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寒山坍塌事故,已過去三日。
三日來,宋荀每天腳打後腦勺地在荀香小鋪和災民營兩地間來回跑。
人人都誇他“宋大善人”,但他這麼做不過是想用忙碌來麻痺自己,因為一旦他閒下來,就會不可抑制地一遍遍憶起那日在梨園所歷的一場幻夢。
夢裡他來到火山地獄,舉目四望皆是不斷噴湧的岩漿與地火,而他則穿行其中,接受著蝕骨銷魂的烙烤。他知道自己活該,全程一聲不吭地受著,卻在結束了懲罰,灌入孟婆湯時,奮力掙扎起來,甚至嘔到撕心裂肺也要將口中黃湯吐盡。
他不能忘記,他還想與狄霸斧見上一面。
或許真心感動了上蒼,狄霸斧竟真的從天而降,與他相擁相吻,交換著彼此無法言說卻藏在舌尖與牙縫的思念。
當宋荀淚流滿面地驚醒時,仍虛實難辨地滿屋子尋找狄琳的身影。直至張如畫端來解暑湯,告訴他方才中暑昏過去了,他才逐漸抽離出來,然後匆匆離開梨園,甚至忘了問鈕祜祿和隔壁的沈大人他們都去了哪裡。
那晚沐浴時,宋荀在肩頭髮現了一枚牙印,與夢中人啃咬的位置一致。
點燈對鏡,守著那枚隨著天色漸亮、而逐步消失的牙印,宋荀恍惚了一整夜。
“宋掌櫃歇歇吧,免得對著著爐火又中暑了。”
趁著午後客棧沒什麼客人,夏林蟬也來到災民營幫忙,給正在屋後煎藥的宋荀端來了一碗冰鎮酸梅湯。
宋荀雙手接過,順道問起了沈晏清:“怎麼不見沈大人?”
“他正忙著配合老王爺查青寒山坍塌的原因呢!據山腳村民所說,坍塌的前幾天,大白天的竟有無數蝙蝠飛進村子裡,想來是不祥之兆啊!”
喝了口酸梅湯,宋荀沒接話。
在青寒山被封山培育仙草之後,康王府對其看護極其嚴密。宋荀幾次派出眼線夜闖青寒山,都被高手攔下,無功而返。前一陣子,康王甚至端掉了距離青寒山最近的一個梧跡閣據點。若只是種些名貴藥草,何必防範到如此境地?
山中必藏著什麼驚天秘密,而坍塌事件,也定與它有關。而從三王子那日能在第一時間支援青寒山的舉動看來,他似乎也有所知情。
“或許……可以問問小王爺和方小姐?”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但老王爺說瑤鏡還未醒,小王爺又驚魂未定,不適合探望。”許是想活躍下氣氛,夏林蟬又把話題轉到了八卦上,“你說老王爺把瑤鏡接到府中治療,還找了那麼多名醫照看,是不是把她當兒媳婦看待了啊?”M.Ι.
宋荀卻覺得老王爺這是在變相控制方瑤鏡,不免有些擔憂她的安危:“這還得看方小姐自己的意思。”
沒想宋荀反應冷淡,夏林蟬從中咂摸出別的滋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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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震驚不已地瞪著他:“宋掌櫃……你莫非背地裡愛慕著方小姐?”
夏林蟬這一嗓子,把不遠處正從馬車上下來的鈕祜祿,嚇得差點崴了腳。
本想對夏林蟬的腦回路一笑置之的宋荀,卻忙不迭斂了神色,差點伸出四指對天發誓:“絕無此事!我對方小姐只有敬重,絕無男女之情!”
說罷,宋荀快步走向鈕祜祿。
旁人起鬨他無所謂,但他獨獨不願被鈕祜祿這個唯一知曉他與狄霸斧感情的人誤會。
再說,他還有太多的疑惑需要鈕祜祿來解答。想問他到底對自己下了什麼藥,還是使用了招魂術,能讓素來唯夢閒人不夢君的自己,得以與狄霸斧夢中相會,且所觸所感無比真實。若得其法,哪怕人鬼殊途,陽壽耗盡,他也在所不辭。
但鈕祜祿從青寒山回來之後便一直閉門不出,誰也不見,一呆就是三天。派了幾個眼線,也得不到什麼訊息,只說他似乎在……釀酒。
“先生,您這三日……”
沒洗澡嗎?
宋荀被鈕祜祿身上的一股刺鼻卻不像是酒臭的氣味,燻得頓在三尺外。
“來,搭把手!”
概是久居鮑肆不聞其臭,鈕祜祿倒是極其自在地從馬車上抱下來一個方正的竹編筐子,毫不客氣地遞給了宋荀。
“先生,這是什麼?”
竹筐中擺滿了一堆瓷瓶,散發出更為濃烈的氣味,令宋荀不由屏息。
“內服的消炎……不是,內服的金創藥。”
自從青寒山回來,狄琳連夜採購一車的大蒜與幾個釀酒器,關在屋中三天三夜不合眼地蒸餾萃取現代消炎藥——大蒜素。
比起青黴素的費工費時還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麻煩,大蒜素的製取要容易得多,且藥效也並不差。
“你有這麼好心?你先把藥方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捏著鼻子走過來的夏林蟬,嫌棄地望著那些散發著臭味的瓶瓶罐罐,滿臉寫著不相信。畢竟在她眼中,鈕祜祿就是仗著幾個破話本趨炎附勢的綁架犯。
狄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秘密製造現代的大蒜素,已經有違文學間諜守則,要是再把製取方法洩露出去,怕是要直接吊銷文學間諜資格證書……
“這是我祖傳秘方!哪能落到你手上?”為增加可信度,狄琳拿了一瓶大蒜素,皺著臉咚咚喝了大半,然後擼起左邊袖子,“你看,我這胳膊上的刀傷之前還時不時流膿發炎呢,喝了兩天藥,現在好多了!”
被鈕祜祿這麼身體力行地證實,夏林蟬也無話可說,聽他念叨了幾句用藥說明,便抱著竹筐去了傷員區。而宋荀則愣在原地,視線一直沒能從那條佈滿傷痕的胳膊上轉移開,直到對方不自在地把袖子放下來。
哪怕狄琳現在是個物理與精神雙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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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上的二皮臉,對著前兩日才顛鸞倒鳳過的男人,也很難裝出什麼都沒發生過。
恰好此時,一個小廝跑過來,打破了倆人之間的尷尬。
“鈕祜祿先生,三王子讓我通知您,新宅子已經收拾妥當,隨時都能入住,我帶您去看看?”
狄琳連忙借坡下驢,準備開溜。卻不料宋荀以他也知道住址為由,非要親自帶她過去,也及時放了那個快被燻暈的小廝一條生路。
“我都不知道新宅在哪兒,你怎麼知……”
狄琳突然嗤笑了一下,不再問下去。
他一個梧跡閣閣主,這種情報還不是手到擒來。
“看來她也告訴你了。”
猜到對方在想什麼,宋荀也不遮掩,只是忍不住遐想他們二人的關係。
一路上再無言語,倆人似乎都在避擴音及那日的事情,又或者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行至東街某個僻靜巷陌,宋荀指著一間明顯剛翻新過的宅子,停下了腳步。
“這間便是先生的新宅院。”
狄琳推門而入,望著茂樹庭如畫,閶門瓦欲流之美景,頻頻點頭,卻覺得這房子有些眼熟。
直到目光掃到院中的一張低矮木桌,狄琳才驀地詫然。
那塊木板桌面下,並非石墩,而是一口井。
正是通往宋荀床下密道的那口枯井!
這是當初那個荒廢宅院!
宋荀竟然把這麼重要的宅子賣給旁人?!
身後傳來關門聲,狄琳驚疑回頭,而宋荀褪了笑意,冒著森然冷氣,徑直朝她走來。
他是認出自己了嗎?什麼時候?
左臂被猝不及防地一拽,袖口再度被擼了上去。
“你和她當真只是師兄妹關係?”
“?”
“你手臂上的一排牙印哪兒來的?為什麼和我肩頭的那枚一樣?”
“?”
“是她嗎?那天她也給你託夢了?你們在夢中做什麼了?她為什麼也咬了你?”
望著眼前這個兀自深陷虛妄,還嫉妒得滿眼通紅、幾乎魔怔到語無倫次的人,狄琳目怔口呆,如萬鯁在喉。
當初一時心軟與之歡好,本想成為倆人最後的美好回憶,殊不知卻讓宋荀墜入更深的囹圄,還憑空又給她抹黑了一筆。
“牙印?當然是我咬的!”
狄琳故作惱怒地甩開宋荀鉗制的手。
“你那天中暑了,神志不清,不停叫我師妹的名字,還抱著我不肯鬆手。我狠狠在你肩頭咬了一口,才掙開的!”
“至於我胳膊上的,那是我一個多月前執行任務怕自己出聲咬的!”
“我師妹生前沒少受你懷疑,憑什麼死後還要無端遭你猜忌?”
面對驟雨疾風般襲來的真相,宋荀踉蹌地後退了兩步,眼中的光如風中之燭,溘然熄滅。
“宋掌櫃,夢該醒了!”
為徹底將宋荀帶回到現實中,狄琳親手打碎了她編織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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