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村算是十里八鄉里邊最貧窮的村子了,村民平日看見過最多的就是牛車,曾幾何時在村裡看見過馬車了?
時下是頭一回在村子裡邊看見馬車,村民不禁好奇是怎麼回事,有人跟著馬車來到了伏家門外看熱鬧。
羅掌櫃從馬車上下來,看了眼一眼就能望盡的茅草屋,因本就知道雲縣貧窮,所以並未驚訝。
伏寧第一回看到這麼多的生人來自己的家裡,怯怯地躲到了奶奶身後。
虞瀅把羅掌櫃迎入了放藥的茅草屋中,一入屋中便有一股藥材味襲來。
屋中保持著乾燥,而且藥材並未裝入麻袋中,屋中擺滿了藥架,藥架上的簸箕也置放滿了草藥。
羅掌櫃沒有太多的寒暄,公事公辦地上前檢查藥材。
檢查了片刻後,羅掌櫃不得不再次對這年輕婦人另眼相看。
藥材清理與儲存都做得極好,成色比其他地方收購的還要好。這樣的好藥材賣到北邊去,絕對能賣得起價錢。
檢查了約莫一刻之餘,羅掌櫃讓人進來稱重量,然後再裝入麻袋中。
何家父子和宋三郎,還有大兄都進來幫忙了。
虞灌則出去幫忙做飯。
今日有十幾個人的飯要做,還是要費些時間的。
熬了滿滿兩陶罐的飯後,把飯盛到平日洗菜的盆中。
切了一些肥肉熬豬油,油渣用來煮菘菜。
隨後再把切好的豬肉分兩次鍋炒香,一半放入了陶罐,一半放入炒菜的淺底陶罐中,都加入了切成塊的豆腐一塊煮。
先前虞瀅在玉縣的時候都要待到下午,這豆腐到了下午就容易餿,所以也一直沒有買過。
沒有多餘的菜,也就是豬肉燉豆腐和油渣燉菘菜。
藥材裝好後,飯也剛剛做好。
時至晌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眾人聞到飯菜香味,早已飢腸轆轆,帶來的乾糧也頓感不香了。
虞瀅擦拭了手上的水漬,笑著走上前,與羅掌櫃道:“羅掌櫃能來陵水村收藥材,我很是感謝。”
羅掌櫃回:“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
虞瀅盛情邀請:“現在已經未時末了,想必大家都已經餓了,所以我準備了一些粗茶淡飯,還望羅掌櫃莫要嫌棄。”
羅掌櫃自然是不會嫌棄的,畢竟旅商就是常年五湖四海的遊走,若是沒有遇上驛站或是農戶,也只能露天扎帳而宿。能吃上熱飯熱菜,已然是不錯的待遇了。
儘管如此,羅掌櫃還是婉拒了,道:“多謝餘娘子的好意了,我們隨便應付些乾糧就好。”
虞瀅卻是道:“飯菜都已經做好了,羅掌櫃莫要拒絕了,再說用完中食後,我還想問問羅掌櫃他處有沒有其他地方帶來的藥材,我想要一些。”
羅掌櫃聞言,問:“不知餘娘子想要什麼藥材?”
虞瀅道:“我想要白附子,白芷,甘松這幾味藥材。”
羅掌櫃琢磨了一下後,才道:“因我們這商旅從北邊運送過來的藥材已經銷得差不多,餘娘子所言的這幾樣藥材雖有,但量已然不多了。”
“正好,我要的也不多,就總共兩斤左右的量。”
羅掌櫃回想了一下,說:“兩斤的量也還是有的,等回去後,餘娘子若是要的話,就去同悅客棧取,價錢雖不收貴,但也得收車馬錢,所以是四十文一斤。”
藥材換了個地方翻了倍,路程遠就是一個極大的原因。
虞點了頭,應了。
之後幾番挽留,羅掌櫃也就用了飯。
用了飯後,在用食的屋子開始算賬。
屋中只有餘掌櫃和兩個捧著木匣子的隨從,還有便是虞瀅與大兄。
羅掌櫃邊撥動算盤,邊說:“十六文的藥材是四百零二斤,一共是六千四百三十二文。二十一文的是八十九斤,一共是一千八百六十九文。六文一兩約十三斤,一共是一千三百文。”
話到最後,算盤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後,抬頭看向餘娘子。
說:“共計九千六百零—文。“
藥材比預計的多了幾斤,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虞瀅在心裡頭大概算了一遍,沒有錯便點了頭。
羅掌櫃抬了抬手,隨後兩個隨從便把木匣子放到了桌面上。
放下來時便能感覺到匣子的重量略沉,連桌子都動了動。
開啟後,每個匣子中是五貫錢。
羅掌櫃站起了身,讓人把中號的衡器取了進來,說:“每貫錢準確來說是五斤,差數在五銖之間。”
分別稱了十貫錢,每貫錢相差不過兩三銖。
稱好後,羅掌櫃讓隨從在一貫錢中數出三百九十九文。
半刻後,隨從二人把銅板都數了出來。
羅掌櫃看向餘娘子,問:“餘娘子可還要細數一遍?”
這裡邊有九千多枚的銅板,幾個人都要數許久,再說數了也會耽擱了羅掌櫃回玉縣的時辰。
就是裡邊相差了十幾個銅板,虞瀅也不會虧,畢竟還是羅掌櫃親自來收的,而不用她找牛車送去,車錢就省了下來。
虞瀅笑道:“羅掌櫃還得在天黑之前趕回玉縣,再者我信得過羅掌櫃,便不數了。”
羅掌櫃笑了笑,說道:“以後若是還到玉縣收藥材,我會讓人提前到吳記食肆傳口信給餘娘子。”
虞瀅道了謝後,便把羅掌櫃送走了。
看著遠去的馬車,虞瀅暗暗呼了一口氣。
忙活了兩個月,終於看到真真切切的銀錢了。
轉身的時候,看到一些看熱鬧的村民,虞瀅眉頭多了幾分愁思。
伏家的日子逐漸過得好起來了,勢必會讓其他人心裡逐漸不平衡。
有人大著膽子打探:“伏家二媳,你們這麼多的藥材賣了出去,肯定賺了很多銀子,是不是呀?”
虞瀅淡淡的回了句:“小買賣而已,掙不了幾個銀錢。”
說罷,她轉身回了飯廳。
羅氏出來後,讓大傢伙都散了。
可還是有人想從羅氏這處探口風,但羅氏卻是口風嚴實,一個字都沒露出來。
虞瀅等著外邊沒人了,才把那些銅板放在了揹簍中,因有差不多五十斤,便讓大兄幫忙搬回了屋中。
伏震把揹簍搬回了屋中後,許是為了避嫌,也就出去了。
虞瀅鋪了一塊舊席子放到地上,然後一貫一貫錢從揹簍裡邊拿了出來,放到了席上,她也坐了下來。
她抬頭看向伏危,難以抑制臉上笑意:“這回是真真切切掙錢了,我們往後的日子更好過了,何家也能把何二郎給接回來了。”
虞瀅的心情就似雲雨過後,終於看到了天晴般,也入千斤重擔一時卸去,倍感輕鬆。
伏危目光落在她的笑顏上,眼底傾瀉出了笑意,心頭也因她的這情緒而放鬆了下來。
她這幾日一直擔憂這交貨會出差池,臉上隱約可見愁思,就是有笑容,但在笑容之下卻帶著幾分疲憊。
伏危緩聲道:“這還得是多虧了你。”
虞瀅卻是搖了搖頭:“不全是我的功勞,若是沒有其他人的幫忙,也不可能這麼的順利,畢竟就我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把五百斤草藥如期交付的。”
她斂眸想了想,一一細數:“除了採藥的事情外,大家都來幫忙搭茅草屋,幫忙搭藥架編簸箕,還有阿孃大嫂和伏安伏寧平日都幫忙清洗草藥曬採藥,你也一直幫忙切草藥,這些也是活,不能當做看不見的。”
她打開了竹筒的蓋子,伏危腿腳不便,平時都是在屋中幫忙切藥材,許是為了讓他有事做,大家都沒有搶著做這活,所以幾乎大半的草藥都是伏危切的。
伏危說笑道:“難不成你也要給我分銀子?”
虞瀅認真地點了頭:“肯定是要的,你們做的活也是促成買賣的原因,怎能不給?”
伏危只是說笑,不成想她還真有這個想法,笑意一頓,婉拒道:“我便不必了,你給他們便可。”
虞瀅故意尋藉口道:“那不成,你不要,怎麼還我買筆墨紙的銀子?那可貴了。”
伏危聞言,頓時啞然失笑:“那你隨便給吧。”
虞瀅搖頭說道:“公是公,私是私,若是公私不分,再親的兄弟都會因一字“錢”而翻了臉。”
說罷,繼而低下頭細想。
伏危聞言,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柔和。
她的品性卻是很多人都達不到的,他的目光也因此追隨著她。
虞瀅想了片刻後,才言:“按照每日工錢來給的話,那就算是五文錢一日,兩個月裡,你大概是幫忙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那麼就是一百五十文錢。”
說著,虞瀅從中數了銅錢出來,用麻繩穿成了一串,遞給了他。
伏危接了過來,但隨而又遞還了她:“我現在也用不上,便放在你那處保管,減去了筆墨紙的銀錢,平日有需要用到的東西,我便讓你幫忙買會來。”
虞瀅看了眼那不過才遞出幾息又回到自己面前的銅板,愣了一下。
……怎有種丈夫發了薪水後上繳妻子的感覺?
錯覺吧?
虞瀅搖了頭,道:“不了不了,還是你自己拿著吧,等晚間我再與你算筆墨紙的銀錢。我現在得先算一算分給大家的銀錢,讓他們晚上過來領銀錢呢。”
被拒絕了的伏危,垂眸看了眼掌心那沉甸甸的一串錢,眸中的失落之色一閃而過,但還是把銅錢放到了桌面上。
虞瀅與他說:“你若是得閒,順道幫我數一數,分好一百文一串,數個四十五串。”
伏危便也就站了起來,扶著竹床緩緩地坐到了舊席上,與她一塊數銅板。
一個時辰後,相繼數好了四十五串。
這一個時辰數得虞瀅手都痠麻了起來,這大概就是真的數錢數到手抽筋了。
即便如此,現在的她還是格外的愛這種感覺。
呼了一口氣後,她與伏危說:“我大概算了算,四千五百文足夠了。”
這個時候,傳來了敲門聲,接著是大嫂的聲音:“方才吃午食吃得晚,所以我想著今晚就熬粥來喝,但不知二弟,弟婦想喝粥還是吃米飯?”
虞瀅看向伏危,伏危道:“我都可。”
虞瀅正要去回話,但想到得喊伏安去何家一趟,也就打算出去回話。
可正起身到一半的時候,因坐得太久腿麻了,一瞬間的痠麻刺疼遍佈整條左腿,整個人也因此往前傾倒。
伏危眼疾手快伸臂扶住了她的兩肩,穩住了她的身子。
虞瀅暗抽了一口氣,緩了緩後,腿腳的痠麻刺痛感讓她一動都不敢動,一動就刺痛,她只能緊繃著身體,僵著聲音說:“你別動,讓我緩一緩。”
伏危沒有動,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子,近得連她臉上那細微絨毛都可看得清楚。
他不自覺的輕一吞嚥,喉結上下輕緩滾動。
最刺痛的那一瞬緩了過來後,虞瀅稍稍回神,正要與伏危說再等一會會,但看向伏危之際,才發現他們兩個是如此的近。
不過只有一尺的距離。
四目相對,似有些許不明不白的氣氛漸漸籠罩了下來,讓虞瀅莫名緊張,不自在了起來。
虞瀅一直都知道伏危有著一副好皮囊和一張俊美的臉。近看後就瞧得更清楚了。
伏危五官深邃,特別是那一雙桃花眼,似一潭幽深的水,有幾分迷惑人的感覺。
對上這雙深邃的眸子,虞瀅心跳不禁快了些。
握著兩臂的手掌也是寬大有勁,掌心的溫度也隔著衣裳傳到了她的雙臂上。
這時伏危薄唇微啟,嗓音低低沉沉:“小心些。”
虞瀅恍然初醒,雙眼不禁眨了幾下,然後才道:“我應該緩過來了,你可以鬆手了。”
伏危收了手,虞瀅撐著地面緩緩坐了下來,別開了目光輕揉著自己的雙腿。
遲遲等不到回應的大嫂狐疑的喊道:“二弟,弟婦?”
虞瀅應道:“就熬粥吧,不用麻煩了。”
屋中再次安靜了下來,兩人良久無話,氣氛有些微妙。
虞瀅低垂著目光揉捏了一會腿腳後,痠麻漸漸褪去,她復而扶著一旁的床沿站了起來,一眼都沒瞧伏危,只說:“我出去一會。”
說罷,便拖著還有些痠麻的腿出了屋子。
伏危看著她似乎有些逃走意味的身影,薄唇微微一抿,眼眸垂了下來。
短短片刻相處,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可他似乎還是感到了她對他的抗拒……
虞瀅出了屋子後,去飯廳倒了半碗茶水喝下後,撥出了一口氣,心緒才逐漸緩和了下來。
感情這些事,暫時不在虞瀅的考慮範圍內。
她或許之前想過留在伏家,也無所謂的想過與他繼續做夫妻的事情,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而已,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去想的。
她哪怕知道自己或許一輩子都回不去原來的那個世界了,但她還是抱有奢望的。
萬一呢。
萬一哪天真的可以回去了,可她又在這個時代有了家怎麼辦?
到那時,不過是徒增時代相隔的牽掛煩惱罷了。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著有銀錢,有自保的能力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壓下了心底的那幾分躁動後,虞瀅才從飯廳走了出來,若無其事的把伏安喊了來,讓他去何家與宋三郎的家傳個口信。
就說等入夜後來一趟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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