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端著煮茶用的工具走進營帳內,看到呂昭不那麼端正地跪坐在桌案後，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捏著枚荷包,似乎是在發呆，但她的手指時不時動一下，荷包隨之被翻過來倒過去,柔軟的流蘇在案上堆疊成綻放的花。
張遼的目光鎖定荷包，認出了那是郭嘉給的錦囊。他的腳步不易覺察地停頓一瞬，緊接著恢復正常,繼續之前的行為，走過去將工具們輕輕放在呂昭身旁。
但就算動作再輕，那麼一個大活人逐漸靠近，呂昭總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她回過神,仰起頭詢問地看向張遼。
“魏女郎臨走前特意交代的,”張遼解釋道，“她說這是魏夫人給的配方，讓督促您平時多喝點，養生。”
……這年頭的人十五歲就要開始養生了嗎？一定是工作太辛苦了！呂昭默默腹誹。
見呂昭沒直接拒絕，張遼明白這就是默認了。他挽起袖子,乾脆利索地架好小釜,點燃木炭燒水。在等待水開的過程中,他認真回憶著貂蟬告訴他的配方,依據配方有序地分揀材料。
張遼的動作十分流暢,有股揮灑自如的飄逸美感。呂昭本該欣賞一下的，但當她注意到張遼從原料堆裡取出某樣東西后，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充滿了警惕。
“我自己來吧。”呂昭伸長手臂，試圖去夠攪拌用的長柄勺。
張遼避讓了一下，“這點小事交給我就好。”
呂昭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那你不許往裡面加生薑。”
張遼：“……”
呂昭：“蔥也不行！”
她早就想吐槽了！加了蔥薑蒜之後煮出來都是些啥玩意兒啊！真的能喝嗎！上一個像這樣令她難以下嚥的飲料還是北京豆汁呢。
張遼很無奈，“配方是這樣寫的。”
“那我就不喝。”呂昭冷哼一聲，叛逆而倔強地說，“我唯一能接受加姜的飲料是快樂水。”
兩人對視半晌，最終呂昭大獲全勝，她快快樂樂地比了個“耶”，張遼則木著臉低下頭，放棄黑暗料理，轉而煮起了可樂。
為了防止張遼不死心，偷偷往可樂裡混入其他配料，呂昭乾脆挪了個方向，面對張遼目不轉睛地監督他。
張遼在呂昭灼灼的目光中堅持了一會兒，決定找個話題分散一下注意力，“您似乎……有點煩惱？”
“啊？”呂昭愣了一下，緊接著意識到了張遼的指向，她用一根手指勾起荷包的繫帶晃了晃，“沒有，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開啟它。”
郭嘉真的送了一枚錦囊，但他卻沒點明使用的時機，只留下一句“您需要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呂昭認真思索一番，感覺接下來的行動幾乎不存在懸念，也就並沒有需要使用錦囊的地方，郭嘉很可能是在唬她玩。
“您若是好奇，不如現在就開啟看看。”張遼建議。
“現在開啟就沒意思了。”呂昭嘆了口氣，把錦囊收回袖中，“算了，再等等看吧。”
本來只是見時間地點都合適，於是突發奇想玩個梗，沒想到對方竟早有準備，這下倒是叫她猝不及防。
*
呂昭決定繞過徵羌，朝汝陽進發。
雖
然這個行動的主要目的是圍點打援，以汝陽為魚餌，將孫賁從徵羌誘出來殲滅。但考慮到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需要隨時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計劃，因此她還是得做好直接攻城的準備。
想要攻城，光憑現在這點人手可不夠，所以呂昭暫時留在了召陵，等荀彧把物資和更多的部隊調集過來，或者等曹操響應號召，趕來相助。
按呂昭的推斷，她怎麼也得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出結果，但沒想到郭嘉走的第二天，對面敵營就有動靜了。
“……什麼？撤退？”呂昭微微皺眉。
“是！”斥候大聲說。他快馬加鞭趕回來，跑癱了一匹馬，自己也累得滿頭是汗，但眼睛卻十分明亮，整個人因此顯得很有精神，“回您的話，汝陽附近有個挺大的渡口，停著不少船，昨天夜裡，東城門悄悄開啟，馬車一輛接一輛，運了好多箱東西裝船，天亮之前已經有三艘船先起航了。”
豫州境內水系豐沛，汝水、潁水、渦水、睢水、獲水等穿插其間，最終都匯入了淮河。汝陽城就建在穎水邊上，天氣好風勢也順的時候，乘船南下去往揚州壽縣，六百里的直線距離僅需要一天的時間。
……一天。
“看清楚是誰家的馬車了嗎？”呂昭追問。
在呂昭自己看來，她能殺入豫州，主要是袁術的水平太菜了，打仗水平菜，治理水平也菜，各方面都很菜，一路上她遇到的縣城哪個不是縣令跑路，門戶大開直接投降？人家都投降了，她怎麼能不接收呢？
但豫州人顯然並不會這樣想，從他們的視角看，就是兇殘的魔頭袁術戰敗了，被更加兇殘的呂昭追著趕著攆回家，她如同一柄鋒利的刀砍向豫州，撕裂一切防線，所過之處人人聞風喪膽，逃之夭夭。如今她已經逼近了汝陽，下一步就是要對這座城市下手了。
比袁術更可怕的威脅正在降臨！袁術好歹還有個袁姓，呂昭啥也沒有！
士族的原則是什麼？生存和發展！家族的存續乃第一要義，天王老子來了都得排到後面去！
汝南豪強們本就不太看得起行事孟浪的袁術，只是給“袁”這個聲名赫赫的姓氏一點面子罷了，平時就懶得搭理他，如今他眼瞅著要敗了，他們是腦子抽了才會跟他捆在一起共存亡，肯定能跑多遠跑多遠。
如果確定是汝南豪族跑路，呂昭決定不去阻攔，甚至還可以暗中開個後門方便他們走人。她暗戳戳感到高興，並由衷地希望那幫麻煩的人們趕緊潤走，這樣她也能少開幾場鴻門宴。
畢竟她也不是什麼變態，沒有殺人的愛好。
豪強們保住了性命和一部分家產，呂昭得到了大片無主的土地，大家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多好啊！
但斥候的彙報無情地戳破了呂昭的幻想：“看清了，是袁家的！”
呂昭：“…………啊？啊？？”
好訊息，士族跑路了。
壞訊息，這個士族是袁術。
頭頂的問號接二連三冒出來，多得都要把呂昭整個人徹底淹沒了。
吐槽的欲｜望空前強烈，像五彩斑斕、密密麻麻的彈幕，在心中瞬間刷屏。
大好的豫州，豐饒的土地，不要啦？
好歹打一架！哪怕敗了我都當你努力過了！你這樣做
對得起為你浴血奮戰計程車兵們嗎？
紀靈還在舞陽遭遇孫堅的仙人跳呢，你真的不管他了嗎？
……
呂昭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長長地嘆了口氣。
如果袁術真的跑路了，她不需耗費一兵一卒就能獲勝，這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但這並不妨礙她感到一些遺憾和惆悵。
“如今汝陽城內動向如何？”張遼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見呂昭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他主動詢問起斥候更多的細節。
“小人不知。”斥候愧疚地搖搖頭，“汝陽已經戒嚴多日，不準進也不準出。”
所以他才會在看到有馬車出城時顯得那麼興奮。
張遼看向呂昭，提醒道：“其中或許有詐。”
“他使詐的意義是什麼？”呂昭沉思，“誘使我們追擊？”
不需要袁術勾引，呂昭本來就打算進攻他了，但若此舉乃袁術故意為之，說明他已經佈置好了致命的陷阱。
可是，袁術，使詐，陷阱，這幾個詞語聯絡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搭調。說他派出一些刺客對呂昭進行暗殺倒是更有可能。
“……也可能他就是想跑了。”呂昭小聲嘀咕。
袁紹之前忙著跟公孫瓚打架，顧不上豫州這邊，但他肯定會跟曹操交流情報。與呂昭暫且結盟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自從幹掉董卓名滿天下後，呂家這父女倆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曹操作為袁紹的小弟，怎麼也得跟老大哥上提一嘴，獲取對方的首肯再行動。他要是敢自作主張，以袁紹的小心眼，說不定就會懷疑他別有二心。
曹操知道的事，袁紹必定也清楚。在得知呂昭竟然反殺袁術攻入豫州，連克數城後，他不趁機摻和一腳，運作一番，都對不起這大好的局勢。
若袁紹真的出手，哪怕只是寄出一些“敘舊”的信件，憑藉他在士族中的影響力，之前還處於中立態度的汝南豪族們恐怕也會在頃刻之間拋棄明哲保身的立場，紛紛轉而表示支援袁紹。
即使只是口頭表態，對於此刻的袁術仍是致命的。出身頂級名門的驕傲或許讓袁術抹不開面子棄城而逃，但如果城內都是他的潛在敵人，城外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呂昭，這種情況下他再不走，小命十有八｜九就得交代了。
就在此時，第二個斥候匆匆忙忙趕回來，帶來了新的訊息：“徵羌城內有
異動！東邊的城門開啟了，有軍隊在往外撤。”
呂昭和張遼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相同的想法——袁術真的跑了！
如果是誘敵深入的計策，孫賁那裡是不會出動的，他得蟄伏在城內等待時機，關鍵時刻再殺出來，切斷呂昭的後路。
但現在孫賁也撤了，這證明袁術確實跑路了。孫賁才動，要麼是剛剛收到訊息，也打算溜，要麼是在給袁術斷後。
那還等什麼？趕緊追啊！
“留五千人守營，”呂昭霍然起身，抓過架子上的佩劍，大踏步往外走，“其餘人全部隨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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