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這麼大，人來人往，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歸處，沒有人會在意江語晴為什麼哭。
入冬以來的的第一場雪，很應景地在此時紛紛揚揚從天而降。
小雪花被刺骨的風裹挾著，晃晃悠悠飄落到地面上，一瞬間就找不到蹤跡了。
像匯入茫茫大海的小水滴，像飛蛾撲火的無畏犧牲，更像江語晴沒有歸宿的一往情深。
掛在他脖頸處的四葉草項鍊，也隨著他的身軀在微微顫抖著。
他伸出手，很用力地捂住它，涼絲絲的觸感自掌心的血脈湧入心底，在幕天席地的寒冷中像是怎麼也捂不熱。
再抬眼，這座城池，已經在漫天飛舞的慘白中漸漸模糊淪陷。
他臉上的淚痕早已被風吹乾，冰涼的雪花被寒風吹到他臉上，吹進他衣領裡。
寒意浸透他的衣衫，灌進他身體裡，冰凍著他支離破碎的心臟。
他目光渙散地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望著賀子揚消失的方向怔愣了許久……
一直到孫菲從書店裡走出來。
孫菲看到他癱坐在地上，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伸手想扶他起來。
“你還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
江語晴如夢初醒，連忙踉蹌著站起身，搖頭低聲說：“我沒事。”
他聲音喑啞又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孫菲擔憂地看著他，“真的嗎？可是你的臉色很差……”
“真的沒事，你買好書了嗎？”江語晴垂下漲得痠疼的雙眼，轉移話題。
“嗯。”孫菲點點頭，遲疑片刻，她大著膽子說，“MayIloveyou？”
但風聲太大，一不小心就吹散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
“你剛剛說什麼？”江語晴心裡揣著事，沒聽清楚。
“我買了本英文小說，《MayIloveyou》！”孫菲苦澀地笑了一下，把書封面上的名字指給他看。
她沒有李望田琪琪和江語晴走得近，但也明顯感覺到了他這段時間波動起伏的情緒。
處在敏感年齡段的男生女生們，大概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她不知道江語晴喜歡的人是誰，但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喜歡上他了。
也許是第一次相遇時，他的溫暖鼓勵了她；也許是一起走在路上時，不經意間看到暖陽落在他溫柔的眉眼間泛起的微光，悄悄的就痴了迷……
江語晴不知道孫菲心中所想，只是有些奇怪她說要買學習資料，怎麼最後卻只買了一本小說。
西餐廳裡，Jason坐在賀子揚對面，已經數不清自己說出去的話，有幾句被賀子揚忽視了，他有點生氣。
“賀，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不歡迎我？”
賀子揚低著頭，心不在焉地切著盤子裡的牛排，“不是。”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熱情！”Jason抱怨。
賀子揚強迫自己收回心神，問道：“你怎麼忽然就來了？之前沒聽你提起過。”
“It'sasurprise！我聽說你現在很糟糕，所以才不遠萬里過來，救你。”
Jason說著不標準的中文，儘量讓自己的意思表達的風趣又沒有偏差。
“上次說好你要來A國，我什麼都準備好了，你卻沒來，why？難道你找到了你日思夜想的愛人？因為他，你是不是要一直留在這裡？”
賀子揚不自覺停下手裡的動作，“我找到他了，但我們已經分手了。”
提到秦朗，他心裡湧動出難以形容的情緒。
“yeah，oh，no，no，我是說聽到這個訊息我很遺憾。”
Jason眉飛色舞，臉上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那這次你可以和我一起到A國了吧！”
賀子揚搖頭，“抱歉，我打算以後一直留在M市。”
“Why？可是你們都分手了，為什麼還不肯給我個機會？”Jason想了一下又說，“如果你希望我會為你留在這裡，sorry，那不太可能……”
賀子揚委婉但堅決地說：“你可能理解錯了，我有了新
：
的喜歡的人。”
“你在開玩笑嗎，賀？”Jason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盯著他。
賀子揚放下手中的刀叉，手撐桌面，看著他認真說：“Jason，我們可以是好朋友，但永遠不會再進一步了。”
“Why？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說過我對你有好感，你不是也說欣賞我嗎？”
Jason臉上寫滿不解和疑惑，他有點抓狂，躁動地扯了幾下領帶。
賀子揚一針見血地說：“我接受不了我的伴侶和我在一起的同時，有可能還在和別人約會。”
他記得自己剛認識Jason時，Jason是有男伴的，但他還是無所顧忌地向自己拋下橄欖枝。
Jason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只和一個人一直在一起，你不會覺得，枯燥無味嗎？”他皺緊眉毛，努力尋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表達自己心中所想。
賀子揚搖頭，“不會，我想要的就是和一個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只要有他就夠了！”
以前是秦朗，只不過現在換成了江語晴。
“我不能理解，賀，我以為你不會這麼的保守！等等，你說的喜歡的該不會是剛剛那個男孩吧？你看到他哭，一直魂不守舍到現在，不對，你剛才說你不認識他……”
聽著Jason的胡亂猜測，賀子揚的思緒卻早已飄遠了。
提到江語晴，他眼眸中泛起溫柔的漣漪，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只是彎著唇角微微笑起來。
他又很擔心，怕江語晴會誤會，會難過。
賀子揚和Jason分別後，並沒有回家，而是沿著原路折回書店。
他抬手看看腕錶，快十點了，不出所料那裡早已經沒有了江語晴的身影。
他惹上一身麻煩，也只敢在江語晴不在的時候回來看看了。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還得一個人走多久的夜路，也不知道自己選的路到底是對還是錯。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又得知了一個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訊息。
梁婕打電話告訴他，就在剛才撞傷楚天南的人自首了，是之前調查過的涉事車輛的車主。
車主推翻了之前所說的事發時將車輛借給刀疤臉的供詞，說當時因為害怕，又和刀疤臉有私怨，才把罪責推給他。
而消失了一個多月的刀疤臉又恰好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出現，拿出了不在場證明。
經過仔細盤問，車主並沒有說出任何與高文睿有關的資訊。
在上層領導的壓力下，這起案件最終以酒後駕駛致人重傷結案。
刀疤臉曾在景瑞會所做過一段時間的保安，和高文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現在鬧了這麼一出，原本警方立案要暗中調查高文睿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再加上L市警方翻遍大街小巷都沒找到賈先生這個人，如果D品交易的事屬實，反倒對賀子揚非常不利。
所以現在的他，就像落在天羅地網裡的獵物一樣，孤立無援，完全成了沒有後盾的孤家寡人。
好在梁婕說，她認為案件存在很多疑點，如果賀子揚能找到證據，或者需要幫忙，只要合情合理，她都會鼎力相助。
江語晴和孫菲一起乘公交車回m大，他把孫菲送到校門口，然後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回出租屋。
李望已經回來了，江語晴為了不讓他擔憂，把悲傷都掩飾起來，儘量表現的像平常一樣，和李望簡單聊了幾句就躲進自己的房間。
他關好門，綿軟無力的雙腿再也無力支撐虛弱的身體，背靠著門滑坐在地板上。
賀子揚和那個男子熱情相擁的一幕，不停在他腦海裡閃回，他目光空洞地盯著面前的地板，止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他們已經分手了，賀子揚和誰在一起，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可是他無怨無悔交付出去的真心該如何收回啊？
賀子揚漫無目的地在盤橫交錯的街道上走著。
風停了，雪還在下著。
冰涼的雪花一片接著一片落在他頭髮上、衣領上，閃爍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溼漉
：
漉的地上拉長，孤單而寂寥。
他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坐進去，思量半晌，等的司機都不耐煩了，才說：“去m大。”
車輪碾過霓虹燈投在地面上的光與影，疾馳過柏油路，行駛到m大附近的小路上。
賀子揚望向車窗外，忍不住開口，“在這裡停吧！”
司機將車子停在路邊，賀子揚付了錢推門下車。
一眼望去，眼前的草木每一棵都那麼熟悉。.
同居前，他開車送江語晴回學校時，兩人總喜歡並肩走完這段路。
碰到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他就會悄悄伸出手，把江語晴的手握進自己掌心。
江語晴的手小小的，又軟又暖，他喜歡極了，握住後就不想再鬆開。
每次這樣，男孩就羞澀的紅著臉偷偷看他，然後輕輕地笑。
回憶起過去，他唇角再次不自覺彎起溫柔的弧度……
沉默著一個人走完這段路，他憑著記憶找到江語晴現在住的地方。
房子是他以江語晴的名義租的，不過房租一直是他在付。
他在樓下徘徊良久，內心反覆掙扎，最終沒有走進去。
他摸出手機，用微信Ⅱ給江語晴發訊息，“你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
江語晴聽到微信新訊息的提示音，才從迷茫憂傷中回過神來。
他開啟微信，看到是備註名為“房東”的人發來的新訊息，暗暗嘆了口氣。
明明知道不會是學長，可心裡又忍不住有所期盼了。
他想不出房東為什麼主動聯絡他，有些不安。
“挺好的，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隨便問問。”賀子揚想了許久，最終輕描淡寫地打下這幾個字。
江語晴有些不明所以，“謝謝您把房子低價租給我，我很感激。”
賀子揚仔細思量片刻，最終回道：“房子是閒置的，不必客氣。”
回完訊息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裡，猜想江語晴接下來的訊息一定也是道謝，心中既無奈又苦澀。
他用房東的身份和江語晴聯絡，最多也就只能得到這樣的回覆了。
他形單影隻，立在樓下桂花樹的陰影裡，仰頭望向江語晴房間的玻璃窗。
夜深了，雪花還在飄著，空氣很冷，整棟樓的燈火漸漸熄滅，城市閃爍的燈光也黯淡下來，只有偶爾幾個路人匆匆走過。
路燈灑下來的光線有些昏暗，照不到遠處，飄下來的雪花落到地面上，都化成了水，有些被風吹得堆積在角落裡，匯聚成一小片白色。
賀子揚遙遙望著江語晴房間的燈光由亮到熄滅，萬般情緒齊齊湧上心頭，彷徨又無助。
一陣夜風吹過，空氣裡滿是冰冷和寒意，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心情複雜地在雪中站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路燈投下的寂寥人影顯得格外孤獨。
江語晴不知道賀子揚的到來，默默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嗚咽的風聲，看著手機裡他們在一起時留下的合照，回憶著曾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樹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擺，雪花落在上面，發出細微的聲音。
兩個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隔著玻璃窗，隔著冷冽的雪夜，悄無聲息地思念著對方，從夜深人靜到天將拂曉。
賀子揚在樓下站了一宿，不敢上樓。
江語晴沉浸在憂傷和懷念中，一整夜沒閤眼。
一縷熹微的晨光透過陰雲灑向大地，天矇矇亮。
賀子揚深吸口氣，就像能隔空看到他守了整夜的人一樣，最後又深深凝望了玻璃窗幾眼，然後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江語晴從窗子裡向下望時，正好看到賀子揚的背影隱匿在還未破曉的黑暗中。
哪怕只是恍惚間一瞥，他都覺得那個背影太熟悉了，他不由心神一震，披著衣服急匆匆往樓下跑。
他跑到樓下四下張望，哪裡還有半個人影，只看到桂花樹下快要融化的積雪裡映著一雙不太清晰的腳印。
他心中苦笑，學長怎麼可能會來這裡，一定是自己不小心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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