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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兩相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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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官白紵給殷俶篦完頭髮,二人用完飯,她換了身衣裳就匆匆去伴月軒尋那官念。

 整個宮裡空蕩蕩的,殷俶一人百無聊賴地晃了幾圈,最後又在午時她坐過的地方歇了些時辰。

 醒後,閒閒地翻了幾頁書,覺得無甚滋味,隨手丟下,這才喚來伯柊和三思,要換衣出宮。

 “主子,這是第三身衣裳了。”

 伯柊低頭哈腰地抱著幾身衣裳站在齊人高的銅鏡前,額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臉上掛著笑意,幾條被擠出的褶子裡也都是油膩膩的汗光。三思抱劍躲在伯柊身後躲懶,偷偷用手揉著自己還沒緩過勁兒來的屁股。

 齊身高的銅鏡裡,映照出個人。只見他長身玉立,頭戴玉石鑲嵌的小冠,身著藍色交領百褶廣袖中衣和銀色的水波廣袖外衣,腰間是繡著竹鶴的白色刺繡腰封和白玉瑪瑙宮絛,並一個成色極好的白玉玉佩。

 他又從伯柊手中取來藏青色,領口有圈兒雪白兔毛的刺繡披風,披掛在身上。

 鏡中的人抬眼瞧過來,片刻後又垂下眼,細長的眼尾裡流露出些許心事。

 “主子欸,瞧了您,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伯柊笑眯眯地奉承道,不著痕跡地踹了腳身後的三思。

 “欸?對!”

 “比那高年如何?”

 這一言,竟是把三個人都問愣了。

 高年是誰,伯柊生在內宮,對前朝事知道得有限。三思到是知曉這高年的名諱,但是他卻不知自家主子為何要提這高年。這人不是前段日子主子出宮見得很是勤快的朝臣嗎,怎麼突然想到了他。

 “高大人雖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只是”,三思吞吞口水,“依小人所見,他的容姿不及主子。”

 殷俶的臉色在問出那蠢話後就陰沉下來,他聽到三四的話,鼻間冷冷一哼,甩袖大踏出宮去。

 *

 “小玉先生,您昨兒的話本還沒給我們這些姑娘們讀完呢。”

 漂亮的女人彎腰痴痴的笑著,軟成蛇的身段兒就這麼搭在男子曲起盤坐的左腿上,她的四周還圍著幾個衣著輕薄、眉眼含春的美人。

 被圍在中間的、是個年紀很輕的男子。麵皮白白淨淨,生了雙狐狸眼,偏那眼仁黑潤深邃,是狐眼貓瞳。兩彎眉斜飛上鬢角,薄唇含笑。

 這樣的人,板起臉來的時候會陰森森得懾人,可當他笑起來,眉眼俱泡在那春水間,就是眼波盈盈,足以勾軟這世間最冷硬的女人心腸。

 “爺說了,今兒要見個大人,你們莫要再胡鬧。這些銀子,拿去耍葉子牌,不準再鬧。”

 “誰稀罕你這兩個臭錢,姑娘們盼今日的話本子盼了多久,你這個黑心肝的,若是不講,便不要再來了。”

 那個動作最大膽的姑娘柳眉倒豎、粉面含嗔,其餘人也不依不饒地前拽住這位的衣服。高年捂住腦袋苦笑,“姑奶奶們,放了爺,今兒真是位大人物。爺要快點去碧海樓候著,若是去晚了,爺的這顆腦袋也留不住,那裡還能給你們再念話本子。”

 聽到碧海樓,這些人都鬆開了手裡的鉗制,那個躺在他膝上的姑娘撇撇嘴,爬起身來。

 “不念就不念,憑白拿碧海樓壓我們。應娘,拿著錢,咱們走。”

 那個叫應孃的,此刻正抱著琵琶靜靜坐在離高年最遠的位子上,聞言輕輕應一聲,拿走了錢袋。高年鬆了口氣,理理衣袍,從脂粉堆裡逃出來,飛也似的往那碧海樓趕。

 京都有條著名的東街,那裡有一溜兒的酒樓客店。同行是冤家不假,可當所有的客店酒樓都扎堆兒擠在一處,還會有什麼人去其他地方尋住處。因此所有酒樓東家都削尖兒腦袋擠進東街。

 於是就有了那一溜兒的縛綵樓門,一入夜,便是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有濃妝豔抹的妓子數百扒在那酒樓的欄杆上、甩著各色手絹兒呼客、衣袂相連,遠看就像那從天上結伴兒下凡的女神仙。東街南北各有兩巷,是大小貨行。

 卻說在那東街最好的地段,有一酒樓,修三層高,周邊還有五棟矮樓環繞,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銜接的門簾兒都是翡翠瑪瑙、珍珠金銀,燈燭晃耀,讓那其中的客人辨不清夜晝。

 到了近節的時候,更是會有各種奇珍異寶、大搖大擺地擺在客人隨處可見的位置,四周還擺著金子打的坐地蓮,在那蓮花芯裡燃著有異香的火燭。遇到那除夕上元,酒樓老闆還會在這樓頂放煙花、火獸,有雪白的煙花從天傾瀉而下,像那銀河倒灌,當真是人間少有的景色。

 這就是碧海樓,這樣的裝潢陳設,自然不是尋常人家能進入的地方。因此這碧海樓的客人,只得是達官顯貴、或者是什麼奇人異士。平民百姓見了碧海樓裡的夥計都得繞道走。

 這也是那些花樓裡的姑娘聽見高年說起那碧海樓,怏怏不樂卻仍舊悻悻撒手的緣故。

 高年進碧海樓的時候,就覺出今日的氣氛不怎麼對勁。

 要說這碧海樓,還有樁風流雅事,那便是每年年關的時候舉辦的“爭五紅”。就是叫那京都所有達官顯貴家的女兒都可以在這碧海樓大堂裡的幾尺高的花臺上獻藝,圍觀的人們可以給銀子為這些女子們討彩頭。

 得銀子最多的五個姑娘,就是京都今兒一年的“五紅”。這些“五紅”們,自然是要樣貌豔美、才藝精湛。也因此,得了這個稱號的女子談婚論嫁總是會更光彩些。

 各個女兒為了爭這“五紅”,那可是能搶破了腦袋,各種奇招、百花齊放。高年每年都會到這碧海樓瞧瞧熱鬧,每次這花臺下,說句反沸盈天都不為過。

 可今日,這花臺上下都安靜地不像話。那花臺上的貴女的確乎是在跳舞,可那眼睛就和抽筋了似的吊著,時不時就往斜上方瞧上一眼。

 花臺四周的雅座上,素來吵吵鬧鬧的公子小姐們,都成了畫上的人物,坐得筆直,飲茶交談都是謹守著分寸,端得就是個守禮貴氣。

 至於樓上,有的是人家在密談,拉了簾子,但凡露面的,也都是這副樣子。

 高年順著那花臺上女子的眼神往上看,就瞧見坐在三樓,有個男子正在飲茶。

 那人見自己瞧過來,眼神有些冷。

 他腦袋“嗡”得一聲響。

 壞了。

 誤時辰了。

 ***

 手臂斜出,瞬間勒住女子細弱的脖子,口鼻也被死死捂住。那女子顯瘦的身板兒便如那被北風驟然吹起的紙宣被擄進假山的石縫間。

 她該是被嚇傻了,都不曾驚呼。

 一聲悶哼響起。

 她攥著刀柄的手慢慢絞動,反手捂住那人的口鼻,在對方瞪大的那雙眼中,撩起這人的下袍,擋在自己身前,慢條斯理地抽出匕首。

 鮮血噴濺,卻沒有染髒她鵝黃襯裙和雪白的外袍。只有那指尖,因捅得深了,躲閃不及,被濺了幾點血。

 藉著照進來的微弱光線,她辨認了地上那人的衣飾,是個太監。

 官白紵抬腳踏出石縫,思量片刻,沒有換路,而是從從容容地往前走去,步履反比來時更加坦然。

 敢只找這麼個雜碎暗算她,就足以推知那人是瞧不上她的。

 對方至多在這花園的其它路里也留些人,卻不會在一條路上設幾重埋伏。

 陳海,也不過如此。

 官白紵對這小太監的來路沒有多少猶疑。她與殷俶徹底惹惱了李歡歡和陳海,殷俶是皇子,他們不敢輕易動作,可對自己這麼個宮人,自然有無數法子收拾。因此,她就算傷好後,也不肯輕易踏出重華宮。

 今兒頭一回為了官念出宮,這動靜就立刻傳到那二人耳裡,還在她回來的路上設伏,想來當真是恨毒了她。

 念及那陳海見著這小太監屍首時的神情,她幾乎要樂出聲,方才因官燁和突然襲上心頭的不安而悶悶不樂的心情,也舒暢不少。

 官白紵回宮時,打頭遇見伯柊一人正端著茶盞走到院裡。見到她,伯柊連忙行了禮。她瞥了眼漆黑的主殿,心絃逐漸拉緊,“爺呢?”

 “主子今兒領著三思出宮了,說要去碧海樓見人。”

 “碧海樓?”

 官白紵藏在手中的帕子一點一點絞緊,你且告訴我今日是什麼日子。

 伯柊吞了吞口水,這是令侍第二回 問他這話,不知怎得,他的眼皮,也開始跳個不停。

 聽了日子,官白紵即刻回房,將殷俶給他的令牌取出來,手都在顫抖。她怎會、怎會忘記了今天這個日子。是重來一回的日子太安逸了,還是這幾日被那些夢攪擾亂了心神,可偏偏殷俶又去了碧海樓。

 “你現在拿著這令牌去找錦衣衛的王指揮使,讓他即刻調遣人手,就說京都有流民作亂。”

 “他問起來,你只管說是爺的吩咐。”

 “另外”,她喘了口氣,擦去額上的冷汗,“想辦法讓我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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