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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終兩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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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著素服, 跪在佛堂裡,面對著孤零零的一架棺槨。

 殷俶握了握腰間的長刀,踏進門內。剛清點了銀子, 搪塞睿宗,總是綽綽有餘。剩餘的, 他便全留在了李經延府上。只是那本官白紵從虎山裡取出的卷冊,被他連夜派出去,交給張傾。

 他環顧四周, 找了個墊子,跪在官白紵身旁。

 坐在正堂裡的金佛、神情悲憫地俯視堂下二人。

 殷俶看了看案上幾截並未點燃的香燭,冷嗤一聲。慢慢挪了挪墊子,又緊緊靠在她身側。官白紵抖了抖身子, 並未避開。

 “後宮裡怕是動手了,殷覺那邊, 也有了進展。”,不管做不做皇帝, 他是不願意看見睿宗逍遙快活的。至於殷覺, 他也看不上那個光鮮亮麗的草包,不如一併處理了, 也算了事。

 聽到殷覺, 官白紵微微斜眸:“殿下是如何籌謀的?”

 他微微一愣,忽而抬袖掩唇, 兩眼露出狡黠的笑意來:“事及官燁,倒是沒同你細說。那種好色的草包,爺讓官燁領他去了前世睿宗染上報髒病的髒館子。幾日前得了京城裡傳來的信報, 他已是生了滿身紅瘡, 怕是活不長。”

 官白紵勾了勾唇角, 也跟著笑了一下。她轉過頭,露出了他十分熟悉的神情。每每看破他的部署,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這樣的表情。微微變大的眼仁,眉梢挑起的幾點得意,都叫他的不由自主地軟了心腸。

 “高年是你設法擄進寨子裡的。”

 “是。”

 “此事過於驚世駭俗,你沒有知會李經延,而是讓三思假借他的名義獨自尋上黑山。他們兩個匪寨都互相安插著細作,高年的行蹤又被你俱都告知給土匪,所以他才會被掠走。”

 “是。”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非得激得三思去死,官白紵垂下眼,“你殺三思,是不想讓我知道此事。”

 “是。”

 “你殺高年,是為了我。”

 殷俶抿了抿唇,半晌後,又道:“是。”

 官白紵轉過頭,摸了摸棺槨上的生漆,半晌,輕輕問道:“那你為什麼又要對子憐出手。”

 世上本有那麼多人,他何苦逮著她身側的人,一個都不肯放過。

 “前世他的種種行徑,也俱是受你指示。”

 “是。”

 官白紵咬住下唇,她猛地甩出袖中匕首、襲向他的胸膛,也是同時,他抽出腰間長劍,朝她胸膛刺來。

 胸口悶悶一痛,她怔怔看向那柄只剩劍柄的長劍,殷俶仰面倒下,順勢壓著她的後頸,將人勾進自己懷裡。

 他還是那樣好看的眉眼,就連臨死前,也仍是那副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淺淡樣子。殷俶扔掉劍柄,空著的手抬起來,幾根曾被她暗中描摹過無數遍的手指抬起來,一遍又一遍地摩梭她的眼角。

 官白紵眼裡的淚掉下來,“你知道鴉娘為什麼要殺你?”

 “因為沒了爺,你才能好好地活。”

 他笑起來,從容不迫地點破她的心思,復又挑眉,“你可知爺為何願意死?”

 官白紵抹去眼角的淚,也露出個笑來:“不想知道。”

 就算是說出來,也只是騙人的鬼話。

 殷俶悶悶一笑,牽動傷口,眉頭不由自主地擰起來。他仰躺在地上,腦中反反覆覆盤桓著兩世種種。若是能早些想起來,他恐怕還是會走到這個境地,那個禿驢的話,不無可取之處。

 為什麼願意死?因為對於她來說,他死了才是最好。和她要殺他的理由,一模一樣。

 他這樣的人,至死也學不會愛人。

 噙著一口血,他定定瞧著她,露出個頗為自嘲又委屈的神情,“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使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她的碎髮密密匝匝地繞在指尖。

 *

 睿宗嚥氣前,腦中想的並非懸空的皇位,而是件小到荒唐的事。

 那個多年未入夢的女人,正坐在窗邊,興致盎然地習字。他手捧初折的一支桃花,躡手躡腳地踏進門內。

 剛一入門,她聽到他的動靜,連忙將手裡的東西丟下。又慌里慌張地彎腰尋著繡筐。

 他見狀,只是攔著她的腰,叫她坐在自己腿上,半笑半惱:“藏什麼,孤都瞧見了。你愛習字,只管寫便是。繡活有繡娘做,那裡用得著你。”

 她羞惱地扯著他的手腕,想要從他身上下來,他不依她,二人就這麼廝鬧起來。只把她勾得鬢髮散亂、衣袍漸散,她氣喘吁吁地斜眼過來,瞧見他手裡的一支桃花,眸間閃過微不可察的喜愛之色。

 除了他,可有旁人知曉,陸家嫡長女,對外宣稱最愛寒梅,其實卻鍾愛那姿色妖冶的春桃。

 他不是生來荒唐。除夕梅園,他到底是在發洩著對什麼的恨意,怕是隻有自己知曉。

 *

 官念丟下手裡的藥瓶,赤腳踏進帷帳裡。睿宗正仰面躺在榻上,面色鐵青,已然嚥氣。

 她捂上瘋狂鼓動的心跳,臉頰顯出一種詭異的興奮之色。她解下所有髮飾,散開頭髮,匍匐在地上,面頰貼上微涼的石板。冥冥中,又聽見那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室內的動靜。

 淚水從眼角慢慢滑下,她只是無措地趴在原處,盡情地哭了一場。

 *

 卻說這大曆朝出了幾件奇事,睿宗並著兩個兒子、先後離奇崩逝。百姓們都說,是睿宗為君不仁,遭了天譴。恰逢邊關戰事四起,內憂外患,故從旁系裡尋了個少年,急吼吼地抬上帝位,做了少年天子。也是這個時候,在東南,有個姓官的繡娘,悄悄開了家繡莊。

 戰事走走停停、邊關的戰火便這般燒了許多年。

 這天,官繡孃的繡莊裡來了個新的女客,神情彷徨。知曉這家繡莊名氣大,老闆娘的繡工更是世間絕妙,她慕名前來,只是為制幾件裙衫。

 老闆娘蹲下身子,秀秀氣氣的為她量著尺寸。待女子轉過來,二人四目相對,俱是一愣。夜間一壺酒,陸蓁蓁難得地說了許多。

 邊關打完第一場仗,她便封為公主遠嫁。後來部落被屠戮殆盡,她僥倖撿得一條命,流落回朝。她本就貌美,雖然經歷過多番波折,卻更見豔色。陸家又生了心思,想著能叫她進宮,在那後宮再佔個一席之地。她慢慢地飲完茶水,一次性付清銀兩,便再沒有來過。後來聽聞陸家確是又獻了位娘娘。

 官念做了太妃,每日清閒的很,時常寫幾封書信來。她說自己是個懦弱的人,卻做了這世間女子少有的兩件事。她的信寫的細碎,大部分時候是寫絮絮叨叨的廢話,寫著窗外的花花草草,還有一個時時都能出現的影子。寫了幾年,她便不再來信、音信全無。索性官繡娘也只是將這些信當作些許慰藉,也並不過分在意。

 當年皇長子被土匪所殺,葬身西南。卻平定匪亂、設法攆走了無惡不作的稅監,又捐出銀錢治河。多年後,聽聞治河工程竣工,那位帶頭治河的薛縣令,本該向朝廷請功,在仕途上多走幾步,可他偏偏辭官歸鄉。後來聽說,是因他的髮妻多年積勞成疾,在河道竣工前撒手人寰。

 距離繡莊幾步遠,有一個茶樓。茶樓裡有個高姓的說書先生。他喜歡講些志怪,更多時候,卻在反反覆覆講一個狐妖成仙的故事。

 卻說有個狐妖和書生相戀,可那狐妖本是個就要成仙的大妖。成仙便要去天庭,因此也無法與書生長相廝守。她掐指一算,自己與書生的姻緣,也僅僅剩下零星幾日。緣盡前三日,在書生熟睡時,她起身出門去,兀自飛昇。

 後有神仙問起這狐仙,為何不與那履盡與那書生的姻緣,好生道別。那狐妖卻道,留下三日姻緣,生生世世,總還有再見之時。若是貪戀一時相伴,此後餘生,便是永生永世的相思別離之苦,卻再無相見之可能。

 這日,說書先生照例般收起眾人打賞的銀錢,背起行囊,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臨走前,他回頭,遙遙看了眼不遠處依舊燃著燭火的繡樓。

 在最高的那面窗戶,燭光映出一個女子的影子,她正垂首,不知在做著什麼活計。兩道長長的耳墜也映在窗戶上,隨著女子微微的動作,徐徐搖晃。

 作者有話說:

 到這裡就寫到結尾了。謝謝一路看過來的寶子。咱還有很多不足,以後會努力學習進步,再次感謝大家。88,下個故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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