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
“開棺！”
喬林的那一口棺材，由城主隊伍之中的一輛馬車拉著。
當城主一聲令下，兩名膀大腰粗的家丁頓時跳上馬車，一腳將那棺材蓋給粗暴踢開。
“這.....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棺材蓋被踢開了？這肯定不能是城主公子吧，死者為大，怎麼能如此褻瀆死者？”
“不是出殯，帶著個死人棺材出來做什麼？”
“棺材裡那到底是什麼人？”
人群越聚越多了。
城主家丁的動作太反常了，這激起了民眾們的好奇心。
長街兩側的民眾既驚詫又好奇，伸長了脖子湊過去望，想要看清那棺材裡究竟是什麼人。
小家僕阿成也在其列，他是城主府內賣身一家僕。
他雖然是城主府的下人，但以他的地位，自然沒資格知道這件事，也沒人告訴他這棺材裡面是什麼東西。
他才十三四歲，個子也不高，只能在人群后面努力踮著腳望，卻被前面的人遮擋住，根本看不清。
“啊！”人群最前面的人發出驚呼。
“那棺材裡的死者，死狀頗慘啊，全身都沒多少完好的地方。”
“是刀傷劍傷？身上還有醫師用針線縫合的痕跡....要不然估計得散架了？”
“哪呢，我也看看。”
“所以他是什麼人？犯下大罪的人犯嗎？可他已經死了啊，還要這麼折騰？”
人群並沒有馬上辨認出那一具屍體的身份，畢竟隔著一段距離，但都是踮著腳使勁張望。
城主郭巖似乎也知道這些人瞧得非常辛苦，嘴角微微勾起，再下令道：
“將屍體掛起來。”
很快家丁們將提前準備好的木架拿了出來，將那一具棺材中取出的喬林屍體綁縛在木架上，再將木架在馬車上高高立起。
這一掛，頓時街道兩邊又是傳來一陣陣驚呼。
“看見了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
“死得老慘了，這是什麼人啊，這模樣怪滲人的。”
“難道是死在剿匪戰場上的山賊頭子？”
看熱鬧的人群議論聲更響亮了，將屍體掛起來之後，他們總算是能看見了。
而人群后方的阿成，卻下意識退了兩步。
那具屍體似乎是....喬林？
當日在城主府的後廚裡，他對那個悍然要挾郭公子的猛人印象極深！
後來事發之後，阿成也從後廚跑出來，目睹了喬林的戰死。
喬林？喬林！
看清屍體的模樣之後，阿成只感覺一陣反胃噁心，騰騰倒退了兩步，明明烈日當空卻一陣發寒。
他此時已經沒有了向前擠的心思，此時再往前面人群望，只看到那一群人伸長了脖子張望，像是無形的手捏著的鴨子。
身邊人群熙熙攘攘，他卻覺得自己距離這洶湧人群很遠。
“那個人是喬林啊！闖進城主府的那個喬林。”他捏著拳頭，在人群中小聲說道。
嘈雜討論著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一下，然後很快炸開了鍋。
“義士喬木的哥哥喬林？”
“我聽說就是他闖進城主府，手刃了那郭公子。”
“就是他？他的屍體被城主找到了？”
“他們兄弟二人都是義士啊，只可惜...”
“瞎說些什麼？”此時旁邊有披甲軍士喝道：
“那喬林就是一個白日硬闖城主府殺人的兇徒，按大炎律法本就是死罪當斬，這算哪門子義士？”
大部分民眾其實並不太清楚當日喬木闖城主府的事情始末。
因為雁城軍來得很快，裡三層外三層將城主府給圍了起來，民眾只知道喬林殺了城主公子，具體細節卻不太清楚。
“可我在茶樓聽人說...”
軍士大聲打斷：“你說前些日子那個佩劍說書人？那人就是那喬林的同夥！他說的話哪能信？”
這邊的爭論聲漸漸嘈雜。
隊伍的最前方，城主郭巖似有所覺，目光瞥了一眼這邊的人群。
郭巖體如鐵塔，頗有威嚴，在這雁城之中名聲也很響亮，就這麼簡單的一瞥，並未說什麼話，便是讓這邊嘈雜的爭論聲安靜了下來。
哪怕心中不忿，也沒有人會當著郭巖的面說閒話。
此時長街兩側站滿了人，但人聲卻漸漸安靜了下來，籠罩在一種巨大的沉默裡。
長街上只能聽見城主隊伍緩慢行進的清脆馬蹄聲，車輪嘎吱轉動聲。
郭巖收回了目光，面色依舊平靜，心中卻是升起幾分滿意。
從民眾的反應來看，他知道他這個城主威嚴尚在。
郭巖治理這座雁城多年，他知道怎麼讓民眾閉嘴，怎麼讓民眾說該說的話.....甚至不用他說話，一些聰明人自己就會悟。
他知道只要喬家兄弟這檔事風波一過，時間一長，也就沒人記得什麼姓喬的了。
這雁城終究還是他郭家的雁城。
而等到郭巖幾乎消失在視線裡，人群中的議論聲這才又稍稍抬頭。
“城主大人還是威嚴啊。”
“郭城主憤怒其實也無可厚非，畢竟是他的家中獨子死了。”
“城主公子確實是個紈絝，但拋開這件事不談，郭城主為人還是不差的，只是對愛子欠了點管教。”
人群前方有一名儒生說道，他的腦門上有了一點冷汗。
剛才城主郭巖遠遠朝這樣人群望了一眼，雖然他感覺應該不是衝著他來的，但強烈的求生欲讓他開始說起了話。
“說起來，那喬木喬林兩兄弟，都是莽撞人啊。”人群中其他人也開始有了求生欲。
死者已矣，活人還要繼續活。
喬林殺了郭公子的確讓他們痛快，但現在這事情已經結束了，他們想要在雁城生存下去，總還是得看郭家的臉色。
“我承認他們的所作所為的確是俠義之舉，但是不是太莽撞了一點？就知道殺殺殺的。殺人能解決問題嗎？”
“結果呢，他們都死了，都死得很慘。”
“他們兩兄弟都是一根筋，行事還是欠考慮了。喬林殺郭公子，確實殺得對，沒人說他的不是。但事情有必要發展到這種程度嗎？難道就沒有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嗎？”
“俠以武犯禁，這些所謂的俠士，只圖自己爽快，自己心中痛快，他們死了一了百了，我們可是還要生活的。”
“結果呢，雁城因此全城戒嚴，商隊跟平民都不能出入，貨物送不進來。這雁城上個月還鬧過饑荒，現在再來這麼一波，柴米油鹽都漲到天上去了，這喬林有沒有考慮到我們這些普通人的難處？”
“好在這喬林的屍體也找到了，很快這雁城的戒嚴令就要撤銷了吧？生活馬上就回到正軌了。”
人群后方，小家僕阿成眼睛微微瞪大，啞口無言。
他忽然想起，闖進城主府的喬林，還曾當著城主的面給這雁城百姓說話：
“....百姓不敢說真話只能旁觀，這並不是他們的錯。若有餘力自當懲惡揚善，若無餘力則當先保全自己...”
現在，沒有餘力的普通百姓，開始踩著義士喬林的臉說話了。
小家僕阿成只感覺胸膛有點堵。
他有點想不太明白，剛才人群中的聲音還是向著喬木喬林兄弟的，怎麼這麼快風向就變了？
是他太笨了嗎？還是別人太聰明瞭？
“荒唐。”人群中一個斗笠客淡淡出聲。
“你不敢去怪下令封城戒嚴的城主郭巖，卻怪那喬林行事莽撞殺了郭公子？”
“勇者憤怒，抽刀向更強者；怯者憤怒，抽刀向更弱者。”
“你不敢說城主的不是，仗著喬家兄弟已經死了，不能為自己爭辯，就可以踩著他們的屍體說話了？”
“遇事先想著保全自己沒有錯。但是非對錯曲折，心裡總要有桿秤。”斗笠客目如冷電：
“人可卑微如螻蟻，不可扭曲如蛆蟲！”
斗笠客的話激起人群一陣喧譁。
人群中許多雙眼睛無聲地望向那儒生，讓他臉上開始有點發燙。
儒生皺眉反駁道：
“強詞奪理，我可沒說那喬林殺城主公子是錯，只是....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是那兩兄弟都太莽撞了。”
“比如呢？什麼解決辦法？”斗笠客反問。
人群前方的儒生哽了一下，繼而道：“比如郭城主頗有手腕，只是溺愛獨子，想來如果有人能清楚告知他郭公子當初的所作所為，他定會秉公處理的。”
“再比如，可以訴諸大炎律法啊。雁城的官僚若不能秉公處理，那便上告至河陽府城，上告到京城！”
“哦。這聽來好像是個辦法...”斗笠客哦了一聲，上前問道：
“你是雁城本地人吧？”
儒生見斗笠客似乎態度軟化，便冷哼一聲：“少跟我套近乎，我當然是！我在雁城活了四五十載春秋...你是外地人？雁城的事要你多嘴？你懂什麼？”
斗笠客再問：“那你在這雁城活了這麼多年，剛才說的那些解決辦法，你肯定做過了吧？”
“我...”儒生一時語塞。
人群的議論聲又漸漸嘈雜，許多雙眼睛瞥向儒生與斗笠客。
只聽那斗笠客正色道：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縮於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以扭曲如蛀蟲。”
“你...”儒生臉色漸漸漲紅，脖子上開始綻開青筋，手指直接戳到了斗笠客的胸膛上：
“你了不起，你清高！”
“冠冕堂皇的話倒是說的漂亮，但誰不會說？你一個外地人，你又做了什麼？”
“郭城主現在就在那隊伍前面，你不是很行嗎？你行你上啊！”
然而斗笠客的反應卻超乎他的想象。
斗笠客並沒有像他一樣激烈地反駁，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的。”
“我行，所以我上。”
他擠開人群，向著城主的隊伍行去，沒有猶豫，沒有回頭。
人群后方。
小家僕阿成看著斗笠客的背影，身子忽然微微地顫抖。
人群的背影像是被提著脖子的鴨，而那個斗笠客卻走出了鴨群，像是一座礁石邁步迎向海浪。
此時城主的隊伍，已經行進到了雁城的城門口。
郭巖騎馬在隊伍的最前方，面色威嚴。
他作為一城之主，心機手腕都有，行事穩健，一直思慮頗重，此時心裡卻又盤算起了事情。
“喬家不足為慮，甚至可能不存在....這都怪我被那個喬林唬住了。”
“動用武極會的關係就算了，畢竟星玄使是真的查出了東西，我還得謝謝他，幸虧驚動了星玄使。”
“至於仙門....與仙門合作，可就是真的與虎謀皮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這玄天宗的人要是來了，這雁城的主子說不定都得換人....都怪那喬林滿口謊言！”
郭巖眉頭深深皺起。
作為一方城主，他想要在大勢力之間周旋，實在是太難了...此事還得仔細思索考量才行。
思索之間，城門口已經到了。
“將喬林的屍體吊上...”郭巖話說到一半，身後人群卻傳來陣陣騷動。
人群之中，一名斗笠客提起了長槍。
“天魔解體！”
他右臂攥緊了手中長槍，本就肌肉虯結的手臂又膨脹了幾分，甚至面板毛孔都開始往外滲血，長槍上氣芒暴漲！
七八日之前，“喬林”沒有擲出的那把長槍，現在由“喬森”來擲出！
郭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耳後忽然傳來劇烈破風之聲。
咻！
長槍如電光飛出，化作一道血色的長虹貫穿空氣！
這血色的長虹似乎將那長槍也淹沒了，眾人只能看到一道稍縱即逝的血光。
劇烈的破空之聲與淒厲的馬嘶聲中，隊伍最前面的郭巖翻身落馬！
“郭巖老賊，欺我喬家無人？”
如雷喝聲之中，斗笠客將斗笠拋下，越眾而出，兩截槍桿一扭組裝，又一把長槍出現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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