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龕雖高，紙紮也不小。
定睛一看，四個紙紮皆有不同。
紙紮前方都擺著牌位，分別寫著鼠王、鼠娘、鼠親戚以及靈山鼠盡離。
隊伍最前方的媒婆高聲唱起。
“拍鍋蓋，抖簸箕，除夕嫁鼠女——”
媒婆氣息很長，直到隊伍的末端，都聽得一清二楚。
捧著神龕的後面兩人，各自拿著一個倒扣的粗陶碗，碗底凹進去的地方晃盪著燈油，棉花做成燈芯的火苗隨風搖曳。
此後四人並排而行，外側兩人拿著鐵鍋蓋啪啪啪地賣勁兒地敲打著。
兩人中間則是吹嗩吶的老頭。
正所謂嗩吶一響，黃金萬兩。
兩老頭吹嗩吶的功夫都是打小就開始練的童子功，每年靈山鎮辦紅白喜事，此二人就是頂樑柱。
旁人的活可以換個人來做，唯獨他兩不行。
嗩吶的聲響伴隨著媒婆的高呼，盤旋在靈山鎮上空。
此四人之後，便是繡花鞋樣式的喜轎。
前面和後面各兩人抬喜轎。
在媒婆喊了五遍之後，眾人跟著一起唱。
“老鼠精，聽吩咐，尋個新去處……”
鼠女喜轎之後，跟著的正常樣式的喜轎也同樣，由四個人抬著。
轎子之中的鄭翁，已經不是第一次參與鼠嫁一事，面色仍舊嚴峻。
轎子之外，一左一右跟著兩人。
他們各自拿著一張展開的卷軸。
一邊寫著地契：陷空山後坡良田百畝，鼠州府正堂。
另一邊寫著房契：陷空山前曲徑北街宅院一所，鼠州府正堂。
此時，眾人和聲唱道。
“本鎮窮，他鎮富，老鼠精啊，快上路……”
轎子之後跟著長長的隊伍，每個人頭上都插著稻穀，手裡捧著簸箕、篩子、竹籃等不同的農具。
眾人一邊走，一邊把簸箕裡面的黃豆撒在街道上。
隊伍前方的媒婆，一邊搖擺晃動身形，一邊揮舞著團扇帶著眾人高聲吟唱。
除了媒婆之外的人，紛紛隨著鼓樂的節點扭動搖擺，皆是走著十字步。
眾人的身影詭異地匯聚，竟然形成一個老鼠的黑影。
隊伍的末端，莫名出現水跡，突然冒出十幾只老鼠。
鼠群一邊轉圈一邊緊緊地跟著送親的隊伍。
眾人形成的詭異鼠影嗖一下擴散，鼠群便朝著鼠影的位置蜂擁而至。
一個疊一個，最終鼠群變成一個點消失在黑幕中。
吹吹打打走了一路，霧氣籠罩的山坡之上，送親隊伍形成的黑影驟然消失。
轎子突然哐當一響停了下來。
端正坐著的鄭翁因為突如其來的顛簸，身子歪斜，腦袋險些撞到轎子內壁。
他還沒來得及坐直身子，就著急地問道。
“怎麼了？”
一聲問出，卻沒人回應。
這時，鄭翁後知後覺，外面安靜得出奇，吹打奏樂的聲音什麼時候停了？
鄭翁納悶地一把抓住簾子，猛然掀開！
赫然看見不遠處的大樹下坐著一個紙人！
並非清明時節祭祀用的紙人，而是同成年人等身高的大型紙人。
紙人臉頰掛著紅色的圓點，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鄭翁。
鄭翁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呼吸也跟著空了一拍。
額頭上不知何時冒出黃豆一般大的汗珠。
此時，轎子正好停在埋鼠的陰宅處之。
四周雜草叢生，怪石嶙峋，樹木枝丫繁密，把本就不明亮的夜空，遮擋地愈發嚴密，顯得轎子十分矮小。
突然！
轎子外面傳來一連串的聲響。
紙張嘶啦嘶啦地在夜風中飄蕩。
轎子裡的鄭翁嚇得大氣不敢喘，透過另一邊的窗子看去，外面仍舊空蕩蕩的。
竟然什麼都沒有！
周圍被詭異的黑夜籠罩，送親的隊伍全都消失，就只剩下鄭翁一人。
他還想大喊一聲，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彷彿喉嚨有東西堵著。
等他再回頭時，另一邊的視窗刮來一陣陰風，簾子被全部掀起來。
原本坐在大樹下的紙人不見了！
鄭翁忍不住屏住呼吸，一眨眼，鼠女形象的巨大紙人陡然從視窗下方冒出來！
鄭翁被嚇得本能地往後一靠，狠狠地撞在轎子內壁，恐懼讓他顧不上後背的疼痛。
就在這時，轎子突然劇烈搖晃，就好像炒花生那般。
鄭翁被直接從轎子中倒出來。
直接摔了一個狗啃泥的姿勢。
鄭翁趴在地上，緩緩抬頭。
鼠形紙人不見了，周圍的場景也變得不一樣。
眼前似乎有一片紅色霧氣氤氳瀰漫，根本看不到邊界在哪。
前方是一處向下的臺階，如同深淵，深不見底。
然而，臺階之下，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鄭翁——”
“鄭翁——”
“鄭翁——”
那聲音好像喊了三遍，又讓人覺得只喊了一遍，後面兩遍更像是迴音。
鄭翁瞪著驚恐的眼睛，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吞嚥口水後才壯著膽子問。
“誰？誰在哪？這是哪？”
鄭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長脖子，探著身子，朝著前方張望。
尖細的聲音又從臺階下方傳來。
“快過來——”
這一次，聲音比之前更有穿透力。
鄭翁揉了揉眼睛，這才看到前方有東西。
遠處站著一團模糊的東西。
那東西越來越近，停在幾米開外，仍舊是被霧氣包裹，看不清面貌，卻能看清輪廓。
那是一個身形不高的人影。
人影一邊喊一邊朝著鄭翁招手。
緊接著，鄭翁彷彿魔怔一般，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徑直走過去。
鄭翁頭頂上空的霧氣被風吹散一些，露出一枚圓月。
異常明亮的圓月似一個洞口，洞口上方好像有一行真正的鼠嫁隊伍正經過。
那尖細聲音的身影，一晃神便消失。
鄭翁鬼使神差地跟著進去。
穿過團團迷霧，順著臺階緩緩往下走，鄭翁追尋著那個尖細聲音一直往前方走。
漸漸地，霧氣悉數，眼前視野開朗。
面前是一道巨大的石門，仰頭看去，石門頂端看不到盡頭，被霧氣遮擋。
彷彿面前的是高聳入雲的天門！
頗為震撼的鄭翁，發現平滑的石門上竟然憑空出現兩個老鼠的腦袋。
就好像立於硃紅大門上的螺獅獸，也各自銜一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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