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白纏銀小爐向外冒著嫋嫋煙氣燻得屋內帶著淡淡的甜香，柳皇后一副累極了的模樣，秦久慈扶她到軟塌上歇息，柳皇后笑道：“慈兒長大了，也會照顧人了。”
秦久慈將小毯蓋到她身上，沒說話。
柳皇后輕嘆一聲，說道：“母后知道你心裡不痛快，慈兒，安泰王府才是是最好的選擇，你若實在瞧不上許懷霆，那就叫你父皇在尋別的，天下男子那麼多，難道還找不到一個比得上他的麼？”
秦久慈有了上次的教訓，也不在頂嘴，垂著眼睛道：“兒臣知道了。”
“你不必如此敷衍，”柳皇后握著她的手，“母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出來，也免得母后猜來猜去的又鬧的不愉快。”
秦久慈說道：“兒臣只是不想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罷了，庸庸碌碌的過完一生有什麼意思？”
柳皇后嘆道：“儘管以後離家千萬裡，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你也不肯改變心意麼？”
秦久慈道：“他……應該會護著兒臣吧。”
柳皇后搖搖頭，說道：“罷了……慈兒，母后不攔你了。”
柳皇后突然轉變態度，秦久慈略帶驚訝的問道：“您這是何意？”
她看著絲絲縷縷纏繞的煙氣說道：“澈兒說的沒錯，打碎骨頭連著筋，若是硬是把你們二人拆開的話，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本宮為了給你找一個好親家不惜犧牲掉你的幸福，原本以為是對你好，可恰恰卻忽略了你的感受……這回，是本宮錯了。”
秦久慈眼眶一紅，幾欲掉淚，說道：“是兒臣不懂事，讓母后勞心了。”
柳皇后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可太過明目，你父皇還不知道這件事……母后能幫著你勸勸他，不過最主要還是要靠你自己，你父皇他脾氣暴的很，你別與他頂嘴，撒個嬌好好哄哄他知道了麼？”
秦久慈道：“放心吧母后，兒臣最擅長這種事了。”
秦昭帝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即使再讓他生氣，秦久慈撒嬌耍賴的也就過去了。他對兩個兒子嚴格，但對這個唯一的小女兒卻是溺愛的很，幾乎要將她那兩個哥哥沒受過的愛全都加到她身上了。
柳皇后道：“最後母后要叮囑你一句話——聘者為妻，奔著為妾。如果你們要在一起，三聘六禮一樣也不能少，切不可私下與他回靖國，你代表的是皇家，是公主殿下，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的慈兒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嫁過去的，萬萬不可一己私慾而導致整個皇家為你蒙羞。曉得了麼？”
秦久慈道：“兒臣曉得。”
柳皇后道：“之前那事兒你別怪他，是本宮給顧子青下了藥，逼迫他的。”
秦久慈到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問道：“那榮貴妃那件事也是您做的麼？”
柳皇后承認道：“是本宮讓文綺在緋煙宮裝神弄鬼的，至於為什麼要牽扯上你……當時本宮一心想著要拆散你們二人，於是一邊給韓涼施壓另一邊叫文綺散播傳言，為的就是有個適當的理由將你留在瑤光殿……不想讓你們二人相見罷了。”
說起來幼稚的很，柳皇后不願再提這個，繼續剛剛的話道：“他是個有情有義好孩子……本宮累了，沒什麼精力再去阻攔你們，只記得一點：以後若是他對你不好，你一定要回來知道麼？你有兄長，有父皇，不要怕。”
秦久慈糾正道：“還有您。”
柳皇后笑了笑，說道：“是，還有母后，他日若是受了委屈可別自己悶在心裡，本宮的慈兒是用來寵的，可不是用來受氣的……行了，說了這麼多本宮也乏了，先前本宮叫人去景蘭宮請了他來，現在正在偏殿等著呢，有什麼話你們二人說開了，免得因為母后之前的做過事心裡落了疙瘩。”
秦久慈道：“母后……”
柳皇后擺擺手，說道：“去吧，本宮睡一會兒。”
秦久慈依言去了，未曾想她的母親這麼一睡，便再也沒醒過來。
她對元樂宮熟得很，遣了帶路的宮女自己到偏殿去了，到了偏院顧子青正守在門口，正扒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酒，見秦久慈來了也沒搭理她，自顧自的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腮幫子鼓鼓的給她指了個方向，示意韓涼在屋裡。
秦久慈進去的時候韓涼正在看書，線裝泛黃的古籍拿在他如玉的手上形成一種反差的美感。見她來了，韓涼放下書卷，站起來說道：“小鵲兒，對不起。”
幾日沒見，難免有些個尷尬，秦久慈順著他旁邊的座位坐下來，說道：“我從母后那聽說了……你先坐下吧。”
韓涼倒是一副淡定的樣子，他說道：“子青是我幼時的玩伴，那時母親回家省親的時候我與他相識，他全家皆是因我而死……臨死前舅母將他託付與我，我不能讓他在因我的私心而送命。”
秦久慈雖然心中有些難受，但還是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說道：“我能理解，你不必說了。”
韓涼輕嘆，說道：“阿慈，你可是想好了麼？”
秦久慈雖是女子，但話語
中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我想好了，你若是執意不喜歡我，我是不會硬纏著你的——只不過我不希望你再有事情瞞著我，也不要再說類似於‘會毀掉我’這種話，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不是讓別人隨意就能改動的。”
韓涼微怔，苦笑一聲說道：“我年幼喪母，在靖國毫無權勢，四面楚歌，我根本不可能給你未來……即便如此，你也是願意麼？”
“韓涼！”秦久慈有些生氣了語調不由得抬高，她鮮少在韓涼麵前真的動怒，這次確是真的惱怒了，“我都不怕，你到底在怕什麼？你不要這江山，我不要這榮華，到時咱們二人出了宮去，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宅，你教書我織布，有什麼不好？為何非要想這麼遠，什麼靖國什麼秦國，通通不要了！行麼？”
說到最後，幾近哀求。
韓涼道：“阿慈，我是男子，不該屈居一隅眼看著我的國家一步步走向衰亡！靖國皇帝昏庸，百姓生靈塗炭衣食不保，而那些做官的卻縱情聲色日日享樂，阿慈，我喜歡你沒錯，但我不會因為你而留在這裡。”
秦久慈久久未言，眼眶通紅，卻是緊抿的唇微仰著臉，倔強的不肯讓自己的淚水掉下來。韓涼看著心疼，上前輕擁住她，不過一會兒前襟便感覺到一陣溫熱的溼意，說道：“阿慈，如果你想嫁給那什麼王府的許懷霆我不會阻攔，你肯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你年輕貌美又身處尊貴，應該過的肆意瀟灑，而不是跟著我東奔西跑，葬此一生。”
“你以為我想這樣麼？”秦久慈眼淚再也止不住，盡數都洇到他的衣服上，“可沒辦法呀，我就是喜歡你，誰說也不管用，我怎麼辦？”
喜歡他站在群臣面前不卑不亢的背影，喜歡他一襲白衣月下彈奏的清謠，喜歡他溫溫柔柔的嗓音喚她一聲‘小鵲兒’，喜歡他抬頭看她的樣子，喜歡他垂首挽袖的樣子……
叫她該如何放下，如何忘記？
秦久慈心口絞痛，細細密密的如同千萬只螞蟻啃噬般壓著的她直有些喘不上氣，疼的她一隻手緊捂著胸口，另一隻手扶著桌子，拼盡了力氣卻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韓涼感受到懷裡的人一陣顫抖，還以為她是哭急了，低頭一看她面色慘白，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毫無血色的嘴唇不住的顫抖著，手指因為過度用力露出泛白的指節。
“阿慈！你這是怎麼了！”韓涼焦急的臉在她面前不斷閃現，她張口想要說話，奈何出聲卻是一聲低低的呻吟，隨後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秦久慈似乎是墜入了深海，她被包裹在冰冷的海水之中無法動彈，她分不清自己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睛，眼前是一片如墨的漆黑，此刻靜極。有什麼東西從她的指尖爬上來，溫熱的一小個像是是魚一眼的東西，身上又滑溜又黏膩，緊緊的貼在她胳膊的內側。
忽然她的眼睛裡漏進一點光，從她的胳膊上一點一點的跳出藍粉的光團，一個兩個三個……慢慢的光團越聚越多，將這四周全都照亮了。
成百上千個色彩豔麗的小魚圍繞在她身下，秦久慈這才發現，她竟是讓魚群托起來的！不知怎的她會在海中毫無障礙的呼吸，前方漂浮著一棵通體幽蘭的大樹，樹根裸露在外如同一條條虯結的龍，枝丫上垂著好幾百顆泛著藍光的果實，簡直就是放大了的谷魂樹！母后有救了！她高興極了，魚兒拖著她朝那邊游過去。
可就在她的指甲要碰到果實的下一秒，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嚎叫聲！那聲嚎叫如同驚雷，嚇得託著她身體的魚兒頃刻間散了個乾淨，秦久慈身體陡然下沉，她徒勞的伸手去抓枝丫，卻只撈著了一片虛空的海水。
秦久慈猛地驚醒，光怪陸離的夢境猶存於腦海中。
她的意識逐漸回籠，檀木樑，鮫綃帳,水晶燈，沉香床……是她的瑤光殿沒錯。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秦久慈捶捶鈍痛的額頭，她記不清楚了，胸口一陣疼痛，然後就沒有意識了……是韓涼將她送回來的麼？
正在思考之際，屋外傳來一聲響徹天際沉重的鐘聲，鐘聲激盪，留下一聲聲盪滌靈魂的回聲，嗡嗡餘音不絕，似是要傳遍這天地之間。
那是秦久慈再熟悉不過的——
國喪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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