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婆娘？
這幾個字一出口，這籠罩菜市口的旋風先是一滯，短暫靜默了，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天空。
修仙者視凡俗武夫為螻蟻蜉蝣。
而喬木也同樣口出不遜，直接說她是瘋婆娘。
“凡人生命短暫而脆弱，如草芥如蜉蝣，卻偏偏總有一些愚者，還嫌棄自己的命活得太長。”道虛聲音森冷。
“凡人的確命如草芥，但草芥也有草芥的堅韌。”道真則是眼前一亮，反應與道虛截然不同。
而這，其實也符合喬木心中的預期。
他並不是真的打算要和道真聯手。
道真道虛這兩個人，明顯都是大道宗的弟子，他們兩個才是自己人。
兩個人在菜市口鬥法，看似打得天昏地暗，但死傷的其實是凡人，他們兩人其實只是鬥法切磋，並不是生死之爭。
作為一個修仙者眼中的凡人，有什麼資格與道真聯手，對抗同為大道宗弟子的道虛？
按常理來說，他們兩個人一起將喬木殺了還差不多。
但道真其人，卻有一些不一樣，喬木之前以喬鐘的身份被關押在天牢之中時，曾經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對此人秉性有一點了解。
“喬雙林，你倒是好膽。不知你作為區區一名凡俗武夫，如何與我聯手？”道真淡笑道。
這話一出，倒是那道虛先有了反應，她秀眉倒豎，神色不悅：
“師弟，你真打算與這凡人聯手，整治我這麼一個‘瘋婆娘’嗎？”
“不敢。只是我以為師姐今日之舉確實欠妥當。”道真面色淡然，微笑道：
“我只是不希望師姐犯下大錯，待會師父大加責罰，所以盡力阻止罷了。”
喬木眯了眯眼，眼睛落在道真臉上。
道真雖然看起來更和善一點，但他可不會信任這麼一個大道宗弟子。
很顯然道真雖然嘴上說著顧全大局的話，但並沒有太在乎這些凡人的生死，否則作為修仙者的他，哪怕位於下風，也有許多辦法可以庇護菜市口奔逃的凡人。
道真只對某些堅韌的凡人另眼相看，所以只要喬木賺的一波好死，道真就會在站在喬木的這一邊，然後看著喬木的死，在旁邊開香檳看戲。
“道真。”喬木淡淡道，語氣囂張：
“你是不是理解錯了？我可沒說過，你我要聯手？”
“哦？”道真頓時眼睛一亮。
他並未動怒，反而更高看了一眼喬木。
修仙者往往自視極高，尤其是大道宗的弟子。
他們自恃身份，可不會因為一隻衝他們張牙舞爪的螳螂而動怒。
越是囂張，反而越可能讓道真高看一眼。
“道真，你不行，那就讓我來。”喬木嘴角勾起，語帶嘲諷：
“你既然連她也打不過，那就站在旁邊掠陣，擋一擋這打鬥的餘波，總可以做到吧？”
道真與道虛才是一夥的，如果聯手，那麼即便佔據優勢，也最多是點到為止。
喬木並不想點到為止，他想送道虛上路。
道真：.....
雖然他養氣功夫很好，不會輕易動怒，但這喬雙林的這席話，也讓他久違地升騰起到一絲怒火。
不過這絲怒火很快便被他壓下，領會了喬木的意思：
“讓我掠陣，你單挑？”他扯了扯嘴角，笑道：
“你這是要我出手負責抵擋餘波，保住你們大炎王朝的子民吧？拐彎抹角的，心思可真多。”
“這倒也不是不行，畢竟護佑帝都民眾免遭災禍，也算是我大道宗的職責。”
他身軀緩緩從空中將落而下，面帶和煦笑意。
道真這一次出行，本來就是打算觀察一下喬雙林此人，只是被自家道虛師姐打斷了計劃。
如今能夠親眼見證又一個喬家人死去，對他而言可是一出好戲，他自然不會拒絕。
但忽然之間，空中響起一個冷硬的聲音。
“道真，你到底有沒有當師弟的樣子？”
“當我不存在麼？石頭剪刀布決定誰來對付我？”
道虛明顯已經出離了憤怒，赤色道袍隨風揚起，手中的玄冰珠滴溜溜旋轉，一道寒霜激流蕩漾而出，直指道真。
“凡俗武夫之中的最強者，也就是那個自稱武聖人的狂徒，也不過拼死了一個築基中期的玄天宗弟子青陽。”她冷笑：
“拜他所賜，從此之後築基中期只怕沒資格在道觀中享有神位了。”
“你不會真以為...那個玄天宗的廢物死在武聖人手裡，就代表你有資格挑戰仙道中人了吧？”
她可從來沒把喬木這麼一個凡俗武夫放在眼裡，自始至終他的眼裡只有一個道真而已。
但這一刻。
“天魔解體！”
喬木身形越空而來，身形模糊了一下，在身側閣樓牆壁上連踏幾步，身形直衝道虛。
天魔解體之下，喬木渾身氣血幾乎沸騰，目光死死地盯住踏空而立的道虛。
“只要能夠碰到她....”
武夫沒有修仙者那麼多花樣百出的術法，一切武功招式都離不開拳腳兵器。
喬木雖然嘗試過爆發天魔解體，投擲一根扁擔，但顯然無法傷及道虛。
那麼，只能近身作戰。
武夫強在肉身，近身搏殺才是強項。
只要能夠觸碰到那道虛，喬木就可以完全爆發出自己的力量，施展已經達到了三疊浪境界的長生拳。
三疊浪境界，是昔日河陽喬家之中，唯有喬家族長一人達到的拳術發力境界，三重勁力如浪潮彼此交疊，從而爆發出數倍的破壞力。
仙道重神魂，武道重肉身，兩者各有偏重。
喬木是親眼見過武聖人如何擊殺那青陽道人的，他自忖只要能夠近身....
喬木怒目圓睜，身形如利箭破空的他，並未撲中空中的道虛。
迎面而來的，是一道遍佈冰晶的寒霜旋風，冰晶寒霜如刀似劍撲打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身形吹歪，也讓他全身皮肉再一次被劃開，冰霜帶著瑟瑟的寒意直入骨髓。
頃刻之間，他撲入旋風之中，全身體表再度結了一層堅冰，自空中墜落。
“赤月燃血術，開。”
這是喬木得自血月圖中的一種爆發秘法，剛剛入門，與天魔解體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刻他同時爆發了赤月燃血術，只感覺全身幾乎凝固的血液在熊熊燃燒，一股勃發的新力自身體內部生出。
咔嚓咔嚓。
他雙臂一展，全身冰霜再一次粉碎，雙足輕輕點地，微微屈膝，縱身再度一躍而起。
他的動作很快，也很輕巧，幾乎到了凡人肉眼不可見的程度。
正在奔逃的胡涵忍不住回望，只看見喬木身形連續閃動，此一時還在地面，下一瞬已經在路旁茶樓外牆面上微微停頓，身後身形再一次模糊，化為一道血色的殘影。
以他四品武夫的目力，居然已經看不太清天魔解體與赤月燃血術爆發之下，喬木的身形移動痕跡。
但速度再快，終究是血肉之軀。
道虛手託玄冰珠，自身踏立空中，自身便在風眼之內。
喬木若要近身，無論如何都得用那具血肉之軀衝入那徹骨的寒風之中。
他顯然失敗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如此。
所謂的勇氣並不能帶給他額外的力量，他的身軀一次又一次撲向那一道周身籠罩旋風的紅袍女修，然後渾身僵硬體表結霜從空中落地。
往復不止。
而以胡涵的視角來看，這個老人便彷彿不知疲倦，不知傷痛的老卒，無數次跌落谷底，但下一次又發起衝鋒。
這讓他不禁頓住腳步，心中逐漸沉重。
而這老卒的動作也終於是逐漸地慢了。
他體表的傷勢越來越重，幾近體無完膚，而動作也越來越僵硬，關節難以屈伸，速度銳減。
天魔解體與赤月燃血術的後遺症也逐漸起效了，喬木渾身血都幾乎流盡，動作僵硬。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道虛踏立空中，嘴角掛著冷笑：
“剛才倒是口出狂言，只可惜沒看清自己幾斤幾兩，白白枉送了性命。”
“哈哈..”喬木喘著氣，眉毛上也結了一層淺霜，手腳僵硬，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張嘴還在嘴硬，但他也一樣在冷笑：
“你道我是蚍蜉撼樹，我卻自以為是精衛填海！”
喬木很快就要死了，此時的他在寒風中咧嘴大笑，但身軀也終究僵硬了，被冰霜所覆蓋。
道虛神色轉冷，她手中掐個法訣，隨意遙遙一指，指向喬木胸口。
又一次撲入旋風的喬木渾身結滿冰霜，在這遙遙一指虛點之下，全身冰霜寸寸碎裂。
而他的身體，也與那覆蓋體表的寒冰一般，寸寸碎裂，墜落在地。
只餘一個頭顱還算完整，嘴角上揚，猶然在大笑。
這顆頭顱自空中墜落，撲通一聲砸落在地面的屍塊之中，滾落在一道人影的腳邊。
這道人影抬眼望了望天，又望了眼旁邊倒下的一根木樁。
木樁的頂端，插著喬鐘的腦袋，隨著菜市口刑場被毀，木樁也被狂風吹飛，而今正好落在了街邊。
喬鍾與喬雙林的兩顆蒼老的頭顱，都是死不瞑目，此刻剛好四目對視，彼此相映成趣。
喬雙林，卒，享年9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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