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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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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昨日夜裡沈漪漪沒睡好, 半夜被魏玹吵醒後, 又過了好一陣兒才睡著。

 她聽到耳旁有響動,以為自己還是睡在東廂,蹙著眉嘟噥道:“杏兒,你做什麼呢, 別吵。”

 那響動便放輕了些。

 又過了會兒, 感覺有人在捏她的臉蛋兒,沈漪漪徹底醒了, 揉著眼睛略帶一絲慍怒與抱怨地道:“到底怎麼了?”

 一睜眼,卻對上男人冰冷而近在咫尺的鳳眸, 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呆了呆,往下一瞄,才驚覺自己竟然像只八爪魚般整個人都貼在魏玹的身上, 兩條胳膊還緊緊地圈著魏玹的腰不肯撒手,剛剛, 是魏玹在推她!

 帳外端著盥洗器皿的吉祥哂笑著別開臉去, 當做沒看見。

 臉如火燒般騰得就紅了,沈漪漪慌忙推開魏玹,一不小心還推到了魏玹胸口的傷處。

 男人眉頭深擰,扶著床頭悶哼了一聲。

 沈漪漪心也跟著一跳,一時懊惱不已,伸手想去扶他, “我不是故意……”

 魏玹卻一掌將她揮開, 徑自下了榻去。

 沈漪漪咬著唇,望著男人頎長高大的背影走入了淨房。

 *

 傍晚, 魏玹從皇城回來。

 他面色蒼白, 神色看起來不太好, 吉祥叫人又去偷偷請了大夫,一解開,才發現鮮血已經浸透了中衣,給吉祥心疼得直抹眼淚。

 上完藥,魏玹闔著眸坐在榻上,吉祥邊煎茶邊低聲說:“世子,柳中丞就在暖閣,可要將他請來?”

 “快去。”

 少頃,一人頭戴兜帽,身著褐衣,匆匆而入。

 吉祥四下看看,確定無人,方才將房屋給關好,親自在門口守著。

 那人摘下兜帽來,露出一張美髯長鬚,十分方正的國字臉,神情肅穆地向上首的魏玹叉手施禮,正是御史中丞柳元。

 柳元遞去一信,壓低聲音道:“世子,這是太子殿下的書信,請您過目。”

 魏玹將信件接過拆開,淡掃幾眼,而後摘下紗罩,將信箋在燈燭上引燃,扔入火盆。

 不消片刻,信箋便化作一片灰燼,三縷青煙。

 魏玹沉吟著,鳳眸忽瞥了眼後窗,似乎察覺到有人,神色微沉。

 柳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驚,而後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當做什麼沒看見。

 兩人交談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柳元重新戴上兜帽,自書房中悄然而出,由紀乾親自送到王府角門。

 書房後窗,淒冷的月光下,一黑衣女子四下張望,瞧著無人,方才遮蓋腳印足跡,扭頭匆匆走入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

 景王聽罷細作回話,大驚失色,忙將府內幾個賓客幕僚連夜叫起來,偷偷請入書房中。

 三人不敢點燈,景王將細作所言一五一十轉述,當中一個脾氣急躁的幕僚登時捏緊拳頭怒道:“太子欺人太甚,眼下看來,王爺,咱們唯有放手一搏!”

 景王卻面現猶豫之色。

 一直以來,他確有謀奪東宮之位的心思,然此時舉兵,未免過於倉促,他心中惴惴不安。

 先前那急脾氣的幕僚便又說道:“王爺,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您難道沒有發現,近來陛下似愈有疏遠您之意麼?”

 “是啊,今日朝堂之上,那齊王世子竟還公然提出要王爺與寧王去封地就藩,太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真真是氣煞我等!”

 景王依舊不能下定決心,目含期待地望向了那自進屋後一直未曾言語的幕僚。

 這幕僚髮鬚皆白,耷拉的眼皮下卻是一雙銳利的眼眸,他思忖片刻,開口道:“敢問王爺,訊息是否屬實?”

 “屬實,”景王說道:“是本王安插在東宮與齊王府多年的細作,皆親耳所聽太子與魏雲卿暗中密謀,雖未聽清魏雲卿與柳元的密謀,然魏雲卿時常在父皇面前進我讒言,此事只怕八.九不離十!”

 幕僚捋著鬍鬚道:“如此看來,倘若三日之後王爺束手待斃,下場無非是二,其一,被趕去封地,終身閒雲野鶴,其二,太子蓄意報復,在聖人百年之後向王爺動手,以謀反罪名處之後快。”

 景王自然不想做後者,況他與太子已鬥爭多年,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死路一條,如今聖人身體也每況愈下,只怕再堅持不了多少年,難不成當真要被太子趕盡殺絕,死不瞑目?

 景王掙扎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恨聲道:“先前我多次拉攏,魏雲卿皆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姿態來,本王還當他有多清高,不會攙和進本王與太子之爭,哪曾想他不過是個齷齪小人,為討好太子,竟離間我與父皇父子之情!害得父皇對我疏遠,若非如此,我又何至於如此狼狽!”

 “既然他不顧念手足親情,與太子那等昏庸的暴君沆瀣一氣,就莫怪本王心狠手辣,必要將他與太子千刀萬剮方才消本王心頭之恨!”

 先前那出聲的幕僚想到一計,立即進言道:“寧王素來與太子、齊王皆交好,然眼下太子與齊王世子為在朝中排除異己,混淆視聽,恐怕也寒了皇叔之心。”

 “不若王爺親去寧王府試探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依著太子那般睚眥必報又多疑的性子,皇叔正值壯年,若聖人去後,豈非將自身置於險境?只怕絕不會留下皇叔這一心腹大患!”

 景王大喜,這計謀好,有了寧王相助,便是此時舉事亦能事半功倍!

 景王有信心可以說動皇叔,當即起身換衣,招來長隨,暗中叮嚀了幾句。

 ……

 永禧二十三年,十一月末。

 天降大雪,瑞雪兆豐年,聖人龍心大悅,下令在大明宮太液池畔設宴款待群臣,民間亦賜宴飲,大酺三日,舉國歡慶。

 鵝毛大雪如搓綿扯絮,自前個兒夜裡便不停歇地落了一晚上。早晨春杏推開門,檻下積雪已達一尺有餘,撲面而來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涼之意,凍得屋內剛起床的沈漪漪打了個寒戰。

 赤腳踩在暖和的茵褥上,饒是屋內燒了地龍依舊沒減緩適才剛開門那個冷勁兒,漪漪抱著手裡的鎏金雙雁暖手爐使勁兒搓了搓,吐出一口氣來。

 翻看著手中的賬簿,春杏為她端來醒神的茶水,“這是依著蘭蕙姐姐的方子泡出來的,我嘗著比世子先前的醒神茶好吃多了,姑娘嚐嚐是不是?”

 沈漪漪端起來嚐了一口,點頭道:“有些甜,像酪漿,裡面加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難不成是牛乳?若是換個鹹口的方子,興許世子能喜歡呢。”

 魏玹喜歡吃加椒鹽的茶,但漪漪不喜歡,她喜歡吃甜的。

 漪漪撥著手中算盤,不以為意道:“那你去泡一盞,世子忙的時候端過去,他喜歡喝以後換這個方子喝便是。”

 “那奴婢可要說是姑娘特意泡給世子,世子聽了一定高興!”

 春杏笑著打趣,沈漪漪只瞪了她一眼,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看了快一天的賬簿,下晌時春杏手裡拿著條新裙子急匆匆地趕進來,不由分說就將她按在鏡臺前。

 蘭蕙與朱櫻替她裝扮,春杏熨裙子,三人心急火燎又有條不紊的,沈漪漪奇怪地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蘭蕙笑道:“我們也不知,世子爺還沒下值,提前打發人回來說要我們替姑娘好生裝扮裝扮。”

 半個時辰之後,沈漪漪被三人簇擁著去了正房。

 一身紫袍的魏玹在几案前拿著一卷書端坐著,見她進來便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起身道:“跟上。”

 沈漪漪不明所以,跟了上去,“去哪兒?”

 魏玹沒回答她。

 沈漪漪也習慣了,這幾日兩人都是這般不冷不熱,既然他不想說,她也懶得去問。

 上了馬車,撩開簾攏朝外頭看去,只見四下銀裝素裹,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家家戶戶開著大門,路人們行色匆匆地拎著新置辦的酒肉笑逐顏開回家,像是生了什麼喜事般。

 積雪被堆到兩側,清理出一條約莫兩丈寬的小道來,在“嘎吱嘎吱”的聲響中,靠近皇城大門。

 魏玹要帶她入宮?

 沈漪漪扭過頭,被風吹得通紅的小臉上多了幾分疑惑與迷茫。

 她有些退縮,入宮,她肯定不行啊,既沒見過世面,更沒學過什麼禮儀,在貴人們面前肯定是要出醜的。

 可是看向魏玹,那人神色淡漠,彷彿不認識她這人一般,簡直形同陌路,抿了抿唇,漪漪只好閉上嘴巴,跟著男人後頭跳下了馬車。

 此刻,大明宮中,宴會尚未開始。

 聖人正躺在蓬萊殿的小榻上與梁文下棋,只聽一個柔細的聲音“哎呀”了一聲,“大家莫要再吃老奴的黑子了,老奴認輸,老奴認輸還不成!”

 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哈哈笑了幾聲,間或夾雜著幾聲咳嗽,柔細的聲音又慌忙道:“陛下慢些,老奴給您端茶來。”

 魏玹的腳步便加快了許多。

 沈漪漪跟著走進去,被眼前金碧輝煌的宮殿晃得幾乎睜不開眼她很沒出息,光是聽到“陛下”兩個字,便已腿軟得走不動道了。

 心裡戰戰兢兢地想著,魏玹莫不是瘋了,竟帶著她來朝見聖人?!她,她真的不成啊,她可什麼都不會,待會兒該如何叩拜、如何行禮,這些魏玹可通通都沒教過她,若是出醜了可怎麼辦!

 埋怨顯然無用,好在身後還跟著朱櫻與蘭蕙。兩人先前在馬車上時亦不知主子是要載著她們往何處,眼下一入宮,好傢伙,兩人亦傻了眼。

 不過到底是在宮中待過的,兩人很快反應了過來,一左一右跟在沈漪漪後頭,蘭蕙低聲提醒道:“依依,頭低下,雙手交叉,腳步放緩,深呼吸……別緊張。這種場面應當不需要行大禮,你就當是在王府裡拜見咱們王爺就行。”

 朱櫻則道:“依依莫怕,聖人寬慈,即使問話也不會難為你,到時候你多斟酌斟酌,實話實說,表現落落大方一些便可。”

 沈漪漪心跳得卻仍舊很快,第一次見皇帝,誰會不緊張啊。

 或許聖人根本就不會問她話,她不過是魏玹的婢女,一個卑微的婢女,便如同宮中無數籍籍無名的宮婢一般,聖人怕是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心裡這般胡亂想著,也跟著魏玹走到了內殿。

 梁文見魏玹過來,便將茶盞主動遞過去,魏玹走到榻邊坐下,輕輕吹了吹金盞中釅釅的茶水,服侍著聖人飲下。

 梁文給聖人擦擦嘴角,聖人方才說道:“讓你早些把人帶過來,你就非要磨蹭到這個點兒,難道還怕朕是什麼洪水猛獸,吃了她不成?”

 說著鳳眼一眯,饒有興趣地望向魏玹身後。

 那大紅錦緞團花軟簾下俏立了個娉娉嫋嫋的女孩兒,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上身著春水綠闊袖衫子,下身是一襲八幅的海波紋夾裙,烏髮如雲,面板極白,臉蛋兒也小小的,垂著長長的眼睫盯著腳底不知在看些什麼,直到後面的婢女捅了捅她才驟然反應過來,睜大一雙秋水盈盈的杏眼驚訝地抬起頭來。

 這一抬眸,聖人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驚豔。

 果然是個絕代佳人,怨不得將他這素來性子清冷的好侄兒都迷得神魂顛倒。

 沈漪漪緊張且僵硬地施了個禮後便一動不敢再動,魏玹沉聲道:“陛下叫你上前回話,你又愣著做什麼?”

 語氣委實稱不上好。

 聖人笑了笑,“雲卿啊,你兇人家做什麼,她一定也是第一次入宮,緊張也是難免的嘛,”對沈漪漪道:“小姑娘,你上前來說話,別害怕。”

 沈漪漪走上前去,聖人又細細打量,肌膚細膩,杏眼桃腮,鼻樑挺秀,性子文靜柔弱,看著是個老實的,因問了她的年紀,父母是何人,平日裡都會不會讀書,都讀些什麼,跟著魏玹幾年了。

 沈漪漪一一答了,見聖人果真寬慈,輕言細語,吊著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來,嘴角攢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靦腆地道:“奴婢跟著世子兩年了。”

 兩年了,怎麼肚子還沒個動靜?聖人不動聲色地瞅了好侄兒一眼,復又說道:“我倒見你有幾分眼熟,是第一次入宮?”

 “是,奴婢是第一次進宮。”沈漪漪輕聲回話。

 聖人呵呵笑道:“不錯,看著是個好姑娘。”賜了不少錦帛珠寶,讓梁文將沈漪漪給領了下去。

 從蓬萊殿出來,沈漪漪一抹額頭,全是汗。

 梁文將她延引到隔壁的暖閣中,吩咐婢女照料了漪漪,對漪漪笑道:“宴會尚有兩刻鐘的時間,姑娘且在此殿中候著,時辰一到,自會有人來接姑娘。”

 沈漪漪忙不迭謝過,為了不失禮,她剛想脫下腕間的金蟬絲瑪瑙臂釧遞過去,身後的蘭蕙已將一隻荷包送了過去,謙卑地道:“這是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還請內侍不要嫌棄才是。”

 為了給魏玹面子,梁文便收下了,看向沈漪漪時目光就多了幾分讚賞,畢竟這一荷包沉甸甸的金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梁文走後沈漪漪不解地問蘭蕙,“你怎麼還隨身帶那麼多銀子?”

 蘭蕙失笑道:“是吉祥剛剛入宮時塞給我的,我還道是何事呢,想是陛下臨時起意想見姑娘,應當是沒什麼要緊事。”

 沈漪漪遂放心了,心內又琢磨為何聖人要見她,她一個小婢女有何可見的?

 宮人們給她端來酪漿與裝滿了糕點的攢盒,兩刻鐘之後果有婢女來請她出去,沈漪漪走到門口,魏玹就負手立在廊下,淡淡看她一眼,“過來。”

 沈漪漪走過去。

 魏玹冷聲道:“待會兒去紫宸殿,跟在後面,跟緊了,別說話。”

 沈漪漪不用他囑咐,聽話地跟在他後面。

 魏玹走著走著卻突然停下,害得漪漪撞到他的後背上。

 “你是啞巴?不是要你現在不說話,適才說的話記住了沒有?”他嚴厲地斥責道。

 你兇什麼兇,“記住了!”沈漪漪悶聲道。

 她髮髻有些亂了,嫣紅的唇瓣也氣鼓鼓地嘟起來。魏玹看了她片刻,衣袖微震,伸出手去……

 “世子!”

 紀乾喊了一聲,低聲道:“該入內了。”

 魏玹收回目光,走了進去。

 *

 走到臨近紫宸殿的長階下,寧王忽頓住了步子。

 “王爺,您在看什麼?”

 寧王妃抬眸看去,只見紫宸殿門口已有人三三兩兩而入,廊下朗掛的角燈照映著偌大的宮殿富麗堂皇,其中似有一人長身玉立的身影影影綽綽。

 寧王眸中閃過一絲複雜,說道:“沒什麼,走罷。”

 寧王妃輕聲哼道:“妾可瞧見了,說來王爺這幾位好侄兒可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淨想著如何巴結太子與陛下……”

 寧王目帶警告地瞪了寧王妃一眼。

 寧王妃撇撇嘴,她可不是杜氏那蠢貨,鎮日腦子裡都是圍著王爺來轉,提著裙子跟上道:“王爺沒見麼,齊王都沒來,咱們可得想個辦法,難不成真要被趕回封地去?”

 寧王懶得理她。

 兩人一齊在龍椅下首的位置坐下,與四下左右敘了寒溫。

 “雲卿,”寧王笑著喚了對側的魏玹一聲,溫聲道:“我見你面色不錯,風寒之疾可是大好了?”

 “已大好,多謝皇叔關心。”魏玹神色淡淡。

 寧王又關切道:“近來氣溫驟降,難免著涼,我府上正巧得了一件狐裘,改日給你送到府上,穿了那狐裘,保管你這一整個冬日風寒不侵。”

 兩人對視了片刻,魏玹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謝皇叔,一片好意。”

 “你我叔侄,客氣這麼多作甚。”

 說話間太子與景王聯袂而來。

 兩人臉色皆不好,只不過太子臉上盡是得意之態,生怕旁人不知他在言語上剛剛佔盡了上風。

 兩人入座,太子坐在了魏玹身側。

 沈漪漪跪坐在魏玹身後,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儘量當自己不存在。

 蘭蕙與朱櫻都沒有資格入殿,正巧宮婢端著酒盞進來,沈漪漪便挽起衣袖,替魏玹斟滿了酒盞,露出半截白嫩的藕臂,在滿室明亮的燈光下散發著宛如暖玉一般瑩潤細膩的光輝,白得人晃眼。

 太子不禁多看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沈漪漪秀美白皙的側臉,命令道:“你過來,給孤斟酒。”

 沈漪漪一驚,抬眸看去,太子“咦”了一聲,竟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依依?”

 這可把漪漪給嚇壞了,恨不得自己不叫這個名字,下意識地去看魏玹,果見背對著她而坐的男人修長的五指攥緊了手中的琉璃金盞,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太子又叫了幾聲,不耐煩道:“你躲什麼躲,頭轉過來,孤問你話呢!”

 沈漪漪急忙道:“奴婢不是依依,殿下認錯人了。”

 太子:“……”

 幸好殿外宦官及時地拉長著調子叫道:“陛下來了!”

 眾人忙正襟危坐,淑妃扶著聖人姍姍來遲。

 入席之後,聖人命眾人開宴,莫要拘束。

 殿內燒著熱乎乎的地龍,溫暖如春,歌伎赤腳在殿中央的氈毯上翩翩起舞,眾人開懷暢飲,談天說地,一時鶯歌燕舞,樂聲靡靡。

 太子飲多了酒,同魏玹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近來他朝堂一帆風順,事事得意,就連從前對他始終愛答不理的堂兄魏玹也處處幫襯他,打壓景王,順道將寧王也給捎上。

 太子對這個老好人皇叔卻沒什麼好感,總覺得他是個笑面虎,凡事都藏著掖著,魏玹雖對他冷若冰霜,但他一視同仁,除了聖人極少對誰露出交好之意。

 是以能與這樣的人交好,受他擁躉,太子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洋洋自得。

 景王攥著手中的酒盞,眼眸陰鬱,無意瞥見太子似是與魏玹低聲不知說了什麼,魏玹淡漠地回了一句後便沒再搭理他。

 太子冷哼一聲聳聳肩,目光隱晦地朝景王那廂望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氣氛逐漸熱鬧起來,太子吃了兩口酒後酒勁上頭喜笑顏開,對上首的聖人絮絮說著吉利討喜的話,無非是天降瑞雪,五穀豐登,此乃大吉之兆云云。

 落在景王眼中,可不就是太子與魏玹在密謀醞釀彈劾於他!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倘若兩人此番給他安的是個謀反的罪名,依照聖人如今這個身子,只怕他難得善終……

 景王與寧王對了一個眼神。

 就在前日,他已說服寧王隨他起事,宮內的禁軍左右羽林軍及千騎首領皆與他熟識,到時他一聲令下,宮門緊閉,再將眾人圍困宮內逼宮。

 意圖謀害親弟弟的太子,挑撥離間的佞臣魏玹和御史中丞柳元及其黨羽他一個都不會放過全部抓起來,再挾天子以令諸侯,逼迫父王寫下改立詔書。

 一旦事成,他會要父皇改立他做太子,皇叔為攝政王。

 至於太子與魏玹一黨,自然是盡數絞殺,下獄流放。

 倘若太子肯求饒認錯,或許他會考慮看在兩人兄弟多年的份上繞他一條性命。

 這些年的準備與成敗,皆在此一舉!

 景王緊張地搓著手。

 宴席行至一半,眼看沙漏快要到敲定的時刻,侍從卻突然從門口匆匆而入,小跑到景王耳邊低聲道:“王爺,事情不妙,李將軍在宮外與廣平郡公起了爭執,廣平郡公不依不饒,非要李將軍道歉方可離開,這可如何是好?”

 廣平郡公楊壽乃是太子妃的親兄長,與左羽林將軍李祚一向不對付,幾乎到了一見面就要掐架的地步。

 景王一聽這話臉色霎時就變了,“匹夫之勇,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逞什麼能!趕緊傳話,要他低頭認錯,立即入宮!兩刻鐘之後,本王必要在紫宸殿中見到他!”

 心腹侍從忙應諾而去。

 這麼一來一回,時辰就耽誤了大半,不湊巧的是今夜聖人身子隱覺不適,竟由淑妃扶著離開了紫宸殿,且走後沒多久,還將太子召了過去。

 聖人與太子一走,宴席差不多也接近尾聲。

 景王沉著臉快步走出去,此時侍從方才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回話道:“王爺,李、李將軍進來了,現在咱們怎麼辦?!”

 景王恨得牙根癢癢,來回走。

 還能怎麼辦!他也不知道!

 “王爺!”

 侍從眼巴巴地看著景王,要知道,幾位將軍和幕僚、五百禁軍可都在玄武門外候著呢

 景王正猶豫不決,殿門口,一身著褐衣的小廝出來後左右看看四下無人,才走到一側樹蔭下無人處道:“景王殿下,我們王爺說,兵貴神速,還請王爺速速定奪,此時動手,尚且來得及,若再猶豫,只怕後悔無及!”

 景王咬著後槽牙,這才下定了決心,反,此時不反何時反!大不了一死,他也絕不會成為太子那種小人的階下囚!

 是你們先逼我的!

 景王深吸一口氣,凜然對侍從道:“去,速速將獨孤將軍、孫將軍也一塊兒請進來!快去!”

 李祚此刻已在紫宸門前候著,景王與李祚回合後,先點了一百個禁衛隨他一道去蓬萊殿尋找聖人和太子,另外要李祚率領其餘的一百人看守紫宸殿。

 大明宮,正醞釀著一場宮變。

 “來人,來人啊,來人啊!”

 外面猝不及防地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喧譁聲,一時宮殿之中尚未離開的官員與皇子妃嬪大驚失色,紛紛站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寧王錯愕道。

 沈漪漪也正納悶著,忽聽身旁魏玹突然“啪”的一聲摔碎了手中酒盞,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從氈毯上拉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狗子淺搞一下事業。

 大家還記得上一章的夢嗎,劃一下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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