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山賊就是遜啊。”
喬木在一棵樹下坐定，任一旁的軍士幫忙包紮傷口，同時還一臉的惋惜。
本來想送人頭，奈何敵人有點弱。
只能下次繼續努力了。
喬木一開始就中了三箭，但傷口不算太深，還能自如行動，就是失了點血，臉色略有點蒼白。
而他已經是這場短暫戰鬥中，受傷最重的一人了。
這些山賊們實力並不算強，鬥志也稀鬆平常，並不難對付。
加上官兵有數量優勢，所以除了奮勇衝入敵陣的喬木之外，其他人都沒受什麼傷。
只是此刻包括給喬木敷藥的光頭僧兵在內，其他的軍士們臉色都有點不自然。
就像是一群混吃等死打工人中出了一個卷王奮鬥逼，這怎麼看怎麼奇怪。
“頭兒，這點俸祿，你玩什麼命啊...”光頭僧兵一邊包紮傷口，一邊說道。
“開玩笑，誰會為那點俸祿拼命？”喬木斷然否認。
“那你...”光頭僧兵欲言又止，然而眼角餘光看到了茫然站在旁邊的老黃。
老黃還是比較雞賊的，他今年已經年過四十，氣血已經開始滑落了，而在剛才的戰鬥中他也沒有跟山賊們正面交戰，一直在躲。
除了被喬木在屁股上踢了一腳之外，毫髮無損。
光頭僧兵打量了一下老黃，忽然道：
“頭兒，你該不會是為了之前的許諾，若有戰事，就要護老黃周全吧？”
老黃聽了頓時就一愣。
前幾日換取《鐵襠功》的時候，喬木好像確實是說過這麼一回事。
但包括老黃自己在內，根本沒人當真。
喬木雖是百夫長，但沒有練出內勁，也只是血肉之軀，怎麼在戰場上護老黃周全？
所以，老黃很快就忘了這一茬。
然而現在他們卻知道了。
怎麼護？
用身體擋唄！
“這....”老黃這會兒倒是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已經年過四十，年紀也大，還一口大黃牙，比起官兵更像是老農，實力也稀鬆平常，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大頭兵，而且雙方還非親非故，也就剛認識沒多久。
就連練的武學功法，都是不怎麼正經的鐵襠功。
像他這樣的人，只有給家人負重前行掙點辛苦錢的份兒，哪有人會給他擋箭的？他又不是什麼美嬌娘美少女！
換了別的武官，不拿他來擋箭就不錯了，還為他擋箭？
這合理嗎？
老黃是怎麼想都沒明白。
“怎麼，和尚你是不是有點後悔了？”喬木岔開話題：
“當初若把你的所學功法給了我，我也同樣可以護你周全。”
這光頭僧兵是武僧出身，本來是應該有一個法號的，但他對自己的來歷法號之類卻不肯細說，所以便被其他軍士隨意取了個外號叫“和尚”。
和尚與其他的大頭兵還真有點不一樣，加上身懷武藝，是個接近練力極限的武僧，所以喬木也多少更關注他多一點。
“頭兒說笑了。”光頭僧兵訕笑。
他這會兒倒是有點羞愧了。
他之前只以為喬木是在白嫖老黃的鐵襠功，所以根本沒有將自己會的功法武技交給喬木的想法，而這會兒他卻是改了觀。
這樣一個可以給手下大頭兵擋箭的人，怎麼可能白嫖他的功法？
“我的功法秘籍倒是沒帶在身上，頭兒如果要，等回了雁城，再找我要便是。”這光頭僧兵認真道：
“至於錢財的事，等俸祿發了再說吧，不急。”
他倒不是真的馬上反悔，想讓喬木下回遇到山賊時也給他擋一擋刀。
真有這個心思，也不至於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
主要是喬木這麼一個會替大頭兵擋箭的武官，是確實讓他自愧不如，也起了結交的心思。
一個置生死於度外的軍士，總是更容易獲得他人的敬重的。
另一邊。
後方的大部隊處，楚校尉也見到了喬木的傳令兵。
“前鋒已經碰見了山賊，而百夫長喬木第一次交戰，就受傷了？”楚校尉聽了只嗤笑一聲。
這麼快就受傷了？是不是有點太弱了。
那看來這喬木，還真是繡花枕頭，比他預料之中要好對付許多。
要這麼看來，或許不用他算計，喬木就得死在山賊手裡了。
“我知道了。”楚校尉點頭道：
“那麼傳話給喬木，繼續探路吧。山賊們不是逃跑了嗎，他們往哪逃，你們就往哪追。”
“若是找到了山寨位置，這次你們就算立功了。”
楚校尉就這麼帶著千人大部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遠遠跟著。
遠遠地又聽見前方喬木這邊傳來喊殺聲打鬥聲，顯然是又遇上了山賊。
楚校尉也不急，就這麼按兵不動緩緩跟在後邊。
喬木則是跟之前一樣身先士卒，生猛無比地直接衝入山賊眾中。
如此反覆幾次之後，喬木身上又多了幾道傷口。
而他身後的軍士們，也不知不覺被他的悍勇逐漸感染了。
第二次迎擊山賊時，他們緊跟在喬木的身後戰鬥。
第三次迎擊山賊時，他們開始緊跟著喬木向山賊發起衝鋒。
人心都是肉長的。
有一個願意為你擋箭、永遠戰鬥在最前線的長官，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落後。
哪怕不能做到為長官擋刀，那跟著長官衝鋒還是可以的。
一個悍不畏死的武官，一個為部下擋箭的武官...
喬木已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贏得了所有軍士的敬重。
在打退了第四波山賊之後。
喬木走上一片小山坡，眺望前方的小山谷。
這山谷口較為狹窄，寬度只夠三四人並排通行，而谷中樹木鬱鬱蔥蔥，草叢也有半人高，正是個適合埋伏的地方。
“老黃，你既然熟悉這一帶，那這山谷有名字沒有？”喬木問。
“沒啊。”
“既然沒有，那就叫‘落木谷’好了。”
“落木？這是落葉的意思吧，還沒到秋天呢，哪來的落葉？”
“沒什麼意思，就討個吉利而已。”
喬木握著長槍槍尖，在旁邊樹幹上刻下落木谷這三字，站在山坡上俯視前方的山谷。
等會兒，要死在哪裡好呢？
他在找一個看起來順眼的風水寶地，待會兒好埋葬自己的屍體。說不定有什麼玄學加成呢？
到這山谷口位置，他就停步不再前進了，暫時休息一下。
剛才遭遇了好幾波山賊，都是且戰且退，往著這個方向逃。
喬木尋思著，要麼是這山賊的山寨就在前面的山谷之中，要麼是前面有埋伏，這是在誘敵深入呢。
所以再繼續往前走，或許就是他的死地了。
正在此時。
身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喬木，你為何停步不前？我不是要你繼續往前探路嗎？”楚校尉沉著臉，走了過來。
他本來一直在後方遠遠跟著，見喬木停在山谷口，便帶人走了過來。
“前方是個山谷，恐有埋伏...”喬木話說到一半，卻被楚校尉不悅揮手打斷：
“你是一介百夫長，有無埋伏是你該考慮的事嗎？若真有，我等也自然會救援。”
“橫豎只是些賊寇罷了，那山賊也不可能是我雁城軍的對手，別給怯戰找理由。”
喬木看向楚校尉，見對方面沉如水，正冷眼看著自己。
“還是說，你要抗命？”楚校尉冷冷道。
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劍鞘上。
聽說這喬木特別頭鐵，當初在雁城裡敢扣著城主兒子的脖子要挾城主。
所以他也做好了對方抗命的心理準備。
只要喬木一有異動，他便可以以抗命為由立馬將其格殺。
八品武者對未入品的練力武者，沒有任何懸念！
更何況他身旁還有千人軍士，九個九品武者在旁。
誰知喬木的反應卻出乎他的預料。
“領命。”喬木安安分分地拱手離開，只是最後看他的眼神卻有點怪怪的。
竟然似乎是有著一種如願以償的....欣慰？
他自然不懂喬木的心態。
生而長生不死，他一直在尋求高質量的死亡。
若是因抗命而死，被他一個八品校尉所殺，在喬木看來就有點拉了。
他看不上。
而若是楚校尉讓他抗擊山賊而戰死呢？
喬木差點沒忍住當場給楚校尉跳一段聽我說謝謝你。
楚校尉，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啊！
等我將籌碼變現，有錢了，回來就送兄弟你上路！
“頭兒，你已經負傷了，應該跟楚校尉說，能否換另外一個百夫長率軍探路吧。”老黃在旁邊絮絮叨叨說道。
“別說了，軍令不可違，楚校尉的意思我們忤逆不了。”
“那也不能....”
喬木舉起一隻手掌，制止身後軍士們的議論，頓時後面的聲音就停了。
從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其實就可以看出，在經歷了數次戰鬥之後，他已經在這支百人軍之中，有了一定的威望。
“都聽我說。”喬木說道：
“等會兒你們都機靈一點，若是進了山谷發現真有埋伏，或者山賊勢大，就趕緊往後撤退。楚校尉想來也不會見死不救。”
喬木只是懷疑楚校尉在針對自己，但他沒有證據，也不能完全肯定。
不論如何，他手底下還有一百號人呢，對方總不至於為了搞死他一個人，讓這一百人陪葬吧？
於是他下了這樣的命令。
喬木一手提著長槍，一步一步向前走，衣袍在緩緩往外滲血，後背有小半已經被血染成了淺紅。
這幾次戰鬥下來，他身上已經有三道箭傷，外加三四處刀傷。
練力極限的武者在身體素質上已經達到了常人的巔峰，但依舊是血肉之軀。
喬木依然還能打，但餘力也不多了。
不過此刻他這具已然負傷的背影，落在後面的軍士們眼中，卻是出奇的可靠。
尤其是屢次三番被喬木護住的老黃。
“頭兒好像才二十歲左右吧，真是可靠啊...”他嘴裡剛剛這麼念著，山谷裡陡然四面八方都傳出山呼海嘯一般的喊殺聲。
“殺！”
草叢裡，樹林裡，斜坡上.....一處處地方都有頭裹頭巾的山賊湧出，漫山遍野都是。
粗略目測一下，這些山賊的人數估計有數百上千人。
“東山里藏了這麼多山賊？”老黃雙眼頓時瞪大，心中戰慄。
他們這些軍士自始至終都以為，這些山賊不過是烏合之眾，加起來數量都未必過兩百，官兵自然是大佔優勢，誰曾想....
“發什麼愣？跑啊！”身前傳來喬木的斷喝聲。
老黃等人頓時就往回跑，跑著跑著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許久難忘的一幕畫面。
漫山遍野的山賊們密密麻麻，如海潮一樣奔湧而來。
而喬木則一手握著長槍，獨自一人立在軍士們的身前，像是海潮之下一座即將被吞沒的孤立礁石。
“頭兒在斷後？”
“這裡他是頭兒，他居然在為我們斷後？”
老黃等人只覺得頭腦一陣發懵，沒完全反應過來，只剩下雙腳還在下意識跑著。
數百上千的山賊，這可和之前他們遭遇的戰鬥不能一概而論。
這樣一個龐大的數量，哪怕是練出了內勁的武者，也根本不可能對抗，內勁很快會被硬生生耗光。
就是這支千人軍裡，唯一的八品武者楚校尉，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力戰千人。
所以....喬木是在冒死為他們斷後？
他們腦袋還在懵的時候，已經跑到了山谷口。
只是這時候山谷口卻有一隊隊官軍湧現，這本應是他們的援軍與同袍，但此時卻隱隱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不得擅退！違令者斬！”楚校尉圓睜著眼，爆喝一聲。
“這....”
“楚校尉想在這山谷裡跟山賊們決戰？那我們不就是在擠在中間了嗎？”軍士們臉色頓時變了。
楚校尉的大喝聲在山谷中傳出很遠，立於最前方的喬木也心神一動，迴轉過頭來。
他的目光穿過數百米距離，與後方的楚校尉遙遙接觸。
楚校尉面無表情，目光和之前一樣冷淡，好像是沒看到喬木一樣，又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根本不帶情緒。
看著楚校尉這樣的眼神，喬木忽然懂了。
楚校尉，果然是準備讓他死。
為了讓他死得毫無懸念，楚校尉讓人完全堵住了退路，也順帶著將他麾下百名軍士的退路給阻擋住了。
後面的千人軍並非是袖手旁觀，而是在慢慢進入戰場，即將在這山谷之中與山賊們決戰。只是這山谷口太小，就那麼寬，這千人軍一時半會非但進不來，反倒堵死了喬木等人的退路。可以預料要是決戰，夾在雙方之中的這百名軍士，基本上沒有多少生還的可能。
“我若不死，我麾下百人就得陪葬嗎？”喬木一下讀懂了楚校尉的意思。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頭兒，怎麼辦啊現在？”老黃的聲音裡夾帶著驚慌與恐懼。
這個小老頭一直都挺雞賊，跑路的時候跑得飛快，現在後路沒了，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了喬木的身後。
顯然是忽然回想起了喬木的承諾。
“都別跟著我了，這次不用跟我衝。”喬木提起長槍，一步步往前走。
“頭兒這是說的什麼話？”老黃等人也跟著喬木戰鬥過幾回了，此時隱約猜到了喬木想做什麼。
雖然心懷恐懼，但也陸陸續續有人邁動腳步跟來，遠遠跟在喬木的後邊。
起初是兩三個，後來漸漸多了一點，有十來名軍士邁動腳步，跟在了喬木的後面，這其中就包括一個雙腿還在打顫的老黃。
“別跟了。”喬木回過頭來，看向身後腿腳顫抖的老黃等人，忽然笑道：
“老黃，你也不想你老婆守活寡吧？你也不想你家孩子以後被欺負吧？”
“啊？.....不想。”這突然的怪話讓老黃愣了愣。
“不想？那你他媽還在這給我矯情？”
喬木猛一提氣，雙腳迅速邁動向前猛衝，將身後軍士遠遠落在了後面，這場面看起來，倒像他才是那個正在被軍士們追趕而死命狂奔的賊寇。
喬木既然生而長生不死，那這一生，就是要活得恣意痛快！
“你們不能做的事，我來做。”
“你們不敢說的話，我來說。”
“你們不能死......那麼就由我來死！”
在身後的軍士們眼中，在山谷口千名官軍的眼中，出現了一幕奇怪的畫面。
一個衣袍染血、身上纏著繃帶的少年軍士，一手提握著長槍，孤身向著那漫山遍野的山賊發起了衝鋒！
如果說，之前的喬木像是一座矗立在海潮最前方的孤立礁石。
那麼現在。
那一座礁石卻迎著沖天的海潮，發起了孤單的衝鋒！
“殺！”
山賊們嘈雜的喊殺聲迴盪在這山谷裡，軍士們聽不清任何聲音，而這畫面卻深深印在這許多軍士們的眼中。
雙方接觸的時刻。
那座孤立的礁石，只一瞬間便被那滾滾的洶湧人潮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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