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畢竟深入了豫州的腹地, 後勤補給一時還沒跟上，軍隊有斷糧的風險, 呂昭雖然行動很乾脆, 卻並不莽撞。
她先沿著汝水逆流而上，火速奪下郾縣，透過控制郾縣與上蔡這兩座都位於汝水之畔的縣城, 扼守住了潁川郡和汝南郡通往南陽的水道，方便之後的物資運輸。
緊接著她又佔領了郾縣東面的召陵縣，一步步朝著汝陽縣試探。
最終這種試探行為暫時止步於汝陽縣西邊不遠的徵羌縣。呂昭在這裡遭遇了匆忙率眾而來的孫賁, 雙方打了一場，呂昭小勝，孫賁退守徵羌縣閉門不出, 局勢就此陷入對峙狀態。
城中有主將，就等於有了主心骨，不再像之前其他縣城那樣, 大軍轟隆隆開過去嚇唬一下，就急急忙忙開啟城門投降了。
呂昭繞著徵羌縣周圍轉了一圈，發現四周都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僅有一條水勢平緩的潁水支流，找不出更為有利的地形。《孫子兵法》雲“十則圍之”，而呂昭手頭這些人跟敵方1V1都不夠，更別說花費大力氣去圍攻一座縣城了。
經過深思熟慮, 呂昭決定暫且先不進攻, 而是朝著徵羌縣所在的位置不斷地修築營寨，再以這些營寨為據點, 穩固地將戰線層層推進。營寨的規模並不大, 每一座大約能容納三千到五千人, 彼此之間相距五到十公里，互為犄角之勢。其中一座營寨遭到攻擊，其他營寨很快就能收到訊息，組織人手馳援。
“應當在汝水和潁水之間修個水渠，把它們連通起來。”某天呂昭巡查時，站在土坡上對張遼說。
行軍打仗沒那麼多講究，軍營裡也不會有人閒得發慌，去挑剔主帥的著裝，呂昭懶得每天費心思梳精美的髮髻，只隨意紮了個高馬尾，原本寬大的袖子也用布帶緊緊束起來了，力求不影響行動，整個人顯得乾脆利索。
她揮了揮手，修長的手指在半空比比劃劃，眼睛亮晶晶的，像裝了一閃一閃的小星星，“這樣就能‘嗖’地一下抄掉袁公路的老家了！”
張遼被呂昭的擬聲詞逗得忍俊不禁。
……哪裡好笑了！呂昭不滿地瞥了張遼一眼。
張遼瞬間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他清清嗓子，詢問道：“您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或許是熟悉地形的緣故，也或許是人在絕境中爆發了無盡的潛能，袁術跑路的水平比他打仗的水平強多了，呂昭緊趕慢趕也沒能攆上他，只得由他逃回了汝陽。若袁術重整旗鼓，再度發兵支援孫賁，情況或許會就此陷入僵持。
“孫伯陽不願意出門，就讓他繼續躲在城裡吧，”呂昭說，“正好趁此機會，先把袁公路的另一支兵馬解決掉。”
張遼注視著呂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呂昭：“……”
張遼：“……”
“你該不會是忘記袁公路把紀靈派去攻打葉縣了吧？”呂昭懷疑地問。
張遼沉默片刻，用堅定的語氣回答：“沒有。”
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我懂了，你就是忘記了。”呂昭露出瞭然的神色。在張遼試圖辯解前，她比了個“停止”的手勢，“沒關係，不怪你，是紀靈的錯，他太沒有存在感了。”
正是因為紀靈那邊過於安靜，一直沒有他大規模攻城的訊息傳來，被荀彧派去坐鎮葉縣的蔡琰還親自給呂昭寫信讓她不必擔憂，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葉縣她能守得住，呂昭這才敢在舞陰出動全部兵力，跟袁術硬拼了一波。
擊退袁術的當天晚上，呂昭收到了斥候從葉縣帶來的最新訊息：曹老闆終於挪動到戰場了，而且速度非常快，像一陣龍捲風攻入潁川，連克數城，所過之處幾乎沒遇到像樣的抵抗。目前他駐紮在定陵縣休整。
說是休整，其實從曹操所寄信件的措辭中能明顯看出來，他這樣做，其中一個原因是對呂昭展示合作的誠意。
主動停在相對安全的位置，避免呂昭誤會他用攻打袁術作為遮掩，趁機對南陽不利。
畢竟他們此前從未見過面，只是因為共同的利益才暫時聯合，信任基礎相對較差，若行事再不注意一些，臨時建立起來的關係很容易崩塌。
曹操願意主動花心思維護兩方勢力的關係，這個舉動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資訊，那就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在此時跟呂昭翻臉起衝突。
該行為符合邏輯。曹操與袁術掐了一年多，中間又馬不停蹄奔去打流竄的黃巾軍，麾下計程車卒已經疲憊不堪了。目前最好的結果，就是他與呂昭聯合趕走袁術，兩人瓜分豫州，然後慢慢消化新得到的地盤，休養生息，等緩過勁兒來，再進行下一階段的擴張。
另一個原因就是定陵縣與紀靈駐紮的舞陽縣相距不到百里，這個距離足夠紀靈感到威脅，又不至於將他逼上絕路孤注一擲。
至於呂昭所在的召陵縣，雖然離舞陽縣較遠，但她可以去郾縣乘船沿澧水而上，不到一天就能直達舞陽。
舞陽、定陵和郾縣在地理位置上形成了一個鈍角三角形，定陵位於鈍角，舞陽在左，郾縣在右。這意味著紀靈反倒成了深入呂昭和曹操勢力輻射範圍內的孤軍，如果不想被滅掉，他要麼趕緊往南跑，沿著方城夏道所在的丘陵邊緣一路南下，緊接著一頭撞進已經被呂昭佔領的吳房、濯陽和上蔡三縣組成的防線中；要麼趕緊往西跑，先被曹操攔截，若能僥倖從曹老闆手中逃脫，繼續往西，接下來又會被呂昭攔截。
當然，紀靈也可以試試攻打葉縣，或者北上逃去司隸。選擇攻打葉縣，他將得到蔡琰精心準備的擂木滾石、金汁滾油、萬箭齊發等超值大禮包；選擇逃去司隸，他會得到駐紮在司隸的朱儁和李傕郭汜的熱烈歡迎。
“援軍應該到上蔡了吧？”呂昭說，“給破虜將軍傳信，讓他帶人往北方去，注意沿途的鄉縣，紀靈若朝南逃，可能會選擇離舞陽最近的柏亭或西平補充物資。”
“定陵有曹孟德……我們回郾縣。”
“這下我看紀靈往哪兒逃。”
*
呂昭回到郾縣的第三天，郭嘉帶著物資和三千士兵乘船來送溫暖了。
張遼接收了物質，指揮負責軍需計程車兵將物資登記入庫。
呂昭則熱情地接待了郭嘉，看他打著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還給他倒了杯冰可樂提提神，“跟許子將的會面如何？”
“普普通通。”郭嘉的眼神有些幽怨，“沒能親眼見到您這位巾幗英雄，許子將表示很遺憾呢。”
“你真的沒給許子將灌什麼迷魂湯嗎？”呂昭面露驚奇之色。
“……您總該對自己的魅力有點信心。”郭嘉嘆了口氣。
呂昭心想我對我的魅力很有信心呀，但這根本就不是魅力的問題，這是階級的問題。
“總之，他表達了對您的崇敬。”郭嘉捧起裝滿可樂的陶瓷杯，儀態優雅，“過多內容我就不贅述了——”
“別啊。”呂昭不滿地抗議，“說說唄，我想聽。”
“忘記了。”郭嘉無辜地眨眨眼睛，喝了一口冰可樂，避開呂昭譴責的目光。
然後他就被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這、這是什麼？！”
“快樂水，喝過的都說好。”呂昭單手托腮，笑眯眯地說，“快說許子將來見我有什麼目的？”
細密的小氣泡在口腔中噼裡啪啦地炸開，郭嘉捂著嘴，很難說這種感覺是難受還是新奇，他緩了一會兒，無奈地回答：“怡然書局出版的五經，他還缺一本《尚書》沒買到。”
呂昭：“……？”
啊？就這？？？
似乎看出了呂昭的困惑，郭嘉微微睜大眼睛，他強調：“在南陽之外，一套完整的五經價值非常珍貴。”
“我知道啊。”呂昭露出好似胃痛的表情。
錢是她投的，她當然清楚怡然書局就是個根本填不滿的吞金無底洞。
知識是無價的，想要打破壟斷知識的桎梏，勢必會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現階段只是賠錢而已，呂昭還能承受得起，反正還有投資方荀家陪她一起承受。
不過在虧本的情況下，她目前只能保證南陽人買到相對便宜的書籍，南陽以外的其他人就暫且隨緣吧。
“不是價格的問題。”郭嘉想了想，謹慎地換了個語序，“價格不是問題。”
呂昭：“？？？”
之前呂昭覺得自己懂，現在她不確定了。
“是這樣的……”郭嘉飛快整理好思路，娓娓道來。
怡然書局設立後，經營方面由荀爽負責——荀家投了不少錢呢，教育方面主要由蔡邕負責。而呂昭的任務就是往裡撒錢，定期查帳，每隔一段時間聽一下彙報，確保底下沒有人拿著她和荀家的投資中飽私囊。
她其實不知道荀爽是怎麼把紙質書推銷出去，傳到潁川、汝南、甚至兗州、冀州的。
但她可以猜猜看——十有八｜九是依靠了荀氏在士族中卓絕的影響力，以及龐大人脈編織出的複雜關係網。
畢竟荀彧在南陽種地，都能知道“郭嘉在冀州把袁紹diss一頓後瀟灑跑路，氣得袁紹跳腳”這種花邊新聞。
總之在荀爽的推動下，紙質書迅速風靡北方，其中荀爽和蔡邕親手批註過的版本最為珍貴，士族們爭相收集，以湊成一整套為榮，價格因此被炒得節節攀升，如今已有市無價，千金難求了。
聽完郭嘉的解釋，呂昭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問道：“千金是誇張的形容詞呢？還是對事實的直觀描述？”
郭嘉：“誇張的形容詞。”
呂昭剛要鬆口氣，就聽郭嘉說：“最近新成交的一套註釋版本的五經，是審別駕收購的，他總共花了五百萬錢，換算成黃金也就5斤，遠遠達不到千金的程度。”
呂昭：“……”
也就、五斤。
你要不聽聽你說的是什麼！
雖然受限於冶煉技術，漢代馬蹄金的純度並不高，但那畢竟是黃金啊！
一石小米四百錢，一把質量不錯的百鍊鋼刀九千到一萬五千錢，一畝良田一萬錢，一匹好馬至少二十萬錢，一座豪華宅邸至少一百萬錢……
呂昭的腦子裡自動拉出一張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南陽目前的物價。
她把這些價格跟審配購買“大儒註釋版五經”的價格一一對照，得出的結論是審配買書的錢，可以分別購買一萬兩千五百石小米（能令一人食用五百四十八年，沒錯，單位是年）、三百三十三把鋼刀（刀好貴啊）、五百畝地，二十五匹好馬（馬更貴）、五座豪華宅邸。
算到最後，呂昭的臉已經木了。
知道士族有錢，但沒想到竟然這麼有錢。
她喃喃道：“世上有錢人如此多，為何不能多我一個？”
感嘆完畢，呂昭忽然反應過來，錢是審配出的，但賣書的人……是荀爽啊！
四捨五入就是她！
所以這筆錢，最終會回到怡然書局，成為下一輪追加的投資。
雖然總體還是虧損狀態，但至少帳面上終於出現了一些賺錢的專案。
這充分說明了羊要挑肥的薅！賺士族的錢，才是發家致富的正確途徑！
“荀公和蔡公的註解竟如此受歡迎！”呂昭宛如聽到小鳥叫聲的貓貓，瞬間精神起來。
“雕版的藍本用的是蔡公的真跡，”郭嘉說，“這也是炒出天價的理由之一。”
“嗯……”呂昭眯起眼睛，“我之前誇仲宣字寫得好，但他說跟鍾侍郎相比，他還差得遠。”
郭嘉點點頭，“確實。”
鍾繇的書法可是能跟王羲之並列的。
呂昭身後彷彿有條無形的狐狸尾巴在左右搖擺，“文若是不是跟他關係很好？”
郭嘉又點點頭，“很好。”
呂昭雙手往案上一拍，“我要向鍾侍郎約稿！”
郭嘉雖然沒聽過約稿這個詞，但他明白了呂昭的意思。他繼續點點頭，“荀公已經寫信了。”
呂昭看看郭嘉。
郭嘉看看呂昭。
“是不是值得加雞腿？”郭嘉期待地問。
呂昭挑眉，“你怎麼知道？”
郭嘉的眼神無辜而乖巧，“文若吃不完，分了我一半。”
呂昭：“……你自己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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