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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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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懷硯目光不退不避,手指碰在茶盞之上,與她遙遙對視。

 明楹只看了一眼就倉皇低眼,隨後恭順行禮道:“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太子殿下。”

 “杳杳,若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有這麼個小名吧?”皇后朝著她招招手,“不必拘束,到面前來說話。”

 或許是怕明楹因為傅懷硯而不自在,皇后示意了一下傅懷硯,又笑著接著道:“這是你皇兄,杳杳應當見過。”

 “即便是已經認回了明氏,但你們都是在宮中長大,兄妹情誼也還是在的,日後杳杳仍然可以把懷硯當成你的兄長。”

 兄長。

 明楹在心中默唸了一下這兩個字,原本惴惴的心才稍微緩下來。

 皇后態度平和,對她也很是親近,應當並不知曉昨夜的事。

 明楹依言走上前去,“謝過娘娘。”

 皇后細細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心中默默感慨。當年明楹初入宮闈的時候,她才不過十一歲,被明崢與明夫人教養得極好。

 幾年過去,現在見了,也依然不失半分禮數,既不諂媚,也不木訥。

 不由地,就更生了幾分憐憫之心。

 “杳杳可知曉我今日召你前來是為什麼事?”

 明楹搖了搖頭,輕聲道:“恕阿楹愚鈍,並不知曉娘娘的用意。”

 她實在乖巧,皇后拉過明楹的手拍了拍,“若是我記得不錯,杳杳應當是去歲行的笄禮?尋常的姑娘家到這個年歲,也差不多到了要相看人家的時候了。你母妃去得早,沒能替你多看看,若是杳杳不嫌棄,我這裡挑了些家世清白的世家子弟,你可以先看看。”

 剛剛的那些畫卷被放在了傅懷硯身邊的小几上。

 “畫像在你皇兄旁邊的小几上,他不比我們這些身在後宮的,要在外走動,與朝中官宦接觸也多些,剛剛想讓他也幫著看看這些世家子弟的品性。”

 明楹心中思緒雜亂,下意識地看向坐在不遠處的傅懷硯。

 看到他此時手中拿著畫軸,似是在思忖,手指在檀木軸上輕點了幾下。

 明楹站在原地躊躇,最終在皇后殷切的目光之中,還是緩慢地走到了傅懷硯的面前。

 極輕地喚了他一聲:“皇兄。”

 傅懷硯的喉間突然浮現了一點兒癢意,好似被一片鳥羽拂過。

 他面上不動聲色,將手中畫卷攤開。

 “周氏的三公子,相貌周正,為人性情溫和內斂,家中只兩個通房,並無其他侍妾。”

 “皇妹覺得如何?”

 明楹看著他手上的畫卷,上面的郎君生得平平,只是眼睛帶笑,就帶了平和之意,看著確實是溫斂的模樣。

 她思忖片刻,只選了個穩妥的話回道:“阿楹不敢妄議。”

 “不敢妄議。”傅懷硯低笑,“皇妹這話的意思,就是對這人還算是滿意?”

 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唇畔帶笑,瞳仁之中卻又不見任何笑意。

 “週三公子不過中人之姿,才學亦是中庸泛泛,性情也稍顯木訥。”

 傅懷硯隨手將畫卷放回桌上,“孤是覺得,並不堪配皇妹。”

 一旁的小几上摞著數張畫卷,絹布摩挲間,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

 明楹此時背對著皇后,因為是站著,又恰好擋住傅懷硯。

 能看到傅懷硯正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皇后的聲音也從上首傳來,“倒是難得看到懷硯對誰的事情這般上心,他說得也對,姑娘家的婚事是人生大事,還是要多揣摩揣摩,多比較著。這週三公子性情木訥,以後日子也多半過得沒滋沒味。”

 “這事倒也不急,不過就是現在先看著。杳杳再瞧瞧其他的呢?”

 皇后頓了片刻,聲音稍微沉了些,對傅懷硯道:“這是給你皇妹相看,你怎麼好意思一直坐在這裡,讓你皇妹站著?還不站起來給杳杳讓位置?”

 明楹有點兒沒想到皇后與傅懷硯平常說話是這樣的,她下意識地看向他,看到傅懷硯並無慍色,只是慢條斯理地從椅子上起來。

 “杳杳……”

 他將這兩個字在舌尖過了一下,尾音壓低,略微拉長,喚她小名。

 “坐。”

 他站在一旁,手撐在小几上,檀香瀰漫在明楹周身。

 小几上攤著十餘張世家郎君的畫像,皆是被仔細挑選過的,上面還用簪花小楷一一標註了每個人的基本境況。

 各個家世清白,雖然不算是煊赫世家,但也俱是清流,大多都是書香門第。

 而郎君本人也不是不學無術之輩,大多都頗有建樹。

 平心而論,每個都算得上是如意郎君。

 倘若現在明楹面前站著的人並不是傅懷硯的話,她應當可以靜下心來好好思忖人選,畢竟這次的機會確實難得,宮中的公主實在是太多,甚至還有些連玉牒都沒上,能得皇后恩典主持相看賜婚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皇后只傅懷硯一個獨子,難怪那麼多有公主的妃嬪都要爭相討好皇后。

 可偏偏現在在她面前的人是他。

 即便是明楹垂下眼看桌上的畫卷,也依然能感受到一道不曾退讓的視線。

 就這麼落在她的身上。

 整個殿中沒有人知曉他們之間的荒唐,只有他們兩人彼此心知肚明。

 而這樣的場面落在旁人眼中,大抵也只是兄長照拂幼妹,幫著把關未來夫婿的人選而已。

 明楹心緒繁亂,隨手翻過小几上面的畫冊。

 皇后身邊的嬤嬤看著殿中的景象,想了片刻,隨後附在皇后耳邊輕聲:“太子殿下與公主看著兄友妹恭,倒是難得看到太子殿下有這樣好的耐心,實在是稀奇。”

 “皇家對這孩子有愧,懷硯想來是想到了從前杳杳父親,現在也心懷感念,想著對她多加照拂……也好,日後這孩子出了宮闈,婆家知道這件事,估計怎麼也不敢磋磨她。”

 嬤嬤聞言當即應是,讚歎了幾句,隨後卻又是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傅懷硯。

 從皇后的角度,傅懷硯恰好背對著,自然是看不到他的絲毫表情。

 但是嬤嬤站得稍偏些,能窺得一二。

 嬤嬤也算是看著傅懷硯長大的,自然十分熟稔他的性情,怎麼能看不出來他此刻的神情,分明就談不上什麼所謂的兄妹之情。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忍不住心中倏然一驚。

 嬤嬤嚥下自己的驚詫,往後退去,自此不敢多言一句。

 主子之間的事情,多言多錯。

 東宮太子與從前的皇妹有私……這樣的事情,即便是再借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多說什麼。

 雖然此時實在是如坐針氈,明楹還是仔細看了一遍上面的少年郎君,默默將上面的資訊都記下。

 能得皇后篩過的人,都是上上之選。

 即便是再如何心緒不寧,現在記下,等回去再多打聽打聽也是好的。

 大概是因為她此時看得實在是認真,傅懷硯的手指在桌上隨意地點了兩下。

 明楹將這些世家郎君一一看過,記下了幾個名字,隨後起身盈盈拜謝道:“多謝皇后娘娘與皇兄替阿楹考慮繁多,這些世家郎君阿楹都已看過,俱是樣樣出挑的好兒郎,阿楹愚鈍,但由娘娘做主。”

 她儀態極好,此時膝彎稍低,卻又不卑不亢,說起自己的姻緣也沒有一般姑娘家的羞赧。

 皇后心下又是感慨幾分,隨後又道:“畫像到底也只是紙上,比不得實打實的看見。若是日後宮中有宴,也可以安排下去讓你相看著些了。”

 明楹禮數週全,溫聲道:“有勞皇后娘娘費心。”

 皇后見明楹這般乖巧,又難免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然後她就看到傅懷硯此時心不在焉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只是礙於明楹還在,才稍稍斂了些怒意。

 眼不見為淨。

 皇后朝著明楹,語氣溫和道:“其實今日召你前來,還有件事。”

 “你現在既然已經認回明氏,縱然是過往不怎麼來往,但日後出了宮,至少也是個依仗,多去走動走動也好。正巧明氏在上京還有子弟在朝為官,是你父親的兄長,你的伯父。”

 “你伯母過幾日就要四十壽宴了,你現在也是明氏的嫡系獨女,前去赴宴也是理所應當。”

 明楹聞言,手指略微一縮。

 她對明氏的印象並不算是好。

 伯父從前並不在上京,因為父親病逝,明氏京中無人,才前來做京官。

 當年父親病逝後,今上在前去弔唁時對明夫人意動,起了心思,當夜就有密使前往潁川明氏。

 明氏族長畏於天威,直言明氏不容明夫人,手段強硬地將孃親送入宮闈。

 卻又覺得君奪臣妻這件事實在是不光彩,又將明楹和明夫人從族譜上除名。

 所以一直到太后讓她重新認回明氏,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應當叫做――

 傅明楹。

 她冠上了皇姓。

 是明夫人委身於顯帝換來的,皇家高高在上的恩賜。

 縱然是並不願意前往明家,但明楹也知曉,自己現在所能求的庇佑不多,就算是對明氏再如何不喜,但她現在畢竟在明氏宗族內,至少面子上也應當過得去。

 她低下眼,“阿楹知曉,多謝娘娘。”

 皇后安撫道:“到時候我會讓兩個隨行嬤嬤與你一同前去,不會有人欺負了你去。”

 要交代的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皇后也沒有多留明楹。

 明楹告退轉身時,皇后又看看還在殿中的傅懷硯,“你還坐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送送你妹妹?”

 明楹倏地轉身,剛想拒絕的時候――

 就聽到傅懷硯應道:“好啊。”

 他一步一步走到明楹的身邊,稍低著眼看著她。

 “皇妹,”他稍頓了頓,“走吧。”

 明楹沉默片刻,才緩慢地移動步伐。

 “那便有勞皇兄了。”

 看上去疏離又有禮。

 傅懷硯隨意地笑笑,抬步往前走去。

 紅荔今早原本跟了過來,明楹思慮到自己還不知道要在坤儀殿中多久,就喚她先回去。

 傅懷硯身邊的長隨此時還候在殿外,不過待看到殿中走出來的人後,對視一眼,皆是沒有再上前的意思了。

 這意味著,明楹要與傅懷硯獨行這麼一段時間。

 從坤儀殿一直到春蕪殿。

 坤儀殿在宮闈中心,處處可見氣勢恢宏,而春蕪殿卻實在是偏遠,從這裡步行過去至少也應當要一炷香的時間。

 分明從前數年都不曾見過幾次的人,現在卻又是三番兩次的遇見。

 明楹默不作聲地跟在傅懷硯身後。

 一直沉默著行至半路,傅懷硯才略微側頭,問道:“剛剛的那些畫像,皇妹看了那麼久,可有中意的?”

 他的語氣稀疏平常,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但明楹一時卻分不清他問這話的用意。

 或許是想將她早日嫁出宮闈,讓這樁荒唐事再無人知曉,又或許是……

 她倏然想到了自己進殿時,傅懷硯不避不讓的視線,晦暗不明,卻又本能地讓她覺得危險。

 明楹頓步,躊躇片刻,“皇兄。”

 她轉向傅懷硯,“阿楹並無什麼其他所求,只要如尋常在宮闈之中的公主一般,外嫁出宮,與夫君相敬如賓就好。”

 “中不中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適。”

 “皇兄少時有德,日後高坐明堂,身邊的人,也闔該是家世優越,品行出眾的世家小姐。”

 她這話說得委婉。

 明楹在宮闈之中數年,自然不是沒有看得出來,傅懷硯對自己不一般。

 她不知道這種不一般到底是從何而來,是不是因為那日的荒唐,又或者是因為身處高位而對她的些許興趣。

 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應當及時止損。

 傅懷硯看了她片刻,手指緩緩撥過一顆檀珠。

 “合適?”

 他稍微迫近,“皇妹說說,怎麼才算是合適?”

 他靠近時,身上的檀香味瀰漫過來。

 明楹以前聽說過傅懷硯手腕上這串手持的來歷,據說他出生時被卜為兇命,卻又尊貴無比,需要用東西壓住命格。

 所以皇后母族崔氏就遍尋來了數百年的金藥檀木材,打磨後篆刻佛陀經文於其上,做成了手持。

 有沒有壓住命格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串手持,價值連城。

 明楹背後就是宮牆,她道:“世人汲汲營營,所圖不過就是聲名錢財,自然是父母應允,旁人讚許的婚事,才算是合適。”

 “皇妹在宮中待得久了,怎麼還不明白。”

 傅懷硯笑了笑,“只要大權在握,合不合適這種事,皆在上位者的股掌之間。”

 明楹對上他的視線。

 她不敢細究他話裡的意思,只是倏地低眼,“……阿楹受教。”

 傅懷硯沒有再開口,周圍只剩暗風浮動樹梢的聲音。

 明楹感覺到他的視線還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下思忖,一邊想著日後應當避著傅懷硯,一邊卻又突然想到了之前宮宴後的那個陌生內仕。

 她若避著他,以後應當沒有什麼再見到這位皇兄的機會了。

 即便是現在的傅懷硯有些探究的興趣,時間久了,也該淡下去了。

 只是之前的事情,她無從查起,唯一能問的人,就只有面前的傅懷硯。

 既然之後應當見不到了,現在問清楚也好。

 一直行至春蕪殿前,明楹頓步,思慮片刻,才終於下定決定問出口:“之前的事情……皇兄應當知曉我那時中了藥。”

 她眸光盈盈,帶著些許祈求。

 “皇兄知曉那藥是誰下的嗎?”

 傅懷硯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句話,腳下一頓。

 片刻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稍稍逼近。

 明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皇妹這麼問孤……”

 傅懷硯頓了片刻,“難道就不怕這藥是孤下的?”

 他的尾音晦暗不明,像極輕飄飄拂過心間的鳥羽。

 落不在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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