼多，是嫉妒人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吧。”
“我會嫉妒她？”那婦人恨恨地說道，“不知道被多少漢子睡過了，髒得跟臭水溝子裡的爛泥似的，我看她一眼都嫌惡心。”
那婦人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的理直氣壯，將自己的聲音提得很高，公堂內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轉向她，婦人很是得意，特意挺直了腰桿子，她說的才是對的。
髒？這已經不是林靜漪第一次聽見這個字眼了，錢夫人好像把這個字當做一把殺器，一次又一次地喊出來，想以此來威脅林靜漪。
她很像反問錢夫人一句，什麼是髒，什麼又是不髒呢？古往今來，對女性的貞潔要求一直很高，哪怕是在現代，女性二婚三婚也會被人議論，用破爛貨二手貨之類的詞彙去物化詆譭她們。
所以林靜漪從未奢望過在古代能夠改變風向，把男尊女卑變為男女平等。她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只能給自己畫一個安全範圍，在她的小世界中，爭取讓自己獲得和男性一樣的地位和足夠的話語權。
她以為這樣就夠了，可是今天，當著眾人的面，聽著那些人對女子貞操的要求，林靜漪心中的憤怒就像火山爆發一樣，突然就噴湧而出，止不住了。
“我原以為每個人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可我現在才知道，我錯了。”林靜漪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在眾人聽來有些奇怪的話語。
“什麼錯了？”趙縣令問道。
他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聽著那些針對堂下小姑娘的汙言穢語，趙縣令這個成年人都覺得難以接受，更別說一個小姑娘了。
明明是講律法的地方，卻要被所謂的“民意”影響，這就是錢家人使出的手段嗎？
“我錯就錯在，”說到這裡，林靜漪特意停頓一下，轉過身面向那些嘴裡一直議論不休的看客們，冷漠地提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不該認為你們每一個人都有腦子。三歲小孩看見地上有屎還知道繞路不要踩上去，可你們聽見有人說那不是屎而是黃金，卻一窩蜂地湧上去爭奪，振振有詞地說這是軟的肯定是黃金，刻意忽略它散發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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