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秋白說：“怎麼了？”
他對著夏沉星的傷口，動作一直很輕，之前擦拭手臂甚至胳膊肘哪裡大面積擦傷的時候很是小心，這會處理細小未愈的傷口時，也覺得自己並沒有粗心起來。
但是夏沉星反應有些大。
“——很疼嗎？”
蘇秋白問。
顯示屏上這會沒有出現問號，只是在顯示著設定目錄。
目錄上，機器人力度已經調整到最小，而機器人靈敏度則已經調整到最大。
蘇秋白試了試，沒從內部找到隱藏設定埠。
一隻手就在這之間按上去，把設定目錄退出，回到預設介面。
兩點圓圓的柔和白光隨之在顯示屏出現，在那人眼部分的小型顯示屏上，好像眨著兩隻眼一樣。和之前的笑臉很類似。
“沒有。不疼。”夏沉星說。
不疼，而且……
顯示屏上類簡筆畫的雙眼就在預設介面裡呆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不痛為什麼突然阻止它上藥，然後試著彎了彎，笑出之前的笑臉的樣子。
^ ^
——而且是我第一次被自己以外的存在這樣細心照顧。
夏沉星低頭，把伸出去的左手收回來，右手卻還是緊緊握著那段金屬。
他心裡的隱藏萬千滋味倏而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只讓他覺得酸澀又奇怪，又有些無所適從，以致於握住很久，卻沒沒有放手。
蘇秋白在等了一會後，沒等到他什麼動作，也沒等到什麼話，只是繼續被握著不能上藥，就試著動了動，把手收回來。
夏沉星在他動作的時候回神，沒阻止。
於是蘇秋白就在不明所以裡又查看了一次體內設定，在確定力度真的不能再降低，靈敏度也不能再調高之後，才又伸手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在那痕跡上重新擦藥。
幾乎是在用和受傷程度對等般的輕微力量拂過。
夏沉星就繼續伸著右手在那，任由他動作，專注地看著被上藥的傷口，看著那點藥水隨著動作而慢慢覆蓋。
——其實很可愛。
他在想到設定介面再度出現在顯示屏上的時候，這麼想到。
手上傳來的觸感恍若羽毛掠過。
然後這一點傷痕處理好了，蘇秋白在緊張半天后放鬆下來，夏沉星才縮回右手。
又在蘇秋白的放鬆裡，把傷口少一些左手手臂遞過去。
蘇秋白如臨大敵。
夏沉星暗暗不自覺期待。
等到處理完另一邊的傷口，夏沉星又趴過去，把昨天在地上擦傷和碰撞的背部露出來。
然後是肋骨邊沿。
當藥水上到肩部的時候，蘇秋白已經靠夏沉星很近了。
夏沉星沒說什麼，心裡的感受小心翼翼按捺住，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微微拉開了一些距離。
然後在終於上完藥水後，等了一會，又拿起襯衣把自己細細包裹起來，像小心翼翼藏住情緒一樣。
藥水現在已經幹了，在他的動作裡，沒有弄髒衣服。
一身潔白的襯衣中，夏沉星依舊是之前的平靜樣子，嚴絲合縫的襯衣也不輕易露出底下分毫。
像是沒上過藥，又或者沒受過傷一樣。
夏沉星把自己放在一層保護裡。
蘇秋白則在剛才無意看到有細細的疤痕密集出現在夏沉星的側腰部位，突兀又顯眼後，在放回藥水的時候，把隨之出現的一點難過收起來。
——那疤痕明顯不是正常情況下應該出現的。
那麼細密，像是被器械所傷一樣。
雖然從癒合程度看已經過了很久，但是傷的時候，卻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會看來的這麼雲淡風輕。
他在想著自己從小到大受的最重的傷也就是修理機械的時候被燙了幾次，那些傷口留下的疤痕還都在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淡去後，又看了看這裡的一切。
房間裡的東西都是標準制式的。
但是不難看出，這裡的東西有不少都是瑕疵品。
蘇秋白把棉籤和藥水放回原處，心裡酸酸澀澀的。
夏沉星捋平袖子上的褶皺，定定看著蘇秋白把東西放回去了，說：“該休息了。”
然後燈滅以後，蘇秋白站在插口前充電，夏沉星背對著他，呼吸平穩，沒有動靜。
蘇秋白都以為他睡著了。
可是又過了好一會，夏沉星卻又無聲翻身了過來。
厚厚的劉海隨著側臥的動作而落下去，露出一雙平靜的金色眼睛。
夏沉星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
蘇秋白檢視時間，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而之前擦拭完藥水關燈，是晚上十一點多。
他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喊一聲，提醒夏沉星該休息了。
然後那雙睜著的眼睛就閉了下去。
平靜的面容下，夏沉星甚至不止閉了眼睛，還很快把自己往下，整個人都裹到了被子裡。
蘇秋白：“系統先生，你說，他這麼睡不悶嗎？”
鑑於夏沉星剛才的無聲無息動作，蘇秋白這會不確定他到底睡沒睡，也不確定自己如果過去了，會不會把即將睡著的人一下吵醒。
系統的答覆一會後才來：[不知道。]
在自動關機的時間被手動關機，然後一直醒著的蘇秋白就這麼充完了電。
並在充完電之後，又小心地在室內滾動了幾圈。
靜音滑輪悄無聲息地轉動，他記錄下房間裡的東西哪些在什麼地方有瑕疵。
記錄完，蘇秋白滾到窗簾前。
他看一眼夏沉星，夏沉星沒有動靜，他就稍稍掀起了窗簾的一角——
窗簾後，是一堵厚厚的牆，把窗戶遮住了大半，也把蘇秋白所有的以為都掐滅了。
他以為，夏沉星是不喜歡其他人，也不喜歡外面的風景，所以才拉上窗簾的。就像他接觸過的一些相對孤僻的人一樣。
只是沒想到，不拉開窗簾，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拉了，只會比不拉更讓人看著不舒服。
蘇秋白放下窗簾，並小動作擦拭了起來。
悄悄從被子裡看出來的夏沉星，就在一點點的動作裡，看著蘇秋白一次次拿清潔布來擦拭窗簾，又一次次滾著離開，再回來……
好像和這裡剛好匹配，完全就是從很早之前就一起生活在這裡一樣的匹配。
那樣的剛剛好。
剛剛好的這裡應該就是存在著它一樣。
夏沉星默不作聲。
當窗簾被擦拭大半之後，外邊已經開始微微透著亮光。
夏沉星才在一夜無眠地看人後，裝作剛醒的樣子伸出頭。
蘇秋白說：“早安～早上要吃什麼嗎？”
他其實沒在房間裡看到什麼，只發現了一袋麵包，兩支營養劑，還有半盒餅乾而已。如果要處理的話，房間裡沒有什麼廚具，不過他可以自己發熱試試加熱麵包。
蘇秋白這麼想著，就見夏沉星搖頭，只是很快地進行清洗，並且在自己表示可以試著加熱後還是搖頭，然後叼著麵包就出去。
門外還是一片晨間的寂靜，甚至類似凌晨。
清晨的薄薄霧氣瀰漫在走廊，寢室樓下的大門剛剛開啟，還泛著夜色氣息的校園裡，只有打掃衛生的清潔機器人們正在一路前進，以保證學員和老師們上學路上的乾淨。
夏沉星出門，早出晚歸，除了上課就是在圖書館，或者回來。
蘇秋白留在房間裡，微微拉開著窗簾，不讓整個房間封閉起來，然後進行細緻的清理與收納，以求在再想要拿東西的時候不至於還要問夏沉星。
然後房間裡的食物吃完，蘇秋白在徹底收拾好之後，對著合自己心意（？）的房間拍了張照片，並且在夏沉星再一次晚歸回來後，把照片給他看，告訴他，哪些東西被換了位置，哪些東西放在哪裡比較好，所以就那麼放了……
他把房間裡的變化一點點細緻地說出來。
從監控裡知道一切，並且確認蘇秋白沒有用其他裝置做出什麼的夏沉星：“……嗯。”
他留了很多機會。
可是每一個機會，在最後都成了蘇秋白對他的真誠。
他忽然有些無所適從，只是應了一聲，不知道如何繼續回應。
蘇秋白：^ ^
再一天，夏沉星照舊出去的時候，拿走了最後一片面包。
蘇秋白在夏沉星要再次走進寂靜裡的時候，終於拉了他一下，問說：“房間裡的食物消耗完了，需要重新購置嗎？購買早餐的時候，需要一起準備午飯和晚飯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去買東西和進行相關處理。我有這方面的程式～”
^ ^
顯示屏上兩點白光對著他，好像在注視著他一樣，又變成一個笑臉。
夏沉星迴頭，在這笑臉裡將原本要說的拒絕轉為了點頭，在等了好多天也等不到背叛之後，忽然想要多接觸一下蘇秋白。
他轉身回來拿個手環扣在蘇秋白手腕上，然後說：“都可以。買東西的時候可以用這個微型光腦，上面的餘額是回來開關門也可以用微型光腦，密碼上面都有。”
扣完，手指在手環上敲了幾下，臉上露出片刻思索，然後，轉身離開。
“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摘除。”
我想……透過它知道你的行蹤。
最後看一次，你會不會背叛。
留下這句話，夏沉星在耽擱了一下之後才離開，出寢室樓的時候，已經碰到了其他人。
這讓因為上課不能帶機器人而一直目送夏沉星一個人上下學，看他像是刻意避開其他人的蘇秋白緊張了一下。
不過好在，那個人和夏沉星似乎並不認識，也沒有什麼糾葛。
只是同樣穿著帝國軍事學院的校服，走向了同一個方向，又在同一個方向裡，因為動作稍微慢些，而很快被拋在後面。
——沒有任何問題。
蘇秋白在確認剛才碰到的人不是什麼壞人，才鬆口氣回來。
手上扣著的手環在門外感應器上刷了一下，門鎖傳來開門聲，又在五秒後傳來關門聲。
蘇秋白才從門口進去，並且在試驗之後關上了門。
——那麼，準備一下吧。
對著空蕩蕩的冰箱，蘇秋白這麼想著，並且在時間差不多之後，帶著手環，啊不，微型光腦出去。
他想到夏沉星的話——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摘除——然後關門，覺得自己在摘除手環之後，可能就真的不能自行回來了。
——基於帝國軍事學院夠大夠陌生，他體內的聯網裝置壞掉了，而系統可能隨時奔赴下一個任務者那裡的現實。
***
連線網路的裝置被破壞，於是任何資訊都不能線上傳遞。
選擇見面交流，或者換個儀器傳遞資訊，應該就是現在能做的了。
明明還在想著正事，在給另一次機會被背叛，但是在再一次想到家裡的機器人之後，夏沉星原本想的思緒卻不由紛飛，不自覺摸摸已經不存在痕跡了的小拇指，這會分明還是孤孤單單地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卻突然覺得，其實也並不怎麼樣了。
然後，他腦袋微微垂下，在桌面下開啟光腦，啟動一個程式。
瞬間，蘇秋白所在的位置，和他周圍兩米內的網路連線裝置資訊，就都由那個微型光腦所傳遞了過來。
操作一下按鈕，螢幕切換之後，則還有正在移動的畫面從那邊傳過來。
夏沉星神色定定，在這些畫面裡猜著那邊的機器人在做什麼，又在想了一會後回神，笑話一下自己亂猜什麼，轉而將注意力放回到現在應該注意的事情上，想：
出來吧。
讓我知道是誰。
然後……
原本只是要揪出幕後黑手的想法裡，一瞬間混雜了其他慾望，他在這想法裡愣住一瞬，摸摸自己的右耳，有些不好意思地想：
然後，解決完後顧之憂，他想把蘇秋白留下來。
認真的那種。
——這是他第一次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也是第一次認真地在想這種，類似於“殺人越貨”的計劃。
即使這次也能算作反擊，但他還是覺得，這做法其實不太好。
可他真的想留下機器人。
而且機器人現在是在他名下的。
至少，明面上，那是他家的。
在他身邊陪了很多天，放棄了一個又一個出賣他的機會，只是陪著他，笑眯眯的。
所以他去帶走或是帶回機器人，其實都是可以的。
清不清理資料這種問題還沒想好，只是在這會覺得，自己一個人確實需要它的陪伴。
在這會別人設了個圈套，他就真的一下掉進去，好像真的很喜歡了之後。
對未來的一點小小希望在心裡微微燃起，夏沉星想著那個可能還不屬於自己的存在，心裡有些慌亂的歡喜。
……
系統：[黑化值-0.5%，現黑化值為66.5%。]
作者有話要說：夏首席[默默抽刀]：殺死真正的主人，它就是我家的了。
蘇秋白[默默懵圈]：…………？
系統[默默吐槽]：你、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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