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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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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聿梁曾有過經驗, 在車庫該如何躲避危險。

 即使在榕城那樣的二三線城市,做到梁銘那樣的規模,也不得不注意家人的安全問題。

 小時候江聿梁放學就溜到了附近街上瘋玩, 直到四年級的某一天,她差點被人牽走,家裡才開始給江聿梁做緊急培訓。

 但此時此刻, 江聿梁發現今晚太丟人了,她竟想不起半分相關知識。

 就莽了一把。

 她正在懊惱自己看起來太弱智, 陳牧洲的問題來的這麼突然。

 讓她怔愣了好一會兒。

 也許是危機解除,放鬆了不少的緣故, 江聿梁不小心分了神。

 她對顏色本來就很敏感。如何分辨色系中相近的每一種,如何從堆疊的不同的黃色中, 挑出最接近日出的顏色,江聿梁都爛熟於心。

 而現在是灰色。

 她眼睛微微眯起,能看到陳牧洲的身影,幾乎要融入一切——

 彷彿要被灰黑色淹沒了。

 淺淺深深的灰色,疊了層層的黑, 構成一道讓她印象深刻的影子。

 “什麼……意思?”

 江聿梁無意識地問,順著他的話說。

 但視線依然在梭巡, 從上到下,將他跟背景融成了一體, 影子中藏匿的所有細節,江聿梁都不放過。

 陳牧洲。

 清淡的, 暴烈的。令人捉摸不透的。

 他讓她想起一句話。

 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明。①

 他算哪一種呢?

 陳牧洲收回目光, 好像從那抹霧中抽身而出, 恢復了慣常的冷淡。

 “沒什麼。”

 他走到一輛黑色SUV前停住, 開啟後備箱。

 江聿梁站在一邊,不發一言地看著。

 她注意到地上的位置,標著的數字:D07。

 一般他們這種人,不是都會喜歡6或者8嗎?江茗本來不信這些,後來也花大本錢買了帶一串6的車牌。

 陳牧洲取了件深色的大衣遞給她。

 江聿梁接過,“謝謝啊。”

 她揪著衣服,似有若無擋在胸口前,語氣比之前要謹慎小心了不少。

 陳牧洲根本沒看她,從她身後直接繞過,往大樓電梯的方向走了。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自從發現衣服貼身尷尬以後,他一眼也不往她這邊看了。

 江聿梁稍稍鬆了口氣,覺得自在不少,趁著時機趕緊把大衣披上。

 “對了,既然是你朋友來找你,我就不打擾了——”

 江聿梁見他走那麼快,趕緊小跑幾步跟上了他,禮貌地提議道:“要不我先走了,現在我看雨也小了,你們好好慶祝一下?”

 陳牧洲腳步沒停,視線朝周圍隨意掃視一圈。

 “你從哪看的?”

 他語氣淡靜,江聿梁跟著抬頭看了眼。

 ……忘了這裡是車庫。

 怎麼會是全封閉!外面的天氣半點都看不到!

 江聿梁乾笑了一聲:“可能是,我……”

 “的感覺?”

 陳牧洲抬眼看了看錶:“現在林柏應該在來的路上了。他冒著雨回來跑個空——也不久,就浪費半小時。”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江聿梁只好乖乖閉嘴,跟在他身後。

 走到室內的VIP電梯跟前,江聿梁望著緊閉的電梯門,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些舊畫面。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跟陳總不用再見了。

 那擲地有聲、冷漠無情的聲音一遍遍腦內大回環。

 真服了。

 而現在……

 她攥著大衣的手都一僵。

 ……啊。命運。

 啊。沉默。今晚的康橋。

 江聿梁餘光裝作不經意,快速掃了陳牧洲一眼。

 他神色倒沒什麼變化。

 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就是了。

 江聿梁饒是臉皮再厚,在這種極度窒息的氛圍裡,還是沒忍住開了口:“你是今天生日嗎?”

 她話音剛落,電梯剛好到了,‘叮’一聲,門開了。

 江聿梁:……

 陳牧洲沒說話,在電梯門合上的一剎那,才嗯了聲。

 幾秒的沉默後,他輕聲道。

 “也不算。不清楚具體的日期,只是家人以前撿到我的日子。”

 江聿梁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漂亮!

 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界優秀選手!

 要不是旁邊有人,她高低給自己一個腦瓜崩:叫你多嘴!

 “這當然算生日啊!生日快樂!但我之前也不知道,沒準備你禮物,實在不好意思啊。下次有機會一定補上。”

 江聿梁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心虛。

 “不用。”

 陳牧洲話音落下,電梯剛好到了頂層。

 開門前,他轉頭看了江聿梁一眼。

 不知為什麼,陳牧洲又淡聲重複了一遍。

 “不需要了。”

 江聿梁:“……噢。好。”

 她心裡打了個很小的結。

 有個小人在狂打軍體拳:不要就不要,看不上也不用表現的這麼明顯吧。

 跟著他踏出電梯門時,江聿梁低頭看著地面大理石的花紋,突然停住腳步。

 “陳牧洲。”

 她輕聲叫住他。

 男人側頭:“有事?”

 江聿梁的視線落在他的小臂。

 陳牧洲習慣把袖口捲到手肘,今天也不例外。

 而從她這個角度,能清楚看見他左臂側後方的傷痕。

 蜿蜒的青紫,疊著暗極的紅。

 江聿梁對傷口不能說如數家珍,但這種型別的,她還挺熟悉的。

 她面色凝重,最終還是搖搖頭:“沒什麼,我本來想說,林特助快到的話,我在這等一下他……算了。”

 陳牧洲眉心微蹙。

 “沒事,走吧。”

 江聿梁擺了手,自顧自往前走了,背影透露著一股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滄桑。

 陳牧洲站在原地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悠悠抬腿跟上。

 快到門口的時候,江聿梁想起來,陳牧洲有朋友在裡面的,趕緊退到了旁邊,掌心向上示意。

 意思是您請。

 陳牧洲看了她一眼,摁了指紋鎖。

 “進來吧。”

 江聿梁耳尖,聽見裡面動靜似乎也不大,文靜地應了一聲,秀氣淑女地往前挪了幾步。

 一抬眼,看到偌大的辦公室裡壓根沒人。

 陳牧洲進去的時候,智慧感應的線型燈已經柔和地亮起。

 江聿梁無聲觀察。

 整個空間都是黑白灰色系的,辦公區域到會客區,有一道不規則弧形拱門隔開。

 簡潔、清冷。

 還挺符合他個性的。

 林柏應該也來過了,江聿梁看見沙發上放著裝衣服的袋子。

 但問題來了。她要在哪換呢——

 “那邊,休息室換。”

 江聿梁循聲望去,陳牧洲在玻璃茶几旁,正俯身倒純淨水。仰頭時,喉結處鋒利的線條微動。

 莫名其妙地,看得江聿梁覺得嗓子也有點幹,及時轉開了視線。

 “哦——好的。”

 江聿梁臨進休息室前,又頓了頓:“不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跟朋友了?實在不好意思啊。”

 她是真的討厭欠人人情。很明顯那幾個本來想慶祝他的朋友,因為她在,不得不先離開了。

 也不認識那些人,江聿梁這人情算是欠到他頭上了。

 陳牧洲坐在沙發裡,頭微仰著,是難得放鬆的姿態,在柔和的光照下,顯出清貴優雅來,就好像是與生俱來。

 聽到江聿梁說話,眉頭輕挑了挑。

 “以後再說。”

 江聿梁:……

 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一般不都是說‘好的知道了沒關係’,她下次再多還點錢找補回來就行……怎麼這樣啊。

 江聿梁鬱悶地鼓了鼓腮幫子,轉臉在能反光的門上,感覺看到了一隻淋透的花栗鼠——

 她迅速恢復正常表情,默默地關上了門。

 江聿梁鎖好門,看了眼手裡提的袋子。她還挺熟悉這個牌子的,優雅寬鬆的風格,以前他們家出新品的時候,江茗基本每季都不落。

 “嘖。”

 她把衣服拿出來看了眼,感慨,不愧是林柏,特助界的傳奇。

 準備的一應俱全,毛巾都有三條。

 還在這個牌子裡,挑到了相對利落乾淨的剪裁,和她穿衣服最偏愛的色系。

 不過這兩年她也不太在乎穿什麼了,橫豎沒心情也沒錢。

 江聿梁在休息室裡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爽的衣服後,舒服的感覺靈魂都被熨平了。

 她趴在baxter雲朵沙發上,幸福到嘆了口氣。

 怎麼會連室內中控溫度都剛剛好。

 手臂自然垂在地毯上,江聿梁側著頭,突然注意到床頭櫃底部的東西。

 她從沙發上一骨碌爬起來,到門口放輕腳步,小心地拉開一道縫,往外望去。

 陳牧洲沒在沙發裡休息。

 江聿梁看了一圈,發現一道修長身影立在落地窗前,指間的火光半明半滅。

 燈比之前暗了兩個度,雨點敲打在窗戶上,比之前已經小了不少。

 江聿梁:“那個——”

 她剛猶豫著開口,陳牧洲已然回身,很快掐滅了煙。

 “換好了?”

 他音色比之前低沉些。

 江聿梁點頭:“對好了。你現在有時間嗎?”

 陳牧洲定定看了她兩秒,才輕嗯了聲。

 “有事嗎?”

 江聿梁從房間裡側身鑽出來,手臂背在身後,抬起下巴示意他坐到沙發來。

 “你坐這我跟你說。”

 陳牧洲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沒多說什麼。

 剛坐下,就看見江聿梁懶得繞路,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撐著沙發沿飛身翻過來。

 ……還穩穩落地了。

 就是沒控制好距離,剛好單腿跪在了他跟前。

 陳牧洲:……

 他偏過頭,無聲勾了勾唇。

 江聿梁也不尷尬,她這菸灰色的直筒褲可太舒服了,她直起身來,在膝蓋上隨便拍了兩下。

 “我跟你說,我發現房間裡有這個,幫你弄下你胳膊吧,算是……禮尚往來?”

 她秀了秀手上的小醫藥箱,頗有點得意的神色。

 陳牧洲剛要起身拒絕,就被江聿梁捉過了手腕。

 “哎別亂動,我手藝真的不錯!我師兄弟妹們,都是我幫忙做緊急處理的。”江聿梁的態度很堅定,有點不由分說的意味。

 陳牧洲似乎有些疲憊,乾脆任她去了。

 江聿梁把手機手電筒開啟,靠的很近,認真看了以後,眉心蹙得很深。

 “你這個是兩道傷疊一起啊,怎麼沒及時處理?”

 青紫色的是衝撞傷,暗紅則是開裂過的傷口。

 她抬眸,望進他眼裡,是要等出一個答案那種問法。

 陳牧洲:“忘了。”

 江聿梁瞭然。隱私她也不想多加過問,便安靜下來,快速熟練地用酒精棉球消了毒,在傷口處撒了藥粉,找了個大小適中的包紮帶,用小剪刀剪出合適的大小。

 “好了!”

 大功告成的時候,江聿梁很滿意自己的傑作,甚至微微點頭自我鼓勵。

 “你這最好別沾水。撞傷那個沒關係,它自己會好,但是另一個不處理,到時候容易感染的,那就很麻煩——”

 她把所有東西物歸原位,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沒等到迴音。

 江聿梁逐漸放慢語速,收聲,試探地看了他一眼。

 陳牧洲正抬手,把袖子一點點往下卷,神色晦暗不明。

 但江聿梁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情緒不太對。

 “那我先放東西去了……”

 江聿梁慢慢拉出了距離,往後正要撤離,變故陡生。

 男人的速度和力道都太快,快到即使是她也沒來得及反應,天地忽轉,她被扣著腰壓在沙發上。

 江聿梁試了試,很快放棄,他用的力氣不小,除非要撕破臉把人踹走,否則基本動彈不得。

 江聿梁人都懵了。

 “——你幹嘛?”

 距離近在咫尺。

 人與人之間是有安全距離的。

 現在明顯已經打破了這道距離,氣息交錯,陳牧洲抬眸望向她,幽靜,沉然,不發一言。

 但有一團極小的焰,正藏在眸後,不住地燃燒。

 江聿梁有點火了,音色也冷了下來。

 “放手。”

 她抬手就想給他一下,想到他那傷口,又猶疑了半分。

 也就這個時機,陳牧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一把扣過她手腕,壓過她頭頂,也不管剛包紮的地方,有新鮮血跡重新滲出。

 只顧著俯下身來,一字一句輕砸進她耳朵裡。

 “江聿梁,跟男人共處一室,這就是有極高機率會發生的事。”

 “別再用老一套規則活著了。沒心沒肺會害死人。”

 慷慨,熱情,無所顧忌地展露堅固清澈的靈魂。

 最終,只會不留情面地被風雨撕碎,摧毀。

 惡意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撲面而來後,將人挫骨揚灰。

 江聿梁沒說話。

 陳牧洲說完,就放了手,拉出距離來,站在沙發邊,垂眸無聲看著她。

 她知道陳牧洲想說什麼。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也沒什麼錯。

 他能做這麼出格的事,應該是非常……

 非常看不慣她了。

 於是也不介意,讓她窺見冰山一角。

 短短兩句話,他居高臨下地說完,她就發現了。

 清冷只是一層薄殼。

 溫柔,暴烈,陰狠。

 江聿梁從沙發上坐直,沉默了很久。

 “知道了。”

 她聲音低低的,起身拎起裝著溼衣服的袋子,離開了。

 陳牧洲沒回頭,聽見門合上的咔噠聲。

 桌上還放著他本來想拿給她的傘。

 陳牧洲立在原地,像一道隨時跟窗外黑夜融合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陳牧洲眼皮都懶得抬:“滾。”

 那道敲門聲卻過於執著。

 陳牧洲壓著一身火,大踏步走到門口,一把將門拉到最大。

 映入眼簾的,是一束花。

 準確地說,一束蔫了吧唧的野花。

 這一幕真的很荒誕,荒誕到有那麼一秒,陳牧洲徹底愣住。

 江聿梁放低了花的位置,露出眼睛來。

 “我在雨裡撿的。生日禮物。”

 江聿梁還是被淋溼了。

 她遞出去,也不在乎他沒接,硬是塞給陳牧洲。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活法。”

 “但我能分辨基本的善惡。我想對那些還不錯的人,儘量好點。”

 “因為世間的規則已經夠扯淡了。”

 她輕聲道。

 忽而又勾了個懶洋洋的笑。

 江聿梁直視著他的眼睛,直白坦蕩,眉頭微挑。

 “生日快樂。陳牧洲。”

 在惡意穿透她之前,她已經長出了一身反骨。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亞里士多德。

 晚上好,今天紅包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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