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說你是什麼時候被這個人拐賣的嗎？”韓昀詢問。
“二十年前，那時我才四歲，唯一有些印象的是，我家有很大的院子，院子裡種了很多蔬菜。我父母都是農民，至於長相，我也已經完全記不清了。”林子冬靠在電腦椅上：“奇怪的是，不管我怎麼回憶怎麼想，都記不起父母的樣子，也記不得村子名字。成年後，我走了無數村落，每個都像我小時候呆過的地方，都有一種熟悉感覺。我雖記不起父母，記不起住過的村莊，可是那個改變我命運的男人，我卻想忘也忘不掉。”
“他叫唐初，那個死者。”韓昀說道。
“我才不在乎他叫什麼名字。”林子冬聲音稍微大了點，顯得有些氣憤，隨後又平和下來說：“當時我父母沒在家，奶奶看著我，那男人是直接進了院子，明目張膽地勒暈了我奶奶，然後抓著我衣服便把我拎了起來，然後用手捂著我的嘴，就這樣把我拎上了車。”
“車上只有他一個人？”韓昀問。
“就只有他，他把我扔在後座，自己開車。不僅如此，那天晚上，他還猥褻了我，那成了我一輩子的心理陰影。”林子冬說著眼神開始躲閃：“他當時的笑容，就跟病毒上出現的笑容一樣，猙獰，恐怖。他威脅我，嚇唬我，說我不按照他說的做，就把我丟去海里餵魚，就砍斷我的手腳，讓我沿街乞討。我怕極了，真的怕極了。”林子冬身體瑟瑟發抖。
一輩子的噩夢，現在就算人已經死了，心理陰影也無法抹平，提起依舊膽戰心驚。
韓昀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說：“放心好了，那個男人……永遠不會在把你怎樣了。”
林子冬眼淚掉了下來，他將雙腳抬起蜷縮在電腦椅上，用雙手抱著自己說：“你知道嘛，知道那時我的恐懼嗎？一個四歲小男孩，被嚇得尿褲子，不敢哭，不敢違揹他下達的任何旨意。”
“後來你被送去了哪兒？”韓昀輕聲詢問。
“一個畸形的家庭裡，母親癱瘓在床，在外父親溫柔體貼，是照顧癱瘓妻子十餘年的好丈夫。那時我很怕天黑，因為天一黑，父親就變成了惡魔，他拽起自己妻子，讓她在地上爬，發洩著憤怒，我去扶，父親便連我也打罵。”林子冬雖然哭著，卻咧嘴嘿嘿笑了下：“我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在我十三歲時，便從家逃了出來。還好逃了出來。”
“那麼小，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韓昀有些心疼眼前的林子冬。
“我遇到了好心人，他外表雖醜，心卻善。我用從家裡偷來的錢去了鎮裡，然後又坐上了一輛不知道去哪的客車，到了一個村莊。再後來錢花光了，有一天我餓暈了，再次醒來，就是他救了我。他是村裡的異類，聽說是小時候高燒，燒壞了腦子，人傻呵呵的。我們相依為命幾年，他死了，死前他把自己房子和多年攢下來的一些錢給了我。臨死前他突然就不傻了，突然就變得正常了，他跟我說別在村裡待著了，把房子賣了，去學一門技術，他說有一門技術，才能活下去。”林子冬擦了擦眼淚，看向我說：“林是他的姓，為了報答他的恩情，特意改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找自己親生父母的打算？”韓昀問。
“十九歲那年，萌生了這個想法，於是我開始挨個村莊跑，跑了兩年多卻毫無收穫。後來便接觸到了歸家公益網，我把自己所記得的有限資訊，以及小時候照片發給了他們。雖然到如今依舊沒任何家人訊息，可是我認識了一群同樣被拐賣的人，他們跟我有相同遭遇，也不會覺得我怪。”林子冬再次嘿嘿笑了下，雙腿放了下來說：“群裡經常組織聚會和各種活動，也會關注到我們心理問題，對沒有工作的人，會幫助我們找份工作。”
韓昀拿出手機，給正在歸家網的於淼淼發去了“林子冬”這個名字，讓其幫忙確認下。放下手機後韓昀若有所思地問：“群裡的那個唐明，他是志願者吧？”
“恩。”林子冬小聲說：“大多數聚會都是他組織起來的，讓群裡這些人相互認識。他人很好，也在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群裡的所有人都很感激他。其實他跟我們一樣。”
“一樣是指？”韓昀問。
“他之所以會關注到這個群體，完全是因為他有個妹妹，也被拐賣了。幫助我們的同時，他也是在幫助自己。”林子冬嘆了口氣說：“所以他更能體會我們的心情。”
“你是說唐明還有個妹妹？”韓昀皺起眉頭，先前唐明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
“恩。”林子冬點了點頭說：“當年說是他跟妹妹一起出去時，妹妹被拐賣了。也因為這件事，他父母多年來都對他有責怪，不過他妹妹好像丟失了幾年後被找到了。雖然找到，但很慘，造得不成樣子，一條胳膊沒了，雙腳被掰斷，成了畸形，連話都說不利索。唐明說他每每面對妹妹，內心都會受到譴責，認為這所有事都是他造成的。後來他妹妹還跳了樓，死了。好像就是在唐明上大學的時候，從那時開始他就發誓要幫助這個群體，要給這個群體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還有這種事。”韓昀深吸口氣，然後說：“那他應該也很恨那些人販子吧？”
“咋能不恨，肯定恨，聽他說，他跟妹妹差了五歲，感情很好。當然我認為最主要的還是妹妹丟了後，父母多年來對他的不斷譴責，這會讓他越來越自責，這種自責越重，當見到被找回來的妹妹那個樣子，恨意自然也就會越濃。不止他，我們群裡人都恨人販子，提到人販子個個咬牙切齒，如果那些人販子就在面前，恨不得將他們撕碎、扒皮抽骨。”林子冬攥起拳頭說：“被人販子拐賣的人，只有少數去了新家庭後會得到疼愛，會幸福。大多數都是不幸的，這種不幸是刻在成長過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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