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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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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牧洲並不是喜歡回頭看的人。

 已經註定無法攥到手裡的東西, 再好他都不會看了。像是跟養父一起生活時的回憶,或是類似的存在,如果做夢夢見了, 倒像是一種懲罰。

 但現在,夢不再是懲罰了。

 在重新遇到江聿梁之前,他也沒有數過日子。

 過一天是一天, 要在一個位子上坐穩了,免不了刀口舔血做惡人。他其實早都習慣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陳牧洲開始有了新的計數方式。

 以她為座標點。

 比如黃友興入院那一天,是他光明正大跟她打照面的第一天。

 以前在回憶裡落灰的許多細節, 也慢慢地顯現出更清晰的面貌。

 生活還沒有被陳家打擾的時候,有一次新年, 他跟養父一起上山,去常去的寺廟求個平安。

 前一晚他熬了個通宵,寺廟的人便借了他房間,讓他在下山前好好休息。

 養父以為他一直在睡覺。

 其實沒有。

 在進屋之前,他餘光隨意掃了一眼。發現隔壁的門只拉上了三分之二, 裡面四仰八叉地躺了個人。

 陳牧洲本來沒想理,但在踏進屋之前, 腳步忽然僵住。

 躺著的人好像……有點眼熟。

 陳牧洲又往裡頭看了眼。

 沒看錯。

 的確是她。

 梁聿。

 之前臉上落下的青紫痕跡都好的差不多了。

 他見過她好幾次了,但沒有見過她這樣——

 這麼, 平靜的時候。

 她雙眸微闔,四肢緊緊貼在木地板上, 像某種吃飽喝足、愜意打滾的小動物,熹微晨光從窗欞透入, 照出她睫毛投下的細密陰影。

 陳牧洲無聲看了幾秒, 抬手幫她把門關緊, 轉身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他試著休息的,但是太難了。

 牆壁很薄,他能清楚聽見隔壁的動靜。

 即使在休息,她人也不安分,打滾的聲音,腳不小心踢在桌腿上的聲音,低聲呼痛的聲音,一點一點,細密地滲了進來。

 漣漪般盪開。

 陳牧洲坐在牆邊,仰頭靠著,閉上眼睛,喉結微動。

 那一天的所有動靜,都如同海嘯的餘音在他心上肆虐。

 坐了不知道多久,他起身拉門準備離開時,隔壁的門竟然也剛好傳出響聲。

 陳牧洲退了一步,直接退了回去。

 沒有跟她打照面。

 養父回家的路上很高興,黑黝黝的面上都透出喜悅來。

 說了很多,新的老闆,投資者之類的,但陳牧洲只聽到一個熟悉的姓。

 原來養父交談的人是她母親。

 一看就知道……

 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剩下的回程路上,陳牧洲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畫面。

 少女從木質階梯上蹦下去,暴烈的陽光從樹梢縫隙穿過,如同碎金一般籠住她整個人。

 令觀者頭暈目眩。

 梁聿。

 心頭滾過她的名字。

 忽然讓他有種錯覺。

 他是永遠無法出海的人,站在岸邊,看著船漸行漸遠,逐漸變成一個點。

 半點僥倖心理都不會有。

 岸邊的人知道船會有無限廣闊的新世界和無數港口。

 船從未,也不必知曉跟岸有關的分毫。它只管遠行,走向無人能阻擋的前方。

 那晚,陳牧洲夢見了她。

 在夢裡,他試圖抓住落在她身上那束光,慾望具象化成了一支短箭,猝不及防地來到。

 一切過往的瞬間,都讓他對現在時常感到恍惚。

 公事忙完後,真的會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看到她。

 現在可以……

 可以碰到她。

 陳牧洲低聲問完,從江聿梁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覆。

 “那當然跟我了,不然跟——”

 尾音還沒落下,江聿梁已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

 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戶口本才能辦的啊?

 江聿梁沒再繼續說下去,試圖小心翼翼地扭動前行,從他懷裡出來,身後的人卻直接離開了。

 “你……”

 她翻身爬起來,卻看到男人並沒離開,只是安靜地站在床前。

 “江聿梁,問你個事。”

 “嗯,你說。”

 江聿梁有點不自然地往床邊挪了挪,本來是不習慣這個說話角度,想要先下床了再說,但陳牧洲卻摁了摁她肩頭,讓她坐回了床沿。

 “我叫什麼。”

 黑暗中,陳牧洲俯身靠近,輕聲問她。

 江聿梁:……

 她真的一頭霧水。

 抱一會兒還能把人抱傻。

 那……

 還了得。

 “沒事吧?”

 江聿梁擔憂地伸手探了探他額頭。

 看到陳牧洲似乎並沒有開玩笑的想法,江聿梁才收回手道。

 “陳牧洲啊。”

 “你是打算改名嗎?”

 江聿梁好奇問道。

 陳牧洲微微後撤了一步,單膝跪下,沉默地抬起上目線。

 沉默到幾乎有些虔誠。

 暈開散落的月色撲進來,勾出他落拓修長的身形輪廓。

 陳牧洲的聲音低沉偏啞,叫人想起黑暗中翻湧的海。

 “江聿梁,我見過你。很早……很早之前。”

 “生命就像公墓一樣,至少我的是這樣。活著的每一天,都需要找個可信的理由,才能說服我自己,繼續吧,至少別停在這裡。”

 “可是你不是的。無論我什麼時候看你,你存在在那裡,就自然地成了一個理由。一天為何值得過,生命也沒那麼差的理由,我……”

 陳牧洲聲音越說越低,頓了一會兒,才把中斷的話說完。

 “不需要再找理由的理由。”

 真難。

 試了才知道,要坦陳這些,甚至都很難找到合適的語言作為載體,傳遞幽微綿長的一切。

 陳牧洲望進她眼裡,輕聲叫了她的名字。

 “江聿梁。你——”

 江聿梁忽然打斷他的話,低聲問道:“你很喜歡我嗎?”

 “我是喜歡你,你知道的。說真的,你想提的這件事,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嘗試的。我沒有任何信心。但也很奇怪,我偶爾想起你,會覺得如果是你,我可能可以接受吧。跟一個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這種事。”

 “但如果喜歡會帶來壞運氣呢。”

 江聿梁笑了笑,笑意淺淡:“跟我結婚,可不算是個好選擇。”

 只談戀愛當然好。

 體驗輕鬆、新鮮、快樂的一切,想分就分,沒有任何需要瞻前顧後的東西。

 跟結婚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陳牧洲聽她說完,無聲地握住她垂在膝頭的手,唇角很輕地勾起。

 “是嗎。”

 “可這是我活到現在,能遇到的,一個最好,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如果這麼說,也該是我問你。我們在一起,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我身邊眼睛太多,危險也不少,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但也許會有我顧及不到的地方,如果是這樣,你要不要——”

 陳牧洲聲音輕到像一捧霧。

 “允許我來你身邊。”

 江聿梁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掙開他的手,把臉深埋了進去。

 陳牧洲看到人肩膀微微抽動,聽到小聲微弱抽泣的聲音。

 他愣住了,有些無措地抬頭望住她,想試著碰一碰,卻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安慰起。

 是因為這個突然的提議嗎?

 陳牧洲剛想說不答應也沒什麼,就見江聿梁抬起頭來,眼睛和鼻頭通紅地像小兔子。

 “那,”

 江聿梁勉力鎮定著聲音問他。

 “我現在是不是算……”

 “算有家了?”

 江聿梁望著他的眼眸溼潤又有些發紅,覆著一層淡淡的水膜。

 陳牧洲凝視著她的眼睛,心擰成一團。

 “嗯。”

 他輕聲應了一句。

 “那就結。”

 江聿梁拳頭砸在手心,一錘定音地下定決心,眼裡冒起熊熊地小火苗:“可能困難也會比較多,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你說對吧?”

 陳牧洲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失笑。

 她這情緒怎麼來去如風的。

 “好。”

 陳牧洲低聲道,探身在她唇上輕啄了啄,一觸即離。

 說出的話卻在極近的距離與氣息間曖昧的翻滾。

 “按你說的辦。”

 江聿梁雖然經常有拖延症,但在真想做的事上,她通常都是實幹派。

 陳牧洲就更不用說了。無論公事私事,效率都是出了名的。

 兩個人也沒睡,等到天亮民政局上班,趕頭趟就把事辦了。

 章敲下去前的一瞬間,江聿梁好奇地探頭去看,手腕立刻被人緊緊箍住,身邊傳來陳牧洲輕淡的聲音:“你現在想後悔已經晚了。”

 “幹嘛,照片都照了,還能浪費啊?”

 江聿梁做了個鬼臉。

 隨即聽見辦事人員的失笑打趣:“你們感情真好,很配。”

 江聿梁立刻笑得眉飛色舞,指著自己又指了指陳牧洲:“是吧,我也覺得我跟他挺配的。”

 陳牧洲沒說話,垂眸望著她,唇角不自覺地翹起。

 出了辦事大廳,站在太陽底下,江聿梁衝著陽光的方向舉起證,仔細研究了半天。

 陳牧洲也沒催她,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

 現在她就算想後悔也沒機會了。

 “陳牧洲。”

 江聿梁忽然叫了他一聲,轉過身衝他揚了揚手裡的紅本,眉頭輕挑:“以後——”

 “多有得罪了。”

 陽關穿過盛夏的樹縫,落在江聿梁眼角眉梢,灑下了一片夢似的光,照出她懶洋洋又有點小得意的神態。

 陳牧洲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邁開步子朝江聿梁走過去,站定,俯下|身,眉眼深邃,笑意直達眼底:“多多指教。”

 江聿梁望著他眼睛,笑得見牙不見眼:“我不虧耶。反正我以後還是不會洗碗的。”

 陳牧洲拉過她的手,懶散地嗯了聲:“有洗碗機。”

 他讓司機十點四十來接,現在還差十分鐘。

 他們踩著人行道的樹影散步,江聿梁問題多的要命。

 “做飯可以還是你來嗎?”

 “你除了泡麵還有其它菜譜嗎?”

 “……暫時沒有。”

 “哎陳牧洲你什麼表情?現在想反悔可晚了我跟你說,權力和義務是並行的好吧,你既然有了——”

 “有了什麼?”

 江聿梁卡殼,陳牧洲很快挑眉反問。

 她這人不經激,雖然有點臉紅,但還是認真道:“有老婆了,就要肩負起艱鉅的責任,知道嗎?”

 “嗯。”

 陳牧洲點頭,輕描淡寫似的道:“老婆說的有道理。”

 雖然她自己說過一遍了,但江聿梁還是被這個陌生的詞擊中了。

 她面樹冷靜了好一會兒,看見深灰色的轎車停在了路邊,頭也不回地鑽了上去。

 顯然,這稱呼對她來說還有點太早了。

 已婚了。

 ……嗎?

 怎麼回事。

 昨天這個時候她是個自由自在的小鳥。

 這才轉眼二十多個小時。

 她竟然已婚了!

 *

 林柏十一點到總部頂樓的時候,總裁辦幾個秘書都被嚇了一跳。

 “林助您還好嗎?”

 “是生病了嗎?怎麼看著那麼憔悴?”

 “林助現在感冒可不行啊,過段時間陳總不是還有出國的行程嗎?”

 “啊對了,我最近有個消黑眼圈的眼霜,林助要試試嗎?”

 林柏一一拒絕並道謝:“沒事,只是睡得少了點,謝謝,我不用了,到時候休息一下就好了。”

 昨天熬夜的時候,他也有過一瞬恍惚,是啊,梁氏出事,為什麼是陳總和他在熬夜?

 何況也不是要出手救梁氏,只是要在即將到來的輿論漩渦裡,撈出江小姐,公佈他們的關係,暫時轉移那些混亂的視線和關注點,也好名正言順地保護她。

 簡單來說,陳總應該是隻想幫江小姐,不是出手管梁氏。

 鄭家小公子鄭與,在陳牧洲走後,還幫著一起出謀劃策了。

 鄭與剛開始還沒想通。

 ——陳牧洲開始不想公佈,怎麼會突然這時候想公佈?那梁家本來的對手,萬一怒火轉移,把他看成眼中釘了怎麼辦?

 林柏當時就滄桑地嘆了口氣。

 什麼陳牧洲不想公佈。

 他可太想了。

 陳總平時蠻正常一個變態,在江小姐面前就顯得特別……

 便宜。

 有時候他把不急的公事會直接扔開,或者線上會議要回去開,都是以江小姐在家等做藉口,結果最近林柏才知道,回去了也沒能住在一起,還隔著一道厚厚的牆呢。

 讓人真心想發問這是在幹什麼。

 雖然這樣說江小姐不太好,但梁氏那個級別,會打交道的那些人,拿到新城來根本不夠看的,何況是在陳牧洲這種……最近連宗家都避著著走的存在。

 從林柏的角度看,只要江小姐想公開,這事就沒什麼問題。但唯一的顧慮就是——

 不知道什麼原因,江小姐似乎跟宗家有些隔閡。

 本來跟宗家就有矛盾了,如果再疊一重buff……

 那到時候衝突估計會尖銳。

 總之,在怎麼公開、公開後會不會對現狀有影響這事上,林柏算是糾結了一晚上。

 最後還是決定,勸老闆再繼續觀望一下事態發展。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林柏熬了一個通宵,好在一想到陳總只會比他更清醒、更輾轉反側,林柏就會有一絲欣慰,至少不是他一個人在戰鬥啊。

 頂著黑眼圈進辦公室前,林柏深呼吸了一口氣,敲了三下門。

 “進來。”

 林柏推門而入,看到辦公桌上沒人,陳牧洲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

 果然也是跟他一樣熬了一晚上吧。

 林柏走過去:“您都沒休息吧?怎麼來這麼早?”

 陳牧洲正在翻膝頭的檔案,聞言嗯了一聲,抬頭剛想說什麼,沉默了幾秒,蹙了蹙眉。

 “你沒回去?”

 林柏看到陳牧洲也愣了下,隨即陷入了沉思。

 天,能做上位者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啊。最近都忙成這樣,昨晚通宵,面色竟然還這麼正常……甚至還比昨天更好了。

 “你沒休息嗎?沒有就回去補覺。”

 陳牧洲把檔案合上,頓了頓,溫聲道:“就算要工作,那也是,得先活著吧。”

 ……

 林柏嘴角抽了抽。

 “我沒事。就是想問問您,昨天提到的……您還決定那樣做嗎?”

 林柏的語氣有兩分小心翼翼,本來以為陳牧洲臉色會一沉,沒想到男人只是沉吟了一下。

 “不了,要改一下。也不用急著通知公關和媒體那邊。”

 林柏鬆了口氣:“好,您放心,我還沒通知。”

 陳牧洲嗯了聲,從手邊拿出張什麼,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指尖在上面點了點,輕描淡寫道。

 “關係跟之前不一樣,要放訊息的話,按現在的來。”

 一個通紅的小本子。

 林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定睛看了看,思緒中斷了片刻,頂著空白的大腦:“呃,這是誰——”

 陳牧洲往沙發深處靠了靠,眼眸無聲眯了眯:“不是我的,還是你的嗎?”

 林柏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所以說……”

 林柏喃喃道,忽然轉過來了。

 “這是您的?!”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目光呆滯:“這不會是,您跟江小姐的……結婚證吧。”

 陳牧洲眼睛都沒抬一下:“還能有別人嗎。”

 也是。

 但是。

 林柏揉了把臉,語無倫次:“可……不是,昨晚您,還沒有吧?”

 陳牧洲抬手指了指腕錶,神色淡靜:“十一點二十了,你猜民政局開門多久了?”

 哦。

 合著一大早就去了唄。

 那昨晚是……

 只有他一個人在為了事業輾轉反側咯。

 “祝您新婚快樂。我要請半天假——”

 林柏行屍走肉一樣點了點頭,還沒轉身就被陳牧洲叫住。

 “這個。”

 陳牧洲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東西。

 林柏回頭,看到了個卡通樣式的紅包,不明就裡:“嗯?”

 陳牧洲眉頭微抬:“我太太囑咐我拿的,她高興的時候就喜歡發,辛苦你收著。”

 林柏還第一次聽說自己結婚給別人包紅包的,不過還是收下了。

 “那您替我謝——”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

 在碰到紅包的一瞬,林柏就發現,這還不是一般的厚,鼓鼓的都快撐開了。

 看的出來江小姐是真的很高興了。

 林柏覺得疲憊都一掃而空了,喜氣洋洋、喜上眉梢道:“陳總,新婚快樂,那祝您跟江小姐百年好合,到時候我會好好打點的,一定以最合適的時機宣佈這個事!”

 陳牧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是請假嗎?可以回去了。”

 天。這結婚的人就是不一樣。

 林柏走之前感動到嘆氣,他在陳總身邊待了多久了,都沒見過陳牧洲這麼……真正平和又快樂的樣子。

 “噢,對了——”

 林柏臨到門口前,提醒道:“明早要飛榕城的,您別忘了。我今晚把航班資訊發您。”

 雖然這是早定好的行程,不過……

 不出意外的話,林柏猜他肯定忘了。

 果不其然,陳牧洲眉頭深深蹙起:“明天?”

 新婚第一天就要分開嗎。

 簡直開玩笑。

 林柏點了點頭:“對,如果其他公事我可以往後推。但是……是您要我查的那件事,找到關鍵人了,我想只有您親自去問,效果最好。”

 陳牧洲沉默了會兒。

 “我知道了。”

 “航班改到明天十一點吧。”

 “這應該可以做到?”

 林柏忙道:“沒問題。您先忙。”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中央空調細微的聲響。

 陳牧洲盯著茶几上的結婚證看了會兒,俯身開啟,久久地凝視著那張照片。

 照片上江聿梁笑得神采飛揚,兩個人的肩頭挨在一起。

 他其實都有些不真實感。

 這是真的嗎。

 還是在做夢。

 指腹從照片上一劃而過,最後落在她上揚的燦爛的笑容上。

 陳牧洲輕嘆了口氣。

 是真的。

 *

 現在世道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有了點好事,賺了錢,彩票中了獎,買了房子,或者畫出一副超級牛還能賣出高價的畫,那最好就是捂得緊緊的。

 誰都不要告訴。

 江聿梁深諳這點。

 她當然不會蠢到把這件事公開。

 但問題是,一件事太快樂,也不能光是自己揣著啊!

 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周寧和邱邱。

 江聿梁並沒有瞞她倆的打算。

 在街邊快樂地溜了三圈後,她喜滋滋地買了根巧克力味的隨便,靠在電線杆旁邊打了個電話。

 周寧沒接。

 邱葉汀接了。

 “喂邱邱——你在哪啊?!”

 江聿梁:“我給周寧打電話她沒接啊!”

 邱葉汀輕咳了聲,才回答她:“你在忙呢吧?今天畫不是截止——”

 ——哎是江聿梁嗎?她都給你打電話了,讓她也過來唄。

 ——誰?哦梁家改名那個?

 ——對啊,你跟周寧都不在,就不見她,你們替她說什麼,讓她自己來聚唄。

 邱葉汀的聲音被打斷,周邊的背景音裡傳出幾道不太和諧的聲音。

 有陌生的有熟悉的。

 邱葉汀很快捂著手機聲筒,去了一邊更安靜的地方:“喂,江江剛才我那邊有狗叫,吵了點……”

 江聿梁瞭然地笑了笑:“你跟周寧一起去了那個酒會?常霖攢的局吧。”

 常霖跟楊總的女兒楊期然很熟,會請周寧過去,自然不是因為關係好。

 “嗯。”

 邱葉汀不好意思地應了聲:“我剛才應該出去接的。”

 江聿梁叼著雪糕:“我又沒事,你把地址給我唄,人家不是邀請我了嗎?”

 邱葉汀稀奇地哎了一聲:“你確定嗎?你知道常霖是誰吧?”

 二代圈子裡的party animal,但是又混的風生水起,常家做後臺,相差一歲半的堂妹常曦又在娛樂圈有一席之地,人脈多,事也多,跟周寧從小見面就跟斗雞似的,兩個人互相看不爽對方,不過常霖還沒有吵贏過周寧,這次也是看周寧老護著的人——也就是江聿梁——跌了,才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把周寧叫過來。

 江聿梁笑了笑:“我知道啊,沒事的,地址給我吧,我去接你們,有個事跟你們說。”

 她才沒有要深入聚會的打算。

 只想把周寧和邱葉汀拉走,再跟她們分享好訊息。

 要不然都憋到快爆炸了。

 不過顯然,江聿梁低估了別人對她的關注度。

 聚會在一個私人老宅。她上了二樓以後,本來想在門口給邱葉汀一個電話,結果很快被人認出來。

 對方從她後面繞過來,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哇,梁聿,你真的還沒進局——”

 一股很衝的香水味,差點沒把她燻一跟頭。

 江聿梁無聲地撤後了兩步,懶洋洋地笑了笑:“是啊,還沒。”

 來人有點眼熟,大概也是哪一家的千金,不過江聿梁連問都懶得問。

 “你要沒事,幫我把周寧……”

 結果人已經衝到了裡面,驚異地衝著眾人喊:“梁聿真來了——”

 江聿梁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迅速被人開啟又合上。

 是周寧。

 周寧雙手背後緊緊壓著門,瞪大眼睛看著她:“江江!!你怎麼還真來啊?!”

 江聿梁聳了聳肩:“沒有啊,邱邱叫我了,不行嗎?”

 周寧長長哀嘆了一聲:“不是,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以前都還好說啦,現在她們就等著看你笑話呢,我以前……我……”

 以前嘴太毒了,嘲笑江聿梁的全被她頂回去了。

 但她也不好意思開口解釋啊。

 “沒事的,放心吧,她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我?”江聿梁輕笑了聲,抬手拍了拍周寧的肩:“邱邱跟我說過了,我知道大概有誰的。”

 周寧萬般不願地挪開了,江聿梁隨即推門進去。

 “邱葉汀。”

 雖然有很多道投注過來的目光,不過江聿梁並沒有在意,只是衝著斜對角的人招了招手:“走了。”

 在她踏進來的瞬間,衣香鬢影間本來吵鬧的氣氛就靜了一瞬,很快又響起輕笑聲,不知道誰問了句。

 “梁聿你改名字以後,還是第一次來玩啊。看來我們霖姐還是有面子嘛。”

 “對啊,梁聿我們都不好意思給你發訊息,你說那個新聞出來以後,我爸都擔心地問我,你自己在新城混這兩年,混的還好吧?”

 “混的挺好的呀。之前聿姐不是想跟我爸藉資金麼?但是也不需要我爸幫忙,就有人幫聿姐了。”

 楊期然突然笑吟吟地插了句話。

 “啊——你是說陳家嗎?但他們一年投資那麼多家哎,我哥去年也拿到陳氏底下的投資了。”

 “人家跟你不一樣吧,我看梁姐是不是認識陳氏一把手啊?之前不是有照片嗎,梁姐你目送著人家車走呢。”

 “哇真的嗎,我也想認識一下陳總,有沒有聯絡方式啊?”

 “你想要嗎?”

 江聿梁忽然開口,有些好奇似地問道。

 說聯絡方式的女生對上江聿梁懶散的雙眸,似乎沒什麼情緒,但又含著很淡的笑意,看得她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你……真的跟陳總有關係啊?”

 女生問得有些沒底氣,但還是迎上了江聿梁讓人有些壓力的視線。

 “想要的話沒問題啊,但是我也沒有內線,只有華際的,你可以打到辦公室再轉。要嗎?”

 江聿梁轉身,從路過的侍者托盤上取了杯酒,抿了一口,笑眯眯道。

 “我聽人說,陳總最近有要公開的女友了,還是未婚妻,好像。”

 常霖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她看向江聿梁,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那種人會跟誰,但是這種事上,努力是沒什麼用的,我妹心心念念那麼久,肯定是沒戲了,梁小姐,你說是吧?”

 江聿梁循著聲源望過去,看到一個精緻又甜美的女人,打扮也很大方貴氣。

 常霖她幾年前見過,不過也只有一面之緣,常家在新城的底子還是很厚的。

 江聿梁勾唇笑了笑,無奈地聳了聳肩:“確實。可能還是要看緣分的,我相信常小姐會有屬於自己的緣分。”

 她淺淡懶散的樣子,讓在場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覷,都懷疑看到的新聞難道是假的嗎,梁家明明就上了財經版了,他們家也就只剩梁銘跟梁聿了。

 如果梁銘真的出事,轉移財產跑到了國外,那矛頭自然就會指向……

 梁聿啊!她怎麼還能氣定神閒成這樣?!

 *

 “我真的要笑死了,江江你真的好牛好牛啊嗚嗚嗚——”

 一出去周寧就笑倒在邱葉汀肩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之前不說真的是對的哈哈哈哈,到時候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她知道的表情!”

 “不是先別說這些,”邱葉汀頗為頭疼地看著她:“江聿梁你怎麼想的?什麼叫鴻門宴你知道嗎?她搞遊艇局你就去啊?到時候那裡的人可不像這邊一樣,隨便嘴兩句就完事了,那種局上面傻x男人很多的,他們……”

 “別擔心了,我是想去看看……會不會有訊息。”

 江聿梁輕聲道:“他可能沒去國外。我是這麼覺得的。”

 梁銘可能有無數弱點。

 但是畏罪潛逃。

 江聿梁覺得他不會。

 “你——”

 邱葉汀剛想說話,就被江聿梁打斷了。

 “噢差點被你們打岔打忘了!”

 “我今天找你們是有事的。”

 江聿梁朝她們倆伸出手,笑眯眯地:“你們該給我紅包了哦。真對不起,我是第一個,想要個紅包圖案漂亮點的!”

 “什麼啊?”

 周寧和邱葉汀一頭霧水。

 “你的展覽能辦了?不會吧寶!!你畫完了啊?!”

 邱葉汀瞬間反應過來,差點沒高興地跳起來。

 “什麼展覽,我又沒有長八隻手,哪有那麼快啊。”

 江聿梁失笑,從隨身的包裡摸出一張紅色薄薄的小本,在她們倆眼前慢悠悠地晃了晃。

 “這個。”

 “我看看,是正式房本麼——”

 周寧好奇地拿過來,剛一開啟,聲音就消失了。

 邱葉汀湊過頭去,在視線望過去的瞬間,人就定住了。

 兩座雕像靠在一起發呆。

 “我要向周寧女士,邱葉汀女士,正式宣佈!”

 江聿梁往旁邊樹墩上一站,迎著風張開手臂:“我有家了!!”

 “不是……這是真的假的?”

 邱葉汀瞠目結舌地指著結婚證,輕飄飄地問:“這不是你在網上定做的吧?”

 “定什——哎,我像這麼變態的人嗎。”

 江聿梁沒好氣地做了個鬼臉:“是陳牧洲求著我好吧,我才答應去的。”

 “周寧!”

 江聿梁又衝周寧道:“怎麼樣,周女士鑑定完真假了嗎?是不是真的?紅包紅包紅包——”

 “啊啊啊啊——!!!!”

 周寧沉寂過後,突然高聲尖叫,一個俯衝撲到江聿梁脖子上:“江聿梁!!你不會懷孕了吧你!!”

 作者有話說:

 陳總:高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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