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
老黃與和尚等軍士，正走在官兵們的隊伍裡。
楚校尉在撤退前慘遭刺殺，但他們這些官兵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地返回了雁城。
這次出城剿匪算不上凱旋，連統領都死了，因而士氣有些低落。
老黃等人的低落倒是與剿匪一事的成敗無關，他們更關心的是肩上扛著的那具屍體。
“這麼快就走到雁城了？”
“我還沒想到，怎麼跟頭兒的家裡人說話呢..”
“不然還是再晚點，等撫卹金撥下來了，再去吧？”
老黃等人小聲議論，卻無意間瞥見街邊的麵館裡，有一個雙眼緊閉的盲女正坐在那，面對著街道。
他們隱約猜到了什麼，下意識閉口不言，只是默默扛著屍體繼續走路。
好在那盲女目不視物，似乎並未察覺到他們的經過。
一路走到軍營，他們才終於放下心來。
面對山賊，他們各有各的本事，哪怕是隻會鐵襠功的老黃，也懂得怎麼在戰場上東躲西藏。
可面對陣亡同僚的家屬，尤其是為他們而死的同僚....著實讓他們相當頭疼，這可比面對山賊難多了。
“有驚無險...”正鬆一口氣的時候，老黃的肩膀卻被拍了一下。
“辛苦你們搬運遺體了。”說話的是一名楚姓百夫長。
他與楚校尉算是本家，因此成了他的心腹，之前也被楚校尉吩咐了收斂喬木屍體的事兒。
“同袍遺體入土的事，自有軍營專人處理，就不用勞煩你們了。”
老黃遲疑了一下，點頭應是。
他雖然不受這名百夫長直接管轄，但畢竟對方是九品武官，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老黃等人只是普通軍士。
他也只能拱手告辭。
待老黃離開之後，這名百夫長看著喬木的遺體，卻是輕笑了一下。
他對喬木的遺體沒興趣，但有的人有。
楚校尉雖然死了，但城主公子那邊，他或許可以借這件事搭上線。
城外東山。
喬木沒有多作抵抗，任憑周圍的山賊們押送著他，往山林深處走。
一來他剛剛用了天魔解體，現在力乏體虛，無力突圍。二來也是想見一見這山賊的領袖是何人物。
走過山林，上了一個小山頭，便見到眾山賊拱衛著一個頗為儒雅的中年文士，正在樹下候著。
“就你是山賊王啊？”喬木有點吃驚。
這山賊的首領，在他心目中應該是更加粗豪的長相才是。
卻沒想到此人氣質儒雅，面白如玉，完全是一個頗有氣質的中年文士。
文士無奈道：
“我姓王，名宋河，所謂山賊王的名號，其實不過是有人不識句讀，以訛傳訛罷了。”
王宋河說到這裡，忽然以手掩口，痛苦地輕咳幾聲，咳中帶血。
“還是個病弱的讀書人？不對吧。”喬木眉頭微微皺起。
此人明明面白體虛，給喬木感覺甚至比剛用了天魔解體的自己還虛，但隱隱約約之間又給他一種危險感。
應激之下，喬木下意識身體側對王宋河，後撤半步，雙手微抬擺出了應敵姿態。
王宋河將喬木這副反應放在眼裡，只是輕笑了笑。
“聽說你姓喬，是雁城軍中百夫長喬木的兄長？”
“那百夫長喬木極為悍勇，確實是條好漢。”
王宋河的態度很和善，和善得讓喬木也意外，好像雙方並不是什麼生死仇敵。
他又說道：“喬林，你勇力過人，也是一條好漢。可有意入我東山，隨我在這亂世之中，共舉大事？”
這就開始招攬起我了？
喬木狐疑道：
“我弟弟喬木死在你們山賊手裡，而他也殺了許多山賊....”
“你是喬木的兄弟，又不是他喬木自己。況且喬木已死，恩怨自然已一筆勾銷。你還殺了統領官兵的楚校尉，算是解了我東山之圍。”王宋河侃侃而談：
“如今這世道，你殺我，我殺你，哪有什麼對錯可言？”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我皆無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喬木沉默了一下。
在山賊的世界裡，招攬敵將似乎也是很平常的事。
不過這不重要，他反正是不可能縮在山裡當什麼山賊的。
喬木斬釘截鐵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自當俯仰無愧，豈能龜縮于山林之中打家劫舍為營生？”
作為一個無情的刷分機器，喬木又開始入戲了，他在故意激怒對方，試圖換得一場好死。
“看來喬兄弟對我等山賊頗有成見。”王宋河並不氣惱，反而微微一笑：
“喬兄弟不妨猜猜看，這山賊從何而來？”
“東山這一貧瘠之地，如何能聚攏如此之多的山賊，這恐怕遠在官兵的預料之外吧？”
喬木閉口不語。
他又不是雁城本地人，自然猜不中。
王宋河見喬木不說話，便自顧自解釋道：
“自當年武聖人在異人戰爭中慘敗，大炎國運便由盛轉衰。”
“本朝皇帝軟弱無能，只知傾盡國力，討異人之歡心。”
“自此賦稅日重，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已有數十年。”
“你可知一月之前，雁城還爆發了饑荒？那雁城的外城區，不說十室九空，也是十去四五了。”
“你猜那麼多消失的窮苦人，又去了何處？”
喬木微微一怔，目光掠過周圍山賊，再問：
“這就是你們當山賊的理由？”
王宋河解釋道：
“你我都不是聖人，想要在如今這個亂世中存活下來，雙手不沾血幾無可能。我等也只能儘量不為惡而已。”
“況且我等要當的，也不是這種剪徑劫道的山賊。”
“哦？山賊還有第二種嗎？”喬木問。
中年文士道：
“所謂賊，便是法外之徒，是不容於大炎律法之狂徒。”
“而所謂山嘛...”王宋河站在山頭上極目遠眺這群山峻嶺：
“這世上山有許多。”
“有的山在原野之上，龐然巨物足以分割陰陽昏曉。”
“有的山在人們心間，沒有形狀卻讓世人步履維艱。”
“有的山在人們頭頂，沒有重量卻能壓斷世人脊樑。”
王宋河轉過身，定定看著喬木，一字一句道：
“我王宋河，願為破開這諸多大山之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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