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郡之前,呂昭先回了一趟宛城,看望許久未見的蔡琰。
蔡琰把這座城市治理得很好,街面上異常熱鬧,逛街的本地人、求學的外地人、做生意的商賈,三五成群結伴撒歡的小孩子……各路人馬絡繹不絕,一眼掃過去全都是充滿蓬勃生氣的面孔。
大家沒帶隨從,放鬆地走在街頭,近距離感受市井百態。呂昭看得入神,一時不察,被從街角突然衝出來的小孩子撞了個滿懷,幸虧本能的反應速度還在,及時拉住了她。
“你怎麼樣?”呂昭攏著裙襬,單膝跪下,保持一個跟小女孩平視的高度,緩聲詢問道。
小姑娘被嚇壞了,大大的眼睛裡迅速蓄起淚水,她望著呂昭,又自以為隱蔽地瞄了瞄跟在她身後的幾個人,不敢吭聲。
雖然年紀小,但她仍然能從衣著打扮中看出來,眼前這幾位光鮮亮麗的姐姐哥哥絕對不是普通人。
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在路上玩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衝撞了貴人們……我是不是闖禍了……嗚嗚嗚……
“蘭草你跑那麼快——”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
咚咚的腳步聲和快樂的呼喚聲迅速由遠及近,更多的小孩們接二連三跑了出來,在看清情況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聲音也戛然而止。
令人緊張的寂靜籠罩了這片小小的區域。
“別在路上跑太快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蔡琰,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小心摔倒了怎麼辦?”
“好、好的……”小孩子們結結巴巴地回答。
“別害怕,”呂昭笑著安慰小姑娘,動作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又假裝若無其事地揉了一把她腦袋上扎得圓滾滾的小揪揪,“有磕碰到嗎?”
呂昭的手很溫暖,接觸後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有效緩解了小孩子緊張的情緒。小姑娘怯生生地搖了搖頭,小聲回答:“我、我沒事,姐姐對不起……”
“沒關係。”呂昭耐心地幫小姑娘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然後才站起身,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向小夥伴們,“去玩吧,之後當心一點。”
小姑娘回到了朋友們的身邊,人齊了,但孩子們都沒走,他們先是互相看看,隨後又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呂昭身後。
呂昭心念一動,隨著他們的視線回頭,看到張遼的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外面貼滿彩布的、圓滾滾的藤編球。
更換日常裝束後,張遼身上外露的鋒芒似乎也跟著收斂服帖下去了,再配上彩色的玩具,整個人的氣質愈發平和……甚至有種微妙的呆感。
“你怎麼拿人家的玩具?快還給小朋友。”呂昭挑眉一笑,走過去從張遼的手裡拿走藤球,捏在指間轉了一下,忽然覺得不太對,“咦?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隨著呂昭手腕的旋轉,藤球內發出了清脆的“叮噹”聲,聽起來藏有玄機。
“這、這叫月燈,”有個小孩子鼓起勇氣回答,“是、是當下最時興的……”
“有段時間了。”
接話的人竟然是郭嘉。他站得筆直如竹,儘管雙手攏在袖子裡,但那張臉過於清秀俊美,仍然能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他眨眨眼睛,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記得好像是二月份的時候?二月社那天街上有不少人在賣,我也買了一個拿著玩兒,挺有意思的,不管怎麼轉圈,裡面的蠟燭始終不會倒下,一直朝上……”
呂昭沒問郭嘉怎麼會知道這種玩具深受小孩子歡迎,她的注意力都在張遼身上,望著他似笑非笑。
張遼以手擋住唇,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一下,低聲解釋道:“興許是掛在牆上,被其他人瞧見了……”
忽悠,接著忽悠!
呂昭心想你看看我信不信你,軍中又不是人來人往的菜市場,尤其是你的營帳,乃機密重地,門口守衛重重,每天能隨意進出的人屈指可數,去了也是彙報工作,是誰敢摸魚摸得如此光明正大,恰好看到掛在牆上的滾燈,湊過去研究一下構造,回家後心靈手巧地製作出一個差不多的複製品,隨後推廣到全城,風靡大街小巷?
她到不懷疑滾燈能傳播開來。目前能被普通百姓們消費得起的娛樂產品種類還是太稀少了,滾燈成本低又有趣,家長們拿來哄孩子再合適不過,碰上契機就很容易流行。
她只懷疑張遼到底帶著滾燈去哪兒走了一趟,被某個腦子靈活的人看見,想到了賺錢的新方式。
而且……只是個竹燈而已,你不會一直保留到現在了吧?
想到這裡,她的心念微微一動,再次望向張遼時,目光中便帶了一點隱秘的打量。
張遼可能還在思考該怎麼編,眼神飄忽不定,不太敢跟呂昭對視。
“……關於月燈,還有個故事,”郭嘉還沒說完,他已經從月燈的外表和功能介紹到了內在的含義,“據說這本是由白鹿幻化而成的仙子採集月光製成的仙燈……”
小孩子們已經完全不害怕了,他們把郭嘉團團圍住,仰著小腦袋興奮地聽故事,宛如一朵朵追逐太陽的向日葵。
其實孩子們早就知道這個故事,還知道許多個變種版本,但郭嘉實在是太有說書的天賦,講起故事來聲情並茂,非常吸引人,他們很樂意再聽聽。
呂昭:“……”
張遼:“……”
什麼亂七八糟的,越來越離譜了!
“女郎……”張遼低下頭,神色略顯侷促。
“聽聽唄,我還挺好奇的。”呂昭斜了張遼一眼,“你怕什麼?”
“……沒什麼。”沉默片刻,張遼很輕地嘆了口氣,似乎放棄了,但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不是我說的。”
“我懂。”呂昭慢條斯理地點頭,“商家為了把產品推廣出去,總會加點噱頭。”
以張遼的性格和想象力,肯定想不出這些充滿浪漫色彩的幻想故事。
故事並不長,郭嘉很快講完了,大致內容如下——
森林中生活著一隻充滿智慧的白鹿,某天不小心踩中捕獸夾,危急關頭被路過的農民所救,放歸大自然。度過劫難後,白鹿幻化為人形,前來找農民報恩。當時正值深夜,農民藉著月光艱難地修補衣服,面對白鹿的詢問,他揉了揉痠疼的眼睛,回覆了一個樸實的答案:“如果能有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就好了。”
白鹿滿足了農民的願望,摘下一縷純淨的月光,放入竹子編織的空心球中,把燈送給農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結束了。
這個版本的故事平平淡淡,沒什麼太大的起伏波折,既不狗血也不虐戀,在呂昭看來毫無新鮮感刺激感。
小孩子們也不太滿意,大家一五一十地控訴起來。
“我喜歡白鹿仙子送給農民好多財寶的那個結局!”
“我喜歡他們共結連理幸福美滿生活在一起的那個結局!”
“我聽到的是農民貪圖白鹿仙子的能力,把她的羽衣藏起來,不讓她化為原型迴歸山林,一直強迫她提供錢財。”
呂昭之前都能保持微笑,直到聽了最後一個版本,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心想誰這麼缺德,給小孩子聽這種可怕的內容。但她轉念一想,感覺這個版本挺現實的,如果孩子們能由此認識到社會的險惡,提高警惕,產生自我保護意識,也算具有一定的教育意義……
“所以到底是怎樣的?”呂昭的眼睛注視著被小孩子們團團圍住、強烈要求“再講一個”的郭嘉,同時壓低聲音向張遼詢問。
“就,很普通……”張遼又嘆了口氣,“我也是猜的,不確定……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提著滾燈回家,路上救了一個跌進坑裡崴了腳的人。他見滾燈精巧,很是喜愛,詢問我在哪裡買的,想買一盞送給孩子,我說是……旁人……送的,他又問能不能借他看看,我只讓他看了,沒有上手……”
“所以你是那個白鹿仙子。”呂昭恍然大悟。
“……女郎!”張遼難得在對呂昭講話時略微提高了聲音,臉也一下子漲得通紅——十有八|九是氣的,誰讓呂昭的關注重點是如此奇怪呢。
動靜稍微有點大,郭嘉和蔡琰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兩人的眼裡都盛著淡淡的笑意。
呂昭鎮定自若,張遼則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算了,可惜沒有能容得下他的,最後他只得垂下頭,不去看別人,好像這樣就能掩蓋些什麼。
“我會把那個胡編亂造之人揪出來的。”張遼悶聲道。
“不要這麼嚴肅啦,”呂昭笑著搖搖頭,“只是個普通人,腦子靈活一點,趁機賺點小錢罷了。生活不易,隨他去吧。”
滾燈又不是呂昭的原創,而是她從古詩詞中瞭解到的一種民間藝術,是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如今能在異世傳播開來,為人們所熟知和喜愛,正是她喜聞樂見的好事,值得大力推廣,哪能去遏制和阻止呢?
張遼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並沒有說出口,他垂下眼眸,斂去眼中湧動的情緒。
可那是你送給我的月亮……
算了,是我的錯,本該小心珍藏,又忍不住捧在手裡,向所有人炫耀……
呂昭的目光掃過張遼看似平靜的臉,端詳片刻,忽然說道:“這些坊間流傳的故事,應該不會全都出自最初的那位商人之口。”
商賈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最不缺乏的就是眼力勁兒,張遼那通身的氣質一看就是他惹不起的人,他敢蹭著張遼發財,卻未必敢抹黑他。
故事最初的版本就是郭嘉講述的那個平平無奇版,由此可見商人十分克制。但隨著人們的口口相傳,情節肯定會一點點變化,這些變化累積起來,最終必定有徹底面目全非的那天。
就好像玩傳話遊戲,最終結果都會很離譜一樣。
“你要是不喜歡現在的故事,也可以自己編一個版本傳播出去嘛。”呂昭拍了拍張遼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比如大年三十的夜晚,賣火石的農民一單生意都沒做成,又冷又餓的他掏出火石敲打,從迸發的光芒中看到了溫暖的火堆。但幻覺很快消失了,他對著月亮祈求,希望能有好心的仙人來救救他,林中的白鹿仙子聽到呼喚,踏著月色降臨……”
張遼聽了一會兒,實在沒忍住,詢問道:“為什麼農民要賣火石?為什麼他不用火石點燃柴火取暖?”
胡編亂造了一半的呂昭被打斷,盯著張遼那張認真的臉看了片刻,“噗哧”一聲笑出來。
她豎起手指,隔空點了點他的肩膀,回答:“因為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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