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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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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28號,對於這一天我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那天我一個高中同學找到我,說她撞了邪。

  於是我將不得不花點時間來介紹我這個老同學。16歲的時候,我們剛剛升上高中,年少懵懂,無法無天。這姑娘是我的同班同學,且同桌。不僅同桌,她的宿舍也和我的宿舍僅僅一牆之隔。

  她在我人生中的出現,成為了一個女人的智商和胸部大小是成反比的鐵證,而她也是我初戀的物件,我指的是暗戀。

  也許是我表達喜歡一個人的方式相對另類,所以我常常用嚇她的方法來引起她的注意,例如往她文具盒裡放只青蛙,抽屜裡放雙臭襪子等惡劣的手段,最惡劣的一次,我把拖把倒立,掛上一個衣架,衣架上掛一件白襯衫,然後看她進了廁所門,就把拖把伸到窗戶那裡去,像極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繼而我享受一陣刺耳的尖叫聲。

  很惡劣,我知道。

  她也因此跟老師提出不再與我同桌,於是直到我輟學,我們都始終是普通的同學關係。所以這次找到我,我除了回味當年的青澀以外,作為一個男人,我也忍不住用餘光打量了她的胸圍。

  她說,她在2006年的時候撞了鬼,之後一直恍恍惚惚,精神不振。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影響,找了很多師傅看過,醫院也去過,卻始終無法解決。後來聽別的同學說我目前在幹這個,也就找到了我。

  我們約在江北陽光城的一家茶餐廳,在說了一些好久不見的口水話以後,她便開始告訴我整個事情的經過。

  她大學畢業以後,不知為什麼,就成了一個資深夜店妹,我倒不是說她喜歡泡夜店亂來,至少她是個貪玩的人。對於個人的人品,我也不多做評論,對於她撞邪的經過,我還是聽了個明白。

  06年6月,她從較場口得意世界的某個夜店裡玩了出來,準備打車回家,剛出了夜店的門口,就感覺後腦勺一陣涼風,一絲涼氣像是從脖子窩裡被抽了出去。

  於是她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回頭看,發現身後沒有人,地上卻有個人的影子。

  她的家庭是非常傳統的家庭,所以和一般人相比,她也更信鬼神,看到一個無端就出現的影子,她嚇得在路上狂奔大叫,路人都不會理睬她,因為從夜店裡出來的很多妹子,都多少因為某些娛樂節目的影響,顯得有些許奔放,早已見怪不怪。

  對於“上邪”,我是遇到過不少的。這區別於“鬼上身”,而鬼上身,則大多數的表現和萬州吉婆婆一樣,指的是讓一個靈魂附身在一個活物身上,而原本這個活人或多或少是不被本身意志所控制,若非專業人士,被鬼上身就絕對不是個好玩的事。

  所謂上邪,是指一個人被鬼怪的力量所影響,繼而產生一系列無法找到原因的身體影響,如莫名發燒、口乾舌燥、周身乏力等,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撞邪。

  我這個老同學,在看過醫生以後查不出任何原因,卻依舊身體不適,這就是典型的上邪。

  而對於她這種莫名的上邪,往往是非常不容易辨認和區分的。

  我問她,你是在得意哪個場子裡玩的?她說某某某,我說當天還有誰是和你一起的?她說沒誰了,就她一個人獨自去玩的。

  看來從她身上是別想再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於是當晚我決定親自去一趟得意。

  夜晚的解放碑商圈,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我算是個方向感不算太好的人,我也不喜歡逛街,站在解放碑中間,我覺得那四個豁口看上去是一樣的。

  所以來解放碑基本上除了買書和音像製品,看就是去好吃街吃東西,魷魚須、章魚丸、大肉串、撒尿牛丸、腸粉、麻辣燙等,所以當你認識一個味覺動物的時候,就千萬不要懷疑他曾有過非常彪悍的人生。

  得意位於解放碑的南側,緊鄰十八梯和中興路,十八梯曾是重慶奇人異士最為聚集的地方,就像是古時候的酒館,中興路則是一個跳蚤市場和舊貨市場,任何你感興趣的老物件,你都能在那裡找到,至於真偽就很難說了。

  而得意壩壩作為重慶夜店的聚集地,生意紅火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我蹲在得意夜場聚集地的街對面,那裡有個輕軌站的入站口,仔細觀察從那些店裡走出來的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吵鬧著打電話,有人為了爭出租車而大罵,有人低著頭哭哭啼啼旁邊總站著個一個一副今晚有肉吃的嘴臉的人,有人開心地擁抱,親吻,有細心的男士把車停下然後來給女士開門,有門童在打呵欠,有挑著冰糖葫蘆的大媽大嬸,有默默坐在臺階上發簡訊的眼鏡男,有喝醉的也有裝醉的,有老男人帶著小女孩的,也有老女人帶著小帥哥的。

  似乎眼前就是一個城市夜生活的縮影,而曾幾何時,吃完晚飯守在15寸長虹牌黑白電視機跟前,一遍又一遍的看西遊記紅樓夢,連個廣告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就是最大的幸福。

  實話說,很懷念當初那種泛黃的歲月,而自從我學會了上網,家裡的高階彩電就成了個裝飾品。我甚至也開起了夜店。解放碑是個不夜城,人氣非常旺,而通常這種人氣旺的地方,鬼卻成了難得一見的稀罕物。

  守到夜裡快三點,睡意漸漸也就來了,於是打算今晚放棄,然後回家。第二天我沒再去得意夜場,因為我感覺我的收穫會和頭一晚一樣,我打電話給我的老同學,希望她能夠細細再回憶一些片段給我,例如是幾月幾號,這樣我能看看那天是不破日,又例如晚上喝酒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等等之類的。

  她說她先翻翻那幾天自己的日記,沒一會就回了電話給我,說那天是6月5日年的6月5日。我不是萬年曆,所以我不能準確記起那天的黃曆是情有可原的。

  於是我開始在網上查詢,在搜尋框裡輸入了“6月5日”正準備再打上“黃曆”的時候,一條相關熱搜出現了,於是這一天我才想起,是重慶大轟炸事件的紀念日。

  轟炸嘛,死人嘛。死人嘛,變鬼嘛。看上去似乎還有點邏輯,於是我還是先查了查當天的黃曆,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就靜下心來仔細回味了當年那場大轟炸。

  在1941年的6月5號這天,日本鬼子對重慶進行了轟炸,投彈多達2萬多枚,官方報告的死亡人數有1萬多人。官方嘛,你知道的。而事實上當時在轟炸過程中,較場口一個能容納4千多人的防空洞裡就擠進了1萬多人,最終因為空氣不流通,大多數被悶死了。

  至於怎麼會有人活活悶死,各方說法不一,有人說日軍投下的是毒氣彈,有人說燃燒瓶之類的東西堵住了防空洞出口。

  從那以後每年的6月5號,重慶的上空都會習慣性地響起那種鬼哭狼嚎的空襲警報,提醒著人們不要忘記這樣一段過去。而作為一個有故事的城市,任何一個事件有幾種版本都是能夠理解的,例如某年3月某個部隊槍支被搶哨兵被殺,坊間版本多達幾十個,卻沒有一個能夠說服老百姓,懸案懸到了今天,也許最終的結果照舊是不了了之。

  而當年那個防空洞的舊址,正好就在得意壩壩的正對面,也就是我頭一晚蹲點的輕軌站旁邊。

  於是我產生一種想法,若是當年大轟炸留下的鬼魂,只在死亡當日也就是6月5號出來作怪,倒也是說得過去的。

  看看日曆,今天是5月29號,再過幾天就又到6月5號了,也許到了那天,一切都將會有答案。儘管是我的猜測,但是我還是決定冒險一等,一來我那朋友已經被纏了一年了,也不差這幾天,二來我得證實我的想法,如果錯了,再另尋他徑。

  當下我便打電話給我的老同學,我說也許我找到點線索,但是要等幾天。心想反正她也不用跟著我一起出現,所以過程對她來說原本就可以完全忽略,她需要知道的,僅僅只是結果罷了。

  掛完電話後,我又給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女生打了電話,這個女生天生陰陽眼,她就是小娟。小娟在我幫助她處理好靈缺的事情以後,常常會跟我打電話,會聊到今天又看見什麼了,昨天又看見什麼了,原本很排斥這種特殊能力的她,也漸漸習慣了自己的體質。

  這種東西是天賜的,儘管它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你用這能力作惡,將下場很慘,但相反你如果用於幫助該幫助的人,甚至做個普通人,它便是有價值的。

  而我邀請小娟跟我在6月5號當日一起去得意看看,她猶豫了片刻,想來多少還有些心理上的障礙,畢竟是個女孩。不過她最終答應了我。

  於是中間接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我都在做了些側面的調查,也研究了一些二戰陪都事情關於較場口的一些正史野史,同時也不斷在給小娟做做工作,我並不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個以鬼魂來營生的人,如同我一樣,於是這次請她幫忙,也是為了在第一時間能夠把事情處理妥當,畢竟一年只有一天6月5號。

  到了6月5號當天,我約了小娟下午早點來解放碑,於是在羅漢寺附近吃了雞湯鋪蓋面,我被那碗麵感動了。

  然後我倆就這麼聊天打磨時間,很快晚上9點了,夜場也開始了,我和小娟就站在頭次我觀察路人的輕軌站門口,請她開始仔細觀察有些看上去很不一樣的人。

  到了快接近11點鐘的時候,小娟突然激靈了一下,略帶恐懼地湊向我,低聲對我說,在對面的報刊亭後面,好像站著一個人。

  我看不到,就請小娟跟我說下那個人的長相。她說,長得很像是個叫花子,衣服黑黑破破的,沒穿鞋,是個女的。

  說到叫花子,我只能想起一個蓬頭垢面,蹲在地上,對面前的小孩說你骨骼驚奇,然後手裡拿著一本《如來神掌》的人。

  而這個人我很難將他想象成一個女人,我知道小娟看到的就是鬼,因為我沒有看到。當我正準備過馬路,照準小娟說的那個位置抽一繩子,抓住了再說的,小娟攔住我,對我說別急,她現在跟著一對男女走了。

  我問是哪對男女,她指了指我看,然後說,她看見那個女鬼把頭湊到那個男人的後腦勺上,吸了一陣煙出來。

  壞了,這隻鬼是吃陽氣的。我趕緊拉著小娟過馬路,朝著那對男女走去,突然小娟使勁拉了拉我,對我說,這隻鬼好像察覺到我們倆是對著它去的,跑掉了,小娟還特別跟我形容了一下這個鬼跑的方式,不知道我有沒有理解錯,在我聽來,好像那隻鬼動作很快,移動的時候會有那種拖拽感。

  想到這裡,我又是好氣又好笑,到手的鴨子飛了,還被驚著了,這下要再抓它,恐怕是困難了。

  然而我忽然想到,我可以找到這個鬼的一些殘留的靈體,然後用召喚的辦法把它給叫出來啊,於是我追上那對男女,慢慢的悄悄的跟在那個被女鬼吸了陽氣的男人身後,然後伸手拔了他後腦勺的幾根頭髮。

  這個男人顯然對我這無禮的行為非常惱怒,我趕忙賠笑臉道歉,說我認錯人了,不好意思,於是那個男的見我也道歉了,轉過頭,低聲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到底在罵我什麼我沒興趣知道,手裡扯到一些他的頭髮,這就足夠了。

  雖然已經是大晚上,但是附近人還是很多。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和小娟步行下了得意的地下車庫。

  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將縛靈繩圍了一圈,圈中央撒下米,再在四周撒了些硫磺粉,然後唸咒喊魂。

  由於不知道這個女鬼姓什麼叫什麼,我只能大致按照小娟的描述拐彎抹角的找到這個靈魂,試了比較久才成功。

  我讓小娟代替我來問話,於是從問到的話裡,我們得知了這個女鬼的來歷和身世。

  和我猜測的一樣,她真的是當年大轟炸時候死在防空洞裡的冤魂。

  不過從她口中說來,我又得到了一個和各方解釋完全不一樣的版本。當年日軍空襲,來得突然,解放碑一帶自古以來就是重慶城最熱鬧的區域,人流量很大,而且人很多,大家一聽到空襲警報拉響,就開始慌忙湧向離自己最近的防空洞,

  於是較場口那個僅能容納最多5000人的防空洞,硬生生的被塞下了1萬多人。由於擠了太多人,最先進入防空洞本來該慶幸的人們反而成了最倒黴的人,在擁擠途中,不少人就已經被踩踏致死。

  最可恨的是當時的警察害怕防空洞裡的那些人逃竄到大街上,就將防空洞的鐵門鎖了起來。而就在關閉大門後不久,日軍已經不再投放炸彈,開始改扔燃燒彈。

  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燃燒彈的威力,漫漫的汽油,燒起來沒完沒了。濃煙瀰漫,很快就灌進了防空洞裡,這使得原本就呼吸困難的防空洞裡的人變得更加窒息,在這個過程中,許多人被活活嗆死。

  而眼前的這個女鬼,是和其他人一樣在洞裡避難的老百姓,她還抱著她幾歲大的孩子。

  她的個子小,抱著孩子蜷縮在洞壁邊上,躲過了重重踩踏,卻始終沒能躲開煙霧的攻擊,於是窒息昏迷。可是並沒有死去,至少這個女人沒有。

  然而最可恨的是,輪番空襲之後,當時的國軍開始出動救援,看到洞裡死了這麼多人,竟清一色當作死人拉到朝天門燒掉了,而這個女人原本只是昏迷,卻被當成早已死去的人,活活燒死。

  這叫死於非命,按佛家的話講,這種死法是不能夠超生的。於是她並沒用像其他死去的人的鬼魂一樣,去自己該去的世界,而是回到當年的事發地,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出現,卻只是為了尋回自己失散的孩子。由於死前因為窒息被誤以為是屍體,所以她才迫切的需要那麼一口氣,正因為需要那一口氣,她才在每年這個時候出現,挑一個路過的陌生人,吸上他們的一口陽氣,卻沒有想過這樣會給一個活著的人帶來傷害。

  我從來都不會去責怪一個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因為它原本就是亡魂,如果要求一個亡魂去做這做那,那是傻子的行徑,我顯然不是個傻子。

  在聽完小娟轉述了這個女人的故事後,我竟然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對待這個鬼魂。它害過人,可恨,但是同樣它自己也是個可憐的亡魂。

  因為戰亂流離失所,

  怪國家弱小受欺負,

  因為避禍卻被鎖上窒息,

  怪當時的警察,

  被誤當作屍體然後活活燒死,

  怪自己沒有醒過來,

  於是死後它仍然責怪自己沒能找到自己的孩子,從此遊蕩人間,年復一年。

  從小娟的話裡,我聽出了她對它的憐憫。對於一個早已超過了49天清醒期的鬼來說,將它徹底打散和帶路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最終我在停車場裡找到一個空的油漆桶,將事先畫好的送鬼咒文連同唸咒一起,略加懲罰,送走了她。

  同情她是一個有所牽掛的母親,我沒有將她滅掉。最後我在油漆桶裡燒了咒文,包好燒盡的灰,第二天帶給我的老同學,讓她沖水喝下。

  事後我明白了,重慶眾多夜場,卻只有得意做成了氣候,莫非是因為這裡發生的這些故事?

  而那些夜夜笙歌遊戲人間的人,也許一輩子也無法聽到這個女人如泣如訴的故事。

  我知道,也許那附近還有一些在那次事件中死去,並至今還在遊蕩的亡魂。我卻沒法一一找到它們。

  2008年6月5日,我約上小娟,爬上得意的樓頂,將很多事先印好的、用繁體字寫上“對不起”三個字的小紙片,在空襲警報響起的時候,從樓頂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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