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一把將爬到他頭頂的妖貓扯下來。
“你這蠢貓，學人說話，倒還是挺快的。”喬木稍稍有點驚訝。
說到底這妖貓無常，也並非常人，而是一頭可以化形的大妖了。
它只是看起來比較憨，不代表真的蠢，學起常人說話還是挺快的。
“不過這貓力大仙...”喬木目送神龕上的貓力大仙遠去，才看到街道兩旁的人群重新站起身，繼續他們的活計。
這貓力大仙出行的排場，在這臨河府城之內，只怕比得上皇帝出巡了吧？
“這西南州，還真與其他地域有點差別。”
喬木沒再多看，他穿過人群，徑直去往街對面的酒家。
這大小城池之內的茶樓酒家，向來都是龍蛇混雜之地，也是大把江湖客愛去的地方。
這酒家雖然不是聽潮樓的產業，但卻是當地頗有名氣的酒樓，招牌酒是號稱千金不換的猴兒酒，乃是十萬大山中靈猴所釀。
至於是真是假，反倒沒人太在意，反正這酒肆中的猴兒酒確實醇香清冽，以此聞名。
飲酒尋歡侃大山，品茶閒聊聽說書，不論是江湖客還是往來各地的行商百姓，都愛來這類地方。
聽潮樓的說書人，自然也經常來這類龍蛇混雜之所。
這不，喬木剛跨過酒樓門檻，還未聽臉上堆笑的店小二招呼，便聽啪的一聲驚堂木響。
循聲一望，這酒樓大唐之內，已有一個穿月白色長衫的說書人，在那繪聲繪色說上了。
這說書人，喬木還頗有些眼熟，額前有一道淺淺橫紋，並非皺紋，而是一隻緊閉著的橫眼。
赫然正是與他一同進入百里大漠的那位說書人，千里眼。
“又是千里眼啊。”喬木頓時就來了興致。
匆匆夢中一過，喬木已經有幾百年沒聽見別人吹自己的牛逼了，這會兒已經飢渴難耐了。
連找聽潮樓說書人打聽訊息的事兒都沒顧上，尋了張大堂角落的八仙桌坐下，點了兩碟花生米，一罈清酒，準備聽自己的光輝故事。
“那鐵臂神猿天生力大無窮，足足有五六米高，簡直就是一堵高牆。一雙鐵臂更勝過鑌鐵，卻又脾氣暴烈，遇山開山，遇水擊水，曾經一頓老拳，一路捶塌了黑山城的城牆。”
“一路上，城牆崩塌，民居土崩瓦解，三條長街兩段城牆毀於一旦，只因黑山城擋了他的路。”
“但不巧的是，當日那羽王，便在那黑山城之中。”
“兩邊一相遇，便是城牆崩裂的驚天廝殺。”
“羽王竟也是力大無窮的天賦異稟者，與那鐵臂神猿肉搏竟不落下風....看得黑山城民目瞪口呆，只懷疑那羽王，是否也是化形的大妖。”
“...酣戰至夕陽西下，羽王一杆鐵槍精準洞穿鐵臂神猿咽喉，將它屍首釘在了黑山城城牆下。”
“那時殘陽如血，暮鴉紛飛，羽王戰袍也被獸血染紅呈血色，崩塌的城牆上鐵臂神猿屍首如小山。
羽王也不理會城中百姓感謝，只自語一句：
毀我城邦，殺我子民的孽畜，自當受死。
而後，孤身持槍離去，人影沒入山林之間...”
喬木還在啃著花生米，忽然就感覺手上的花生米不香了...
合著這千里眼，也不是全講他喬家人的事蹟啊，看來還是他刺殺皇帝之後，太過於低調了？
還是這山城太偏僻，沒人聽到他喬家人的名？
他在這感覺沒意思，旁邊酒客們倒是聽得如痴如醉：
“好！早該有人挺身而出了。”
“咱們這十萬大山，向來是妖獸橫行之地，凡人只有依靠堅城與官兵才能自保。要麼就得靠雲霄宗仙長，以及仙長身邊的靈獸護佑了。”
“那些交不起稅，躲進大山裡的山民，可就真是自生自滅，成了群妖口中餐了。”
“這羽王揭竿而起，雖是反抗朝廷，但這些時日以來，也救下了不少山民吧？聽說羽王的起義軍壯大得極快，看來是真的得了民心，有不少人投奔吧？”
“不過那羽王到底是何人物？終日帶著面甲，卻又神力無窮，能與妖物抗衡？”
“或許那羽王也是化形不完整的大妖，面甲下是一張毛臉？這才不敢摘下？”
“你們這真是越傳越離譜了，我聽說那羽王得了昔日槍道魁首，槍聖的傳承《百鳥朝鳳槍》，這才如此厲害。”
“百鳥朝鳳槍？”酒客們之中，有不少人投去目光。
這些目光有所變化的酒客之中，有好些人太陽穴高高鼓起，明顯是內家高手。
其中有幾人眼眸神光內斂，明顯是煉神有成的上三品武夫。
顯然他們也與喬木存了同樣的心思，來這酒肆裡打聽訊息來了。
最近這些時日，風靡西南州的大事有兩件。
其一，是羽王揭竿而起，反抗大炎朝廷，節節勝利。
其二，便是江湖客們津津樂道的槍聖傳承了。
如今有人將這兩件事聯絡在一起，著實讓他們頗感興趣。
“難怪那羽王如此神勇，原來這羽王早就悄悄得了槍聖傳承，只是不知羽王從哪得來的？”有人問。
“我聽說，槍聖尚有後人尚在人世，槍聖後人見九州大亂，而他自身資質稀鬆平常，掌握不了槍聖的武功，不忍見神功蒙塵，便希望選拔九州當代的人傑傳授武藝，多少為平亂盡點心力。”
“這槍聖後人，倒是敞亮啊。自家家傳武功都願意外洩。”
“倒是頗有昔日槍聖遺風，槍聖若還在世，見九州如今糜爛模樣，多半也會出手的。”
最近五十年的武道魁首之中，一共三人。
五十年前是槍聖，四十年前劍謫仙，三十年前至今，是武聖人橫掃天下，無敵世間。
但劍謫仙雖然劍術驚世，自身卻是個不著調的性子。
武聖人的名聲就不提了，比劍謫仙還要不堪得多，江湖客們或多或少都與武極會有過仇怨。
唯有昔日槍聖名聲不錯，風光霽月，有大家之風。
四十年前異人戰爭，十萬大炎將士兵敗如山倒。
武林中人起初期望著天下第一的劍謫仙扛起武道大旗，誰知那人根本不管，自己不知道躲哪逍遙去了。
於是後來便指望著槍聖出手...只是槍聖也似乎未出手，自此聽潮樓英雄榜名聲盡喪，時人戲稱天下武林無英雄，英雄榜自然廢紙一張。
直到一兩年前，武聖人於南州現世，世人這才知道....以槍聖為首的武道至強者們，已經在三十年前就死在了武聖人手裡，成就了武聖人一人。
自此之後，槍聖在西南州的名聲，倒是有所回升。
連帶著隱隱與槍聖攀上關係的羽王，也頗得民心。
不過自然也有人對羽王嗤之以鼻。
“流言蜚語罷了，我看那羽王就是被毛戴角的化形大妖，還什麼槍聖武功，我怎麼聽說這羽王十八般兵器都會呢？別給槍聖臉上貼金了。”
“羽王就是個扯大旗的反賊，你們膽敢在這府城裡議論羽王，不怕官兵把你們抓了？”
“官兵？官兵這會兒怕是比我們還慌吧？說不定過幾天羽王就打過來了。”
聽著這些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語，喬木倒是挺平靜，不為所動，只自顧自飲酒。
這羽王的名聲，聽來確實挺漂亮。
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只能說明羽王也是愛惜羽毛的人罷了。
昔日中州的秦王，也是一個以武夫之身、抗衡人災的英雄人物，頗得民心。
直到他站在喬木面前，喬木方知秦王的本質，是個什麼東西。
誰知道這羽王，是否又是金玉其外的武夫？不...或許羽王的本質，也與中州秦王一樣，並非純粹的武夫，而是仙道的造物。
未見到羽王真人之前，喬木對這種扛著冠冕堂皇旗號起義的起義軍領袖，心中自然會留有幾分質疑。
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喬前輩怎麼到這來了？”
回頭一望，那說書人千里眼已經從臺上走下來，頗有些驚異地看著喬木，眉心上的橫眼已經睜開。
“你能認出我？”喬木疑惑。
行走在外，他自然用了血肉千變換了面目，與金鑾殿上那位“喬金”不太一樣。
千里眼沒看他，目光倒是落在桌面上的妖貓無常之上。
喬木聽書的時候，這妖貓也在那學著喬木啃花生米，這會兒已經快把那兩碟花生米都啃完了，肚皮越發圓鼓鼓的。
這妖貓無常，外形與尋常野貓並無二致。
無非就是跟了喬木之後，肚皮圓潤了不少，皮毛也更順滑許多，幾如寶玉熠熠生輝。
“這靈貓常伴喬家人左右，昔日我曾經見過的，不會認錯。”千里眼微微一笑。
原來不是認出了我，而是認出了這隻肥貓？
“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找聽潮樓打聽。”喬木道。
“喬老前輩有事問詢，我自然不會推脫，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喬前輩移步到樓上細說。”千里眼誠懇道。
不得不說，如今的喬木已經在江湖上闖蕩出了偌大名氣。
西南州這種荒蕪之地的平民不說。
喬家人的名聲，對於整個九州的聽潮樓說書人、以及江湖客們，都是如雷貫耳的。
假以時日，喬家人的名字也將在聽潮樓武林榜上發光發熱，成為一代代江湖客們仰望的武道神話。
人的名，樹的影。
資歷名望到了喬木如此的程度，想要打聽事情，早就不用如無頭蒼蠅亂轉。
如今他只是在酒樓亮了相，甚至還沒有自報身份，馬上就驚動了聽潮樓說書人，奉為座上賓到樓上包廂詳談。
喬木信手將妖貓無常後脖拎起，跟在千里眼的後邊移步上樓。
至於這大堂內滿桌武功不俗的江湖客，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還真不必放在眼裡。
武聖人用數十年時間打崩了整座武林，讓整個武林跨入了新時代。
而今這片江湖，武功登峰造極的超品武夫，基本上都與武極會、又或者皇宮那位大炎太祖，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除開這些，其餘武夫實力還停留在舊時代，煉神已經是他們中的佼佼者了，自然不需要讓喬木多留意。
千里眼領著喬木去了酒樓二樓的包廂，包廂臨街，從包廂陽臺正好可以俯瞰這座山城。
臨河府城並不小，依山傍水而立。
山是十萬大山，水是通天河。
這座大城四面環山，是山脈之間的谷地，土地平整，也有通天河經過，是西南州之中少見的沃土之所。
此刻憑欄遠望，只見這臨河府城大街小巷時有行人穿行，雖不及帝都繁華，但跟南州的河陽府城比，倒是不遑多讓。
只是清風吹拂路旁楊柳，也吹來一陣屎尿臭味，著實有些令人掩鼻。
定睛一看，大街上除了行人，偶爾也有白色神牛、純色馬駒行走在街上，路人見了這些牛馬，雖然不如面對貓力大仙時恭敬跪拜，但也匆匆避讓。
這街巷之間的糞臭味，基本上就來自這些當街行走的牛馬。
雖然遍地拉屎，但確實模樣非凡，不是普通的牲畜，都是全身無雜毛通體純色的異種。
這些異種牛馬都有人照料，身上毛髮明顯經過專人修剪清洗，不止沒有尋常野獸或家畜的髒汙，還相當整潔，奪人注目。
喬木憑欄遠望，將這一幕收在眼裡，開口道：“我還以為這西南州是人口稀少的蠻荒之地，不想還有如此大城。只是這城雖大，竟然還有這麼多行走的牲畜，總不會民風還未開化，將這些牲畜當做神明跪拜吧？”
“喬老有所不知。這臨河府城雖然是大城，或許不比其他州差上多少...但整個西南州，這樣的城又有幾座？”
“十萬大山是妖獸橫行之所，人族只能依靠堅城報團取暖。”
“所以這西南州，只有大小城，鄉鎮山村卻是極少的....沒有堅城保護的鄉鎮山村，如何在這片大山裡頭生存？”
喬木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張逵那一夥兒山賊。
怪不得這張逵當日急著要回山中山寨，看來在這西南州里頭當山賊，也不是什麼美事。
苛政猛於虎，重稅毒於蛇。
但這十萬大山裡頭，也不是尋常的猛虎毒蛇，而是凡人難以抗衡的妖獸。
“整個西南州，能夠從妖獸環伺之中，庇護民眾的，一是據守堅城的官兵，二是仙門雲霄宗，以及雲霄宗修仙者們的靈獸。”千里眼說道：
“信奉雲霄宗群仙的山村鄉民，倒也能得仙門庇護，不時便有修仙者出宗門伏虎降妖，將妖獸度化成仙門靈獸。”
西南州這地的情況，與中州南州還是有所不同的。
中州有異人引發的人災肆虐，而西南州則更多是獸災。
人災如仙人鬥法，就像老天爺下雨一樣，沒有定數。
雖然動輒毀壞城池，但如山洪爆發、暴雨、地震等天災類似，影響惡劣但少有發生。
但這山林之間的獸災，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看得見摸得著，廣泛存在於山民們的生活之中。
所以這貓力大仙這樣的仙門靈獸，自然頗得西南州百姓崇拜，信仰虔誠。
“別說貓力大仙了，就是那些仙門靈獸誕下的混種後裔，在這府城之內，也是尊貴的神牛、神馬，可以在街上橫行。”
說書人千里眼倚著欄杆往下望去。
大街上有人跟在一匹毛色純淨的金毛巨犬之後，舉著鏟子處理一泡還熱乎的新鮮狗糞。
不料那街道前的巨犬忽然後爪揚起，徑直踢在那鏟屎人胸口，只將那人踢得連人帶鏟橫飛，口吐鮮血倒地。
這座臨河府城，是一座百獸之城。
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道觀裡的雲霄宗群仙，受萬民信仰。
群仙輕易不現世，代行的往往是雲霄宗弟子，以及群仙麾下的靈獸坐騎，也被冠以“貓力大仙”之類的名號，出行坐的是神輦神龕，同樣沐浴萬民歡呼跪拜。
比什麼高官貴族的八抬大轎，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再往後，才是府城的大炎官員，以及平民百姓。
仙的地位比獸高，獸的地位比民高。
這是這片十萬大山的無形規則。
“能抵禦妖獸，庇護民眾的，自然是人上之仙，人上之獸。”千里眼道：
“只是如今能抵禦妖獸的強者之中，又多了一個羽王，其實也算是西南州之幸。”
“羽王，是什麼底細？”喬木問。
“不知..”
“聽潮樓也不知道？”喬木懷疑。
“聽潮樓自然也不是無所不知，昔日我因喬家人死戰，才能走出百里大漠，自然不會隱瞞喬金前輩。”說書人千里眼一攤手。
聽潮樓也有不知道的事，比如他們最弄不明白的事，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喬家人了。
“那不說羽王，對槍聖的傳承，你們總知道了吧？”喬木再問。
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這個自然....喬前輩居然也對《百鳥朝鳳槍》感興趣？”千里眼開口道：
“其實主張外傳《百鳥朝鳳槍》的所謂‘槍聖後人’，其中之一，便是...”
“當今力榜第一的武道巔峰強者，妖槍，青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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