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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貴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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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海擎起盞燈燭,輕放在天子案邊。昏幽的燭光下,睿宗面色鐵青,不言不語。

 在他的對面,更加昏暗之處,一個身穿紅色飛魚服的官員跪趴地上,微微顫抖。

 “你先下去”,正值壯年的君王揉了揉緊蹙的眉心,揮手叫那人離開。

 官員如蒙大赦,正要轉身離去,卻被君王低聲叫住,“她的屍首直接扔去亂葬崗,不許任何人為其殮屍。”

 寥寥幾語,殺機畢現。那官員嚇得魂飛天外,立刻點頭稱是。

 直到那校尉從門口退出去,睿宗即刻沉下臉色,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桌邊的燭火。

 陳海知他心中煩悶,思量片刻,正欲開口勸慰,對方卻驟然出聲,“此事你如何看。”

 陳海心頭一跳,略微思忖,斟酌著開口,“許是三皇子一時糊塗,陛下可別為了這小小一樁事,氣壞了身子。”

 小事?睿宗長眉一挑,哂笑一聲,“我竟不知,他有這等本事。”

 陳海假裝不知道睿宗口中的他是誰,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邊。

 睿宗眯起眼,開始思忖起今夜種種。

 恭妃的算盤他一清二楚,既然她蠢,死便死了。李貴妃那個蠢東西想要借刀殺人,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出手替她收拾了很多痕跡。誰知最後,竟然會演變成這麼一場鬧劇。

 今晚看到殷覺與恭妃赤身裸體糾纏的只有自己和宮中內侍,即使已經殺光了所有不值錢的宮人,還是有幾個親近的內侍不能下手。

 況且又值皇宴,自己中途離席,那群成精的大臣怕是藉著隻言片語,也能猜出七八。

 殷覺的聲名,到底是受了影響。而本該在此局中之人,此刻依舊爽爽朗朗地站在邊上,不沾塵汙。

 他胸中積鬱,喉口竟然有鹹腥感翻湧上來。

 “給朕查。”

 “陛下”,陳海抖著臉上的細汗低聲勸道,“已經暗中查了一宿,大皇子宮內確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三皇子的確身中迷藥,可那藥也在三皇子自己的宮殿內找到,是他素來用於助興的雅物。此事如若繼續鬧下去,怕是要人盡皆知……”

 “啪”,睿宗放下手邊的茶碗,“既如此,你差人去他重華宮中,就說如今宮中出了醜聞,甚是動盪,朕憂心他素來體弱,恐他心悸憂思,傷損體魄,就先在宮內靜養三月。”

 這是對皇長子要變相禁足了,陳海心中嘆了口氣,卻不再多言,低頭應是。

 他正欲離開,又被身後的皇帝叫住。

 “還有,靜養三月,便不必讀書習字勞損身心,這三月便先輟了課業,講經的先生和教習的武師都不必入重華宮。”

 “是。”

 大皇子十三上方才出閣讀書,如今不過五年,其間因大大小小事動輒便會被輟讀。如今算來,怕是連四書五經都未完整習完。陳海知道睿宗是在藉機變相懲處,卻也不會有所表態。他左不過就是個傳話的奴才。

 他方一抬腳,身後又傳來睿宗冷冷的聲音,“再有,去宮裡挑幾個伶俐的小廝,給我去他宮中好好伺候。”

 這是要徹底監視大皇子的一舉一動了。

 陳海沒有多言,仍舊應是後,走出了內殿。

 卻在這時,門外陡然傳出喧譁之聲。

 誰那麼大膽子,敢在深夜闖入陛下休憩的內殿。

 下一刻,看見闖進的來人,陳海眸中閃過幾絲瞭然。

 “父皇”,青年身高頎長,五官青澀,卻仍有些許難以言說的女氣,很是陰柔。

 男生女相,視為不詳,可偏偏是獨得聖眷的皇三子,那麼這不陰不陽的長相也就變成了絕世風姿,被士林眾人豔羨。

 他此刻雙頰帶淚,神情蕭然,一進來便立刻跪倒在地,痛哭起來,“孩兒不孝。”

 睿宗蹙眉,沒有第一時間讓他起來。

 由此可見,他是真的著惱了。

 殷覺咬牙,“砰砰”磕起頭來。直到他磕得額前青紫,隱隱有血絲滲出時,睿宗才不緊不慢地敲了敲桌案,“行了。”

 “起來吧。”

 “朕知你冤屈。”

 兩句話,殷覺臉上的絕望陰沉即刻一掃而空,轉悲為喜。

 巧言、令色、足恭,這一套倒是耍得風生水起,熟稔至極。陳海低頭,以防自己輕蔑的神情被二人瞧見。

 “父皇,此次孩兒確實冤枉。我不過貪酒多吃了一杯,便登時覺得天旋地轉,被親衛扶入一暖閣醒酒後便人事不省,直到被父皇於浮碧閣喚醒。”

 “酒水可有查過?”

 “孩兒皆細細排查,確實沒有任何可疑,就連當日所有菜餚杯盞,孩兒皆一一驗過,一無所獲”,殷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不是公用的器皿,那宮內杯盞可有檢驗?”

 “宮內也俱一一驗過,沒有任何錯漏。”

 睿宗聞言重重嘆了口氣,卻也是再無他法。這本就是樁醜聞,更不能大張旗鼓地去各宮排查,如此看來,便只能不了了之,只可惜了自己這番苦心謀劃,也都付之東流。

 殷覺見睿宗面色緩和,立刻衝身後跟著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那小太監立刻點頭,弓著腰退出殿外,片刻後,捧了一精緻的金絲楠木寶盒扭腰進來。

 他抬足跨過門檻,在殷覺的示意下,幾步上前,跪拜到睿宗面前,高高撅起屁股,同時將盒子舉過頭頂。

 小太監身上帶著香風,陳海面不改色地抻了抻袍子,又端過一盞燈燭到案上,然後不緊不慢地從睿宗身側後撤幾步,退到了側面。

 睿宗將腰背往椅上懶懶一趟,左手不緊不慢地轉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沉下聲,“到近前來。”

 那小太監沒起身,就著這個姿勢,翹著屁股用兩個胳膊肘往前,一點一點爬過去。

 燈下美人,腰肢細軟,不堪盈握,更襯得後臀豐滿瑩潤,就連那身姿起伏的弧度,都透著股精心訓練過的狐媚勁兒。睿宗是個荒唐的,也開過偏門,宮內的老人都知曉。

 小太監掀開盒子,這一掀開,卻是連見多識廣的陳海都不由得露出驚異的神色。古色古香的木盒中分三層陳列著九隻三寸月色素盤、光澤典雅、薄如蟬翼,每隻盤面上都繪製有栩栩如生的男女。這些姿勢皆根據民間流傳已久的《玄女經》編繪而成,九隻盤子繪製有九種不同的方法,紅男綠女,皆栩栩如生、鬚髮畢現。

 那小太監媚眼如絲,伸手取出一件,用蔥白的指尖輕輕一彈,盤響悠長婉轉有如鳳鳴。他又舉起磁碟置於兩手間飛快地翻轉,那瓷盤幾乎透明,正反都可以看到清晰的繪圖,當真是少有的極品。偏偏他柔弱無骨的五指時不時拂過那些繪圖,顯得愈發香豔入骨。

 睿宗面上沒有什麼動容的神色,他抬起右手,扳指卡著那宮人的下巴慢慢將人的臉抬起來。柳眉飛燕、沁水雙瞳、肌如凝脂、色似牙雕,什麼叫活色生香、媚態畢現。他眸色漸深,眼中終於有了點淺淡的興味。

 六萬貫雪花銀燒製這九隻半寸月色素盤,只為搏君一笑,不愧是皇三子。陳海悄悄擦去額上的汗珠。

 那殷覺見自己的禮物已經送到手,心中微松,便與陳海一起識趣地從內殿退出來。

 “老奴為殿下掌燈”,陳海姿態放得很低,殷覺連忙挽袖,“君識不敢”,他竟然在這個太監面前自稱其字,態度算是極為謙恭。

 陳海也沒有繼續客氣,只是微微躬身,將殷覺送至宮門口。

 “陳公公,實不瞞您,這些禮物並非我一人準備。”

 “哦?”陳海用手帕捏了捏鼻子,神情疑惑,“那還有何人,如此合陛下心意?”

 “是那曾經為我講經的先生,現任南都禮部尚書的李公。”

 李習李伯雲,陳海眼珠一轉,想到即將離京回鄉守喪的官閣老,心中有了思量。

 他笑了笑,“我久聞李公清名,據說此人文采斐然、有大才,又有濟民之志,是位德才兼備的名士。想來若能有更多如李公這般的人輔佐在陛下身側,何愁我朝不能傳至千秋萬代。”

 這高帽一扣,殷覺笑了,“李公雖有才名,卻是仍不及公公的公允持重。這李習在南都曾與另一位士人並稱雙絕,卻也都是士人中的大才。”

 這位胃口可真不小,陳海面不改色地抖抖暗紅的衣袍,“那位是?”

 “那位就是不久前從南都遷任京都禮部侍郎的張傾張相公。”

 “既然如此,殿下說與老奴又是何意?”

 “只希望公公能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殷覺走到門口處,瞧見四下無人,偷偷湊到陳海身側,將手中一方羅帕遞過去,“夜半子時,母妃於毓粹宮偏殿靜候公公。”

 陳海面不改色地接過來,今晚是他值夜,那李貴妃自然也是知曉的。此刻二人正走到月色明朗之處,陳海的容貌與神情也終於可見。

 睿宗是個好姝色的皇帝,日日伺候在他身邊的宮人自然也個個樣貌姝麗。陳海雖然已經三十有餘,卻因無須無髯,面容白淨,顯得只有二十左右。他生一雙鳳眼,薄唇似血,眉眼間有股難言的冷淡與風流。

 此刻,他面不改色地攏緊帕子,“殿下,老奴便送到此處。至於殿下吩咐,老奴自當遵從。”

 “君識先謝過公公。”

 陳海面不改色地觸了觸袖口內的錦帕,先去了殷俶所居的重華宮,轉述了皇上的口諭。然後再回身,老老實實守在了皇帝的殿門口。

 月色曖昧,裡面時不時傳出幾聲夾雜著泣音的貓叫,還有男子正得趣兒的逗笑。這些聲音纏綿悱惻,香豔隱微,喚得陳海的心似是被貓爪子撓了般,酥酥麻麻,反倒被激起一股子邪火。

 他抬頭觀月,忖度著時間。自己雖貴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說到底,還是皇帝的一個奴才、一條看門狗。只是這狗,也會偶爾偷食主人的珍饈。

 想到子時躺在宮殿內媚態橫生的美人,陳海一邊哂笑,一邊不由得承認這皇三子也算有不凡之處。

 他怕是早已料到自己今夜會被勾起慾念,索性便牽線搭橋。那李貴妃雖然蠢,倒也是玩起來頗有風味的。

 陳海細細忖度一番,心想著今夜殷覺提到的那兩個人,他也該出點力氣,在睿宗面前多言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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