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雲霄之上。
幾名元嬰長老面無表情俯視而下。
除卻在武聖人手裡折損了一具法身的雲河真人之外，另外兩人其實或多或少都對凡人武夫懷有輕視之心。
練武的不如修仙的，這是千年萬年以來積累至今根深蒂固的常識。
然而這種根深蒂固的常識，也在今夜的觀戰之中，逐漸被打破了。
“凡人武夫，怎麼可能有如此實力？”
女修雲湖眉頭緊蹙，心中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這兩人如此兇悍，那麼看來他們都不是凡人，如掌教師兄所說，是身負妖族血脈的半妖麼？”
其餘兩名真人也頷首。
而且，不論是武聖人還是喬木，這兩人表現出來的武功，都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幾名元嬰真人對凡人武功的認知.....
凡人武夫不可能如此強悍。
由此易得，喬木與武聖人都不是凡人。
而是披著人皮的妖。
他們練的多半也不是什麼武功，更像是某種難以歸類的詭異妖術。
“還是雲河師弟慎重。”胖道人云海微笑：
“若非師弟提議先坐山觀虎鬥，我等若心懷輕視之下出手，說不定還真可能會走脫了他們。”
女修雲湖也頷首：“不過眼下我等已有了防備，對這兩名妖人有了清楚的認知-----”
話到這卻戛然而止，三名元嬰真人同時心神一動，神識往下一掃。
只見在那淡淡的月光籠罩之下的山林之間。
武聖人後背浮現密集氣孔，身影迅如電光。
而喬木站立原地，周身氣勁翻滾如潮。
一掌既出，猶如洪水決堤。
一千年苦練的武道真勁，加上積蓄到第五重的波紋疊浪勁轟然爆發。
翻滾的氣勁粗如巨蟒，又猶如狂浪洶湧，隨著喬木的豎掌下劈，洶湧而至。
轟轟轟轟轟！
轟然的爆鳴聲中，那洶湧如狂浪一般的氣勁一下爆開。
翻滾的白色氣浪在連綿不絕的響聲之中不斷翻滾，吞沒了武聖人的身影，也將喬木的身影遮蓋。
遠處武奇正抬頭望去。
只見兩人站立的位置白茫茫一片，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一圈又一圈的氣浪勁風席捲開來，吹動站在百米開外的他全身衣袍獵獵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
當這勁風漸漸平息，四周蕩起的煙塵散去，翻滾的氣浪也歸於平靜。
山林之間的那兩個人，身形才重新出現在武奇正等人的視野之中。
此時。
喬木依舊站在原地，站如青松。
腰身處一道狹長傷口向外噴出鮮血，幾乎將他身體攔腰斬為兩段。
而在他的身前地面，已經陡然往下坍塌出一個方圓數十米的深坑。
只剩下武聖人的身影，站立在深坑的中間。
準確說來，武聖人並非站著。
他的身體腰身以下，已經沒入了腳下的土石之中，只剩半截身子暴露在外，似乎是被極強的外力，硬生生轟進了腳下土石之內。
此刻他上身衣衫已經盡碎，一身強壯肌肉在月光之下猶如大理石雕塑一般。
只是如今他這一身虯結肌肉，也已經滿是傷痕，肩膀處向下凹陷坍塌，斷裂的骨頭茬子裸露在外，血水不住從裡往外滲出。
而四周的草木、砂石等等已經被狂暴的氣勁徹底摧毀，碾碎成塵土，隨著一道輕風吹散開來。
“這-----”雲霄之上的雲河真人眼角微微一跳，微微悚然。
能夠修到元嬰期的修仙者都不是蠢人，如今他們將武聖人與喬木視為棘手的敵人看待，自然不會再小視。
儘管如此，方才的那一擊依舊讓他心中一震。
雲河真人忽然回想起，他讓自己的元嬰法身夜探桃源山莊，最後悄無聲息損毀的那件事了。
當時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出於謹慎，才叫來兩名元嬰長老助拳。
如今看來....這哪裡是他過於謹慎，分明是託大妄進，以一名法身就潛入同時存在武聖人與喬木的桃源山莊！
“好在我行事穩健，今日坐山觀虎鬥，沒有託大。”
雲河真人心中略有後怕，眼角餘光偷偷瞥向身側兩人。
卻見雲海雲湖二人神色淡漠，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似乎並無意外。
“還是兩位師兄師姐定力高，多半是胸有成竹了吧。”
雲河真人心中頓時大定。
老實說他損了一具元嬰法身，心裡多少有點沒底，出於珍惜自身性命，才費了一張老臉請兩名長老助拳的。
如今再看，果然這兩位歲數、修為比他高，不是沒道理的。
......
雲霄之下。
武聖人獨臂按在地面上，後背上密集氣孔噴開血水與氣流，身形拔地而起。
他直起身，此刻的他肩膀一側坍塌，模樣可怖，只是眼中神色依舊淡漠，一步一步朝著喬木走來，步伐如之前一般緩慢卻壓迫感十足，一言不發。
喬木也同樣一言不發，只是抬頭望天，也沒其他動作。
與武聖人的戰鬥，自然是竭盡全力、無暇他顧。
只是在剛才的一瞬之間，他直覺忽有所感，感應到雲霄之上有三道“目光”正在居高臨下窺視。
這種被窺視感，是剛才一瞬之間突兀出現，又突兀消失的。
顯然是有人在極遠處暗中窺視，只是方才的某一瞬間，那三個人同時情緒有所起伏，略有失控，這才讓喬木有所感應。
“原來如此麼，又是修仙者。”
喬木低垂眼瞼，看了一眼自己幾乎被一斬而斷的腰身。
眼下他如今這副軀體已經瀕死，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而七日之內的復活機會，尚有三次。
雲霄之上，還有三名修仙者，從之前的直覺感應來判斷，那三人應該與之前死在喬木手上的羽化真人一樣，都是仙門的元嬰長老。
換言之，此刻他要面對的敵人，尚有三位元嬰長老，外加一個武聖人...
喬木閉上眼睛，周圍一切卻映入他的心田。
除了雲霄上的三名元嬰真人，他還注意到山間吹拂而過的夜風，注意到遠處眉頭緊蹙的武奇正與山母，還有已經返回山寨，正在緊急召集山寨村民避難的山賊張逵等人......
“既然如此....”
從這一次山母的至誠夢境中，喬木也算是藉此看清了內心深處自己的狂妄慾念。
人生總是充滿著選擇，簡單的選擇，困難的選擇，價效比最優的選擇，吃力不討好的選擇....
而他的選擇他的慾念，其實是最狂妄的。
喬木抬起頭，目光與步步逼近的武聖人對視。
武聖人眉頭微微一蹙。
“怎麼，到了這時刻，還想乞命求饒麼？”
武聖人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武夫，作戰經驗無比豐富，行事百無禁忌，假死、示弱之類的手段，可很難騙得了他。
他自然注意到，此刻的喬木雖然重傷瀕死，幾乎被他攔腰斬為兩段，已經回天乏術，時日不多了。
尋常武夫到了這種瀕死時刻，基本就戰意消散，再無鬥志了。
但對於喬木這般有著豐富作死經驗的人來說，這種瀕死時刻他已經體驗了太多了。
此刻的他並沒有萬念俱灰，而是依舊提著一口氣不散，顯然在鼓起體內殘存氣勁，準備此生的最後一擊。
而武聖人緩緩邁步走近，也是察覺到了喬木的狀況，所以沒有冒進。
只是在剛才...喬木卻改了念頭。
他似乎連這最後的一口心氣也散了，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與武聖人作出最後一搏的機會。
“罷了。”武聖人停住腳步，居高臨下俯視喬木，只覺一陣興趣索然。
在他看來，喬雙鍂奮戰至此刻已經相當不易。
數年前他遇到的第一個喬家武夫喬鍾，其實也給他留下不淺印象。
他當時留著喬鐘不殺，只是當時的喬鍾實力低微只有四品，又有難得的不屈之心。
有身為武道種子的一絲可能，卻尚無身為武道食糧，讓他更進一步的價值。
時過境遷，此時此刻再戰另一位喬家人，情境其實已經不同。
武聖人可以留著四品武夫喬鐘不殺。
但面對同樣挑戰他的喬雙鍂，不論他是至死不屈還是乞命求饒，武聖人都不可能心慈手軟。
“沒有鬥志了麼...也罷。可有遺言？”武聖人俯視著喬木。
“有。”喬木開口。
“說。”武聖人惜字如金。
喬木卻沒看他，而是抬起頭望天。
此刻有風吹過，天空上的一輪圓月恰好被雲層一點一點遮蓋，之前的清冷月光也逐漸斂去。
“武聖人。”照耀在喬木身上的月光一寸一寸消失，最後他的面孔也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清具體神色。
“吃那些連我都不如的弱者有何用？”喬木忽然開口：
“若啖盡我喬家人皮肉骨血，可屠仙人否？”
武聖人目光落在喬木臉上，神色有微微動容。
他目光循著喬木視線，望了一眼天空，嘴角微微向上揚起，繼而收斂，面上重歸平靜。
“看來，還是我小瞧了你。”
他邁步向著喬木走來，大手陡然膨脹變大，抓向喬木腦袋。
“如你這般人物.....”武聖人大手將喬木半邊身子完全包裹，二指夾在喬木腦袋兩側，淡淡道：
“正該死於我手中，與我融而為一！”
武聖人猛一跺腳，腳下大地才剛剛開始如活物般運動，便被他未卜先知般一腳踏得陡然開裂，一道肉眼可見的波紋朝著四周擴散。
他大手繼續膨脹，一手將喬木全身籠罩住，他的手上血肉再一次開始不斷收縮膨脹，上邊的血管如蚯蚓般扭動。
這世上千年前就有《吸功大法》這般的奇門武功，而不論是《武聖靈犀訣》還是《饕餮吞天功》，都並非簡單地汲取功力，而是以鐵磨鐵的煉神之道。
以神煉神，以鐵磨鐵，磨出利刃。
煉神超品武夫的心智宛如百鍊精鋼，哪怕被活活打死，也只代表著技不如人，未必能摧毀一名煉神超品武夫的心智。
而武聖人的武聖靈犀訣，則是身心同修的煉神武功，每一次吞噬敗者，都是心智上的考驗，將會直面敗者的武道心神。
每一次吞噬，都是一重劫，度得過便是百鍊精鋼更進一步，度不過便是煉成廢鐵。
喬雙鍂，卒，享年1135歲。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
喬木的屍體迅速乾癟了下去，猶如一截枯枝，從武聖人的手掌間隙中落下。
而武聖人的全身血肉則以驚人的速度快速蠕動，傷口在飛快癒合，全身骨頭咔噠咔噠的響聲中，連體型都微微漲大了幾分。
當武聖人再度睜開眼睛時，目光中有稍縱即逝的神光一掠而過，化為一道實質劍光，斬向百米外飛奔而來的武奇正與山母。
山母目光落在喬木乾癟的屍體上，神色微微有所波動，腳下地面陡然震動，一截山石突兀從大地中升起，阻擋住這一道突如其來的劍光。
武聖人眼中神光淡去，他面上微有倦意，但很快這倦意也不見了，復歸平靜。
對於外界而言不過過了幾個呼吸。
但對於武聖人而言，要想以饕餮吞天功吞掉喬雙鍂殘存的神，也不是輕鬆的事，感覺可是相當之漫長。
饕餮吞天功，以戰養戰，以鐵磨鐵，以神煉神。
凡是能被他殺死的，都會使他更強大。
“這麼急著過來送死麼？”
“別急。”他邁開步子，大步向著山母與武奇正走去。
喬雙鍂戰死之後，武聖人的狀況越發好了。
“接下來，就輪到你了。”
山母並不普通，作為能入雲霄宗法眼的巨妖，她自然不同凡響。
如果將這座黑山，看做是山母的“肉身”來看的話，山母的妖身氣血總量，其實遠遠凌駕於凡俗武夫、眾多大妖之上，甚至不是一個數量級。
當然，氣血歸氣血，實戰歸實戰。
這黑山大則大，固然神力無窮，但對於身經百戰的強者而言，卻彷彿一個臃腫而遲緩的巨人。
武聖人來得略快了些，這邊喬木前腳剛剛喚醒山母，還沒來得及狼狽為奸，商量好如何對付武聖人，後者就殺到了，因而雙方的聯手幾無默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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