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府城之內，道觀處火光沖天，映亮了夜空。
道觀裡的一切都在燃燒，木頭、布料、紙張、香燭，都成了火焰的燃料。火焰在道觀裡肆意地蔓延，一具具仙人像倒塌崩壞。
這一場縱火的始作俑者喬木，此時卻老神自在地坐在道觀門口，與旁邊的血長河席地而坐，討論武學，渾不在意身後的沖天大火。
血長河講《血元功》。
他講的是則是內勁質變之法，《神變訣》。
所謂投桃報李，不外如是。
“《神變訣》若能練成，以你血家千年積累至今的功力，可以一朝厚積薄發。”
“畢竟是千餘年的內勁，一朝化為真勁..”
喬木練成神變訣時，尚在東南州，那時重生之後他一劍斷浪分洪，斬殺了雲霄宗的羽化真人。
從內勁到真勁，是武夫超品之道的延伸。血長河若能練就真勁，以他的渾厚氣勁，自然也遠在桃源山莊中李長詩等人之上。
兩人談興正濃，喬木卻忽然眉頭一挑。
“下回，再向血長河小兄弟借閱一番《血河灌頂術》吧，即便我等外人無法練成，開拓眼界也成。”喬木道。
血長河微微一怔，幽幽看了喬木一眼。
他這時候心裡再一次忍不住響起當初他在東南州劍冢裡，力邀喬鍂鑫聯手對付仙門真人那回事。
“倒也不必自慚。”喬木也看出了血長河的細微情緒變化，開口道：
“打得過，就打。”
“打不過，平白丟性命在異人手裡，那才是蠢人。”
血長河點頭稱是，轉身離開。
“真勁麼...”血長河低低唸叨。
尋常的江湖武夫，根本不會與修仙者打交道，更不用說以武伐仙。
而血長河作為血家家主，肩上擔的可就是對抗長生門的重責，自然不會沒有對抗仙門的勇氣。
他心裡唸叨的，只是下一次上戰場時，不希望他只是一個需要提前走遠的..旁觀者。
血長河才剛離開道觀。
忽然之間，整座府城狂風大作，厚重黑雲如帝皇君臨府城，咆哮如海浪。
墨色的陰雲之中。
幾個身穿道袍的元嬰真人立於雲端，在雲霧繚繞之間若隱若現，面無表情俯視而下。
其中為首的元嬰長老有二人。
大長老九陽，以及執掌刑罰的二長老，天刑。
喬木抬起頭，目光與雲間的天刑長老對上。
頃刻間風雲大作，猛烈的暴風吹開崩塌的道觀宮殿群，沖天大火轉眼間消失。
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斷壁殘垣，以及被燒灼地碎裂開來的各種神像。
天刑長老眯了眯眼。
在那一地瓦礫之中，他看到了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天刑仙人像，此刻已經被燒得四分五裂開來。
他蹙了下眉。
呼嘯的狂風吹過大地，在這一刻天空上濃重的黑雲幾乎要崩塌了，如倒懸在天空上的黑水傾覆而下。
“人間的武夫，你已犯下大錯。”
在這道天空上的聲音響起的同時。
咆哮的黑雲再一次翻滾，儼然化作了一張足足籠罩整個道觀上空的巨臉，漠然俯視著下面的喬木。
天刑真人在玄天宗眾長老中排名第二，道號取自代天掌刑之意。
在此刻的河陽府城，尚有包括王宋河在內的南軍人士並未離去，此刻他們望天，只看到那張鋪天蓋地的巨臉。
心中登時湧起一種莫名無力與惶恐感。
那蒼穹巨臉，真如仙如神一般，是凡人難以揣度的神威。
如今都說修仙者是異人，與人族同源。可這些歲數比幾個王朝加起來還長的長生者，又有如此雷霆看來，在凡人看來，卻是切切實實的仙人手段。
頃刻間。
一道耀眼雷霆自天而降，只一剎那便將喬木身形淹沒。
與此同時，府城之外，東山桃源山莊中。
武奇正抬起頭來，望向遠處被陰雲遮蔽的河陽府城，以及天空中由烏雲組成的那張天刑長老的面龐。
“玄天宗的二長老，天刑真人，擅長雷法。”
武奇正默默看著。
他對天刑長老印象深刻。
畢竟在兩年之前，武奇正便是死在天刑長老的天雷之下。
那時永和帝拜神，武聖人假死，而他武奇正則心甘情願當了一回武聖人的替死鬼。
那一趟雖然是替死，死中求活，讓武奇正藉機擺脫了武聖人的掌控，但天刑長老的那一道天雷，也著實讓武奇正印象深刻。
“一張老臉，有什麼可看的？”
旁邊一柄石劍漂浮在空中，懶洋洋地對向河陽府城的方向。
“劍謫仙...”武奇正看到劍謫仙，卻是忽然想起了武聖人：
“當初永和帝拜神那件事，發生在西邊青冥山脈的玄天宗宗門之下的道觀裡頭，算是在仙門腳下。”
“貿然衝擊道觀，無異於自尋死路，其實跟直接攻打玄天宗，也差不了太遠了。”
“那時候的武聖人，真身也沒去幹這種自尋死路的事兒，並未與玄天宗的天刑長老交手。”
那日武聖人並未去玄天宗山門下的青雲觀，並未與天刑長老交手，而是由他替死。
若是當時的武聖人真去了，只怕也要陷落在眾修仙者的圍攻之中，身死魂滅。
“只是如今，那天刑長老，卻是殺上河陽府城去了。”
武奇正身在桃源山莊，雖然不知道河陽府城出了什麼動靜，但引得玄天宗的二長老出手。
但想來想去，也就是喬家人才敢幹出招惹玄天宗的事。
忽然間。
耀眼電光化作雷霆巨柱，落在河陽府城的方向，剎那的電光映亮了武奇正的面龐。
隨後才是震耳欲聾雷鳴聲轟然炸開，餘音滾滾。
武奇正默然不語。
兩年時間時過境遷，武奇正替死，武聖人假死，而今日卻是喬木伐山破廟，引得天刑長老殺來。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死的是誰？
河陽府城上空。
雲端上幾名元嬰長老按住雲頭，看著下方一片狼藉的道觀。
府城裡頭的這座道觀，是在一座小山之上，然而此刻在剛才那雷霆巨柱之下，整座小山都被雷光洗了一遍。
如今再看，剛才的那熊熊火勢已經消失了，之前一片斷壁殘垣的道觀在此刻寸寸坍塌，已徹底成了廢墟一片。
河陽府城之內鴉雀無聲，陷入一片死寂。
雲端上孫長老率先開口：“還是天刑這一手五雷正法兇悍，且聲勢浩大，誅殺首惡之餘，正好也可以震懾其餘凡人。”
“說的是。”一名黑袍長老開口：
“一道雷法之下，整座道觀都灰飛煙滅。”
天刑長老環顧四周，神識一掃下方府城，感應到這府城裡頭諸多惶恐的平民百姓，忽然笑道：
“那個凡人果愚笨且魯莽。”
“區區神像、道觀罷了，毀了再重建，也就是了。”
“只要人心尚在，人心驚懼，敬畏我仙門玄天宗。他日之後又起一座道觀，橫豎費點時間錢財罷了。”
但在此時。
下方卻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傳徹四周。
“你說得對。”
“但如果我今天在這裡將你打死，玄天宗又該如何應對？”
一片瓦礫之下，喬木站起身來。
他扶起瓦礫裡燃燒著仙人像的巨鼎，抬頭望天。
周身淡白色如海氣勁繚繞，化作一道淡淡的護體氣罩環繞全身。
體表面板龜裂，浮現血痕，肌膚小片焦黑。
真勁的消耗，略多了一點....喬木數了一下頭頂上的元嬰真人們的數量。
一共.....五人？
“不是要一個接一個過來送嗎？算了，也行。”
“五個人，更快。”
喬木微微一矮身，腳下猛地一踏，身形頓時如利箭沖天而起。
可他才剛剛躍起，頭頂上驟然一亮。
整一片天空，都在此時化為一片赤色火海，籠罩周遭各處。
護體真勁在火光的熊熊燃燒之中不住銳減，熾烈的火光幾乎讓喬木睜不開眼。
在這火光之下，道觀廢墟、以及山石、樹林，都在飛快化為灰燼。
“多謝九陽師兄出手相助。”天刑長老側身，朝著另一邊的九陽長老點了點頭。
天刑長老排名第二，鬥法經驗豐富。
從剛才下邊這喬鍂鑫剛才這一躍也能判斷，這名武夫的確很不凡，若是讓他近身，只怕很難討得了好。
不過天刑長老不是一個人，也並非這五名元嬰長老之中的最強者。
“九陽師兄的南明離火，無物不燃，沾之便能燒到形神俱滅，果然不凡。”孫長老在一旁讚道。
玄天宗的修士們對付凡人武夫，慣用“蝕骨離火符”，這是專門剋制武夫，以武夫氣血、乃至是內勁為燃料的符法。
而當初蝕骨離火符的開創者，便是玄天宗的大長老，九陽。
“這些話還是免了，早點除去這人，早點回山，我尚有一件法衣要祭煉。”大長老九陽漠然道。
同為長老，他卻也絲毫不給孫長老面子。
五名元嬰長老，聯袂而來對付一個凡人武夫，著實讓他有些不耐煩。
“對付此等褻神瀆仙的狂徒，還擺什麼仙門真人的譜？大家一起上，早點誅殺此獠！”
九陽長老一聲令下，其餘長老也紛紛應是。
在這一刻，浩蕩天雷轟然落下，四面八方又有巨大的火海籠罩而來。
府城的天空上，似乎有一顆火紅的太陽昇起，幾乎已經亮成了白晝。
才出城的血長河抬頭望天，卻被這耀眼的光亮閃耀得幾乎睜不開眼。
“這樣的仙道術法...”血長河勉強睜著眼，眼角餘光卻望見喬木所在的那座道觀小山，在火光之中洶湧燃燒，一點點化成灰燼。
血長河勃然變色。
這樣的術法，的確是凡人的武功，根本無法...企及的..
劇烈的火光之中，喬木閉上了眼，只感覺自己置身火爐。
護體真勁在飛快消耗，而洶湧的熱浪與火光已經讓他的周身面板不斷開裂、焦黑。
“五個元嬰真人的確有點多，尤其是那個放火燒山的。”
喬木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如果是一二名元嬰真人，仙道修士慣例看不太起凡人，所以他可以透過天龍八步八次加速跳，趕在元嬰修士反應過來之前，以速度優勢飛快斬殺。
但若是五人聯手，尤其是還有大長老九陽這麼一個距離化神期只有一線的修士在，那確實就變得棘手了起來。
正如此刻。
喬木周身浩瀚真勁，正如烈日之下的雪花一樣飛快消耗。
“真勁護體，根本擋不住。”
“那麼...不擋了。”
呼.........
喬木撥出一口濁氣，護體氣勁驟然散開，如絲如縷繚繞在手裡的秦王劍，與雙足經脈之間。
這一瞬。
他整個人已經被洶湧火光繚繞全身，皮肉翻開，傷口處的血液來不及流出便已經蒸發殆盡，傷口處迅速焦黑見骨。
而他咬了咬牙，不管不顧。
天龍八步！
轟轟轟轟轟轟轟！
洶湧火海之中，一個猛烈燃燒的火人猛然衝出。
像是一顆劇烈燃燒的流星，從地面飛向天空，從火海飛向蒼穹之中的烏雲巨臉。
轟然巨響之中，那張如神如仙的蒼穹巨臉在燃燒的火光之中一分為二，連同這厚重雲海也從中間開裂，浮現一道巨大的溝壑。
府城一角，王宋河與麾下張逵等人愕然抬頭。
其中一些河陽府城的本地人，更是忍不住回想起說書人屢次提及的喬家人故事...
“喬匹夫...”有人低低唸叨。
天空中那張蒼穹巨臉煙消雲散，而那一道燃燒的流星也從此墜落。
喬木渾身燃燒著火焰，從天而落，將手裡攥著的天刑長老殘屍扔入下邊的巨鼎之中，發出一聲悶響。
巨鼎之中，又多了一具玄天宗上仙的屍首。
而喬木拄著秦王劍，抬頭望天，他的身體骨骼在火焰之中一點一點化灰。
“比人多是吧？有種別跑，二階段來咯。”他咧開已成一片森森白骨的嘴，發出無聲的嘲笑。
喬鍂鑫，卒，享年163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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