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煙塵自天空之上盪開，激起的狂風席捲而過。
只是當塵埃落定之後，那巍峨石山並未止步，依舊在緩緩下壓，透著勢不可擋的壓迫感。
玄天宗掌教遠望著這一幕，心裡也是暗鬆了口氣。
“我就知道...”
“青冥洞天，畢竟是上古時玄天宗真仙的手段。”
“在靈氣衰落，仙道大不如古的如今，這個時代並無任何生靈有可能撼動它，哪怕是全盛時期的化神修士，也不可能。”
喬雙鑫絕非弱者，他的一劍可以以力破巧，直接貫穿玄天宗重地，青冥藥谷的防護大陣。
只是這般可怕到讓仙門長老也要動容的一劍，落在那巍峨巨山之上，卻只是添了一道狹長裂紋。
斬出裂紋，與一劍斬斷是兩個概念；一劍斬斷，與阻擋住那緩緩下壓的青冥洞天小世界，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正因如此，玄天道君才敢如此放出話來：
“哪怕他再強十倍、幾十倍，也絕無可能阻擋住青冥洞天。”
“所以，喬雙鑫今日必死無疑！”
玄天宗掌教話說的相當篤定。
“還是掌教格局遠大，眼光長遠。”
到此時，藥陰長老也算是看明白了玄天宗掌教的謀劃。
正所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人間的凡俗武夫在閉關療傷兩年的玄天宗掌教眼裡，便是突然長出獠牙、開始獵殺幼獅的兔子。
負傷的獅子自然自信可以輕易要死這兔子，但他不會輕易出手，因為但凡有一分加重傷勢的可能，他便不會冒險。
而玄天宗掌教，其實是在自身的受傷風險，與保全藥谷靈農之間，選擇了前者，將後者作為一場陷阱。
“以數萬生靈為棋，將藥谷重地也作為棄子，壯士斷腕，以圖謀劃，這倒確實是掌教風範。”
不過還有一件事，藥陰長老依然心中不解。
玄天宗的青冥洞天小世界，並未什麼用來攻伐鬥法的法器、法寶。
故而速度對於強者而言並不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慢。
如今這青冥洞天下壓，能夠及時躲過這一擊，其實並不難。
即便是藥陰長老這麼一個不以遁術見長的元嬰修士，也自信可以在青冥洞天小世界壓塌藥谷之前，身化遁光離開此地。
但要說阻擋住這青冥洞天，以一己之力擋住一個小世界的重量，哪怕是他這麼一個仙道修士看來，也是天方夜譚，絕無可能！
“一劍斬破大陣的喬雙鑫，也無法撼動這巨山...”
“留在這，是死路一條的，必死無疑！”
漫山遍野的靈農朝著谷口的方向急匆匆狂奔，雜亂的腳步聲傳盪開來。
然而這些靈農只是凡人，就連練過三腳貓武功的都是少數。
青冥洞天下壓的速度看似緩慢，但卻是對於喬木而言緩慢。
對於這些凡人靈農而言，卻是真正意義上的滅頂之災。
在此刻。
谷中狂奔著的靈農如蝗蟲一般漫過山坡，嘈雜的呼喊聲與哭嚎聲如洪水奔湧。
忽然光華一閃。
谷中一座洞府內爆開一團光芒。
靈靈上人從光芒之中躥出，踏立在半空之中，道袍染血。
她的手心之上，有一座小小的玉製樓閣徐徐旋轉。而王宋河等藥人的神魂，則被一種莫名吸力吸引，進入那小小玉樓之中。
很顯然尋覓王宋河等藥人這件事也並非一帆風順，或許是另有陷阱，讓靈靈上人一個元嬰修士也負了傷。
“總算趕上了...”
靈靈上人抬頭望了眼遮蔽天空的洞天小世界，她身化遁光，正要迅速飛出谷地。
“還不快走？”見喬木等人依舊站在谷口位置，靈靈上人忍不住催促：
“人力有時而盡，還在這候著等什麼呢？”
“不錯，人力有時而盡，做事總得量力而行。”喬木答道。
他目光落在頭頂巍峨巨上的狹長長痕上。
傾盡全力的一斬，在頭頂巍峨巨山上撕開了一道長達上百米的裂紋。
然而對於這座足以壓塌藥谷、有遮天蔽日之勢的青冥洞天小世界而言，其實不值一提。
不論是玄天道君，還是喬木都心知肚明...
不論是斬天拔劍術、又或者是現有的其他什麼爆發秘法、超限武技...都力有未逮。
別說是什麼爆發秘法，哪怕他強上十倍、數十倍，也對頭頂上的洞天小世界無能為力。
這畢竟是古之真仙遺留的一座小世界，在靈氣衰落的時代裡無人能阻擋它的腳步。
別說是他們，哪怕是谷中的凡人靈農，在看到喬木那威勢驚人的一劍並未阻擋住這巍峨巨山後，也知道繼續等在這是死路一條。
喬木心裡頭仔細計算了一下。
剩餘復活機會雖然還有四次，但長生鎖斷裂四次，復活時間百倍計....如果用完所有性命，他能一下子比現在強個幾十倍上百倍，強到能阻擋住那真仙煉製出來的小世界？
他心裡可沒什麼把握。
而且先不說能不能的問題。
如今復活時間以百倍計，說不定幾回死亡下來，他直接在數千年長生夢裡頭意志崩潰了呢....
所以不論怎麼衡量得失，頭頂這青冥洞天小世界，對喬木而言都是超綱的難題。
逃出生天不難。
阻擋是絕無可能。
“有的人做事不知道量力而行，事前沒有深思熟慮，沒考慮清楚事情背後的代價。”喬木繼續道：
“好好一條性命，總不好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你們說是吧？”
眾人不明就裡。
喬木肩膀上的肥貓則根本沒聽他說話，兩隻貓爪搭在喬木脖子上，正對著喬木脖子一頓狂舔，活脫脫的痴漢相。
肩膀上站著的精衛鳥則似乎聽懂了，停止了梳理羽毛的動作，腦袋微微歪了一下看向喬木。
“所以...”喬木一把揪住肥貓命運的後頸皮，將肥貓從自己胸前扯下來，另一手則小心握著精衛鳥的鳥爪。
“希望諸位珍惜性命，別來擋我的路！”
他抓著一貓一鳥，用力拋向旁邊的喬殘雪。
在後者神色錯愕之中，喬木雙腿微屈，腳踏天龍八步，頃刻之間沖天而起，朝著谷內的方向踏空狂奔。
蓬蓬蓬蓬...
只聽空中連續幾聲爆鳴。
喬木在空中狂奔，每一次腳踏虛空，身形都如利箭破空。
眨眼間，他雙足落地，落在谷中的一座小石山上。
青冥谷是玄天宗的藥谷，谷中土地平曠，此刻他腳下這座小石山，也就數十米高，已經是這座山谷裡地勢最高的地方。
從這裡往下俯瞰，足以將整座山谷收入眼中，可見下邊數以萬計的凡人靈農奔逃如蝗蟲般。
這座小石山除了地勢高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凡，並非谷中靈氣充沛之地。
但對於喬木而言，卻是一個絕佳的舞臺。
他稍一提氣，舉起手裡秦王劍，澎湃氣勁透體而出，隨著秦王劍一揮之間，化為一道道沖霄而起的劍光。
另一手握拳，提氣朝天轟擊而去，拳影重重疊疊。
拳影、劍光層層疊疊，如波濤洶湧不止，斜衝上天。
畢生練就的許多門武功，運使真勁一一打出。
一時間，這小石山上倒是動靜十足，聲勢浩大，引得許多人矚目望來。
可不論多少道劍光，多少道拳影，落在上邊那緩緩下落的巍峨巨山之前，卻都是如泥牛入海。
如同全副武裝向著風車發起衝鋒的騎士，終究於事無補。
在這一刻。
靈靈上人卻是終於身化遁光，衝出谷口。
“殘雪、元元，還傻站在那做什麼？”靈靈上人呵斥。
而下一刻喬殘雪卻動了，她將懷裡之前被硬塞過來的肥貓，又給塞到了自家元元師姐的手上。
而後她升空而起，大袖一揮，一道道光華綻放之中，這藥谷之中奔逃的靈農們被無形的力量抓攝，落入她的大袖之中。
看到這一幕時，藥陰長老才終於恍然大悟。
“此人明明自知實力不足，卻也依舊立在山頂，半步不退，怪不得掌教說這個喬家武夫是死路一條。”
“掌教高明啊，實在是高。”藥陰長老讚道：
“這喬家人，是為名聲所累，本可全身而退，卻終究選擇了螳臂當車。”玄天宗掌教也放聲笑道。
那原本已經幾乎觸碰到小石山的青冥洞天，速度反倒是略微放緩了一點，逐漸由虛轉實，向那小石山壓了下去。
“你說得對。”喬木抬頭望向近在咫尺的遮天巨山，朗聲道：
“但我喬雙鑫生平別無所好.....”他朗聲道。
聲音如雷鳴在谷中迴盪開來，迴音陣陣。
一時間連靈農們的嘈雜呼喊聲，似乎都被這穿透力十足的聲音隱隱壓過。
只可惜此刻整個青冥谷都被那緩緩下壓的巍峨巨山遮蔽，舉目只望見在那小石山上，有一道看不清面目的模糊黑影。
“唯獨.....好人前顯聖！”
話音落下。
他深吸一口氣，全身血肉不斷蠕動，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膨脹。
上一次在河陽府城中死亡之後，他已經將《血肉千變》練到了圓滿的境界，配合血長河的血元功，肉身更進一步，可以硬抗玄天宗九陽大長老的南明離火。
他站在小山山頂，陰影遮蓋住他的面容，讓人看不清面目表情。只能模糊看到這一道黑影在迅速變大。
雙腿變大擴張，如兩棵青松般直插地面。身體軀幹也隨著膨脹開來，肩寬如山。
轉眼間，已經化身為一個幾米高的小巨人，面目籠罩在陰影之中。
真沒想到....這時候了，偏偏還要再刷一把分...喬木心中悄然閃過這個念頭。
他在追求的，是一種轟轟烈烈、引人矚目的死法。
唯有這樣，他才能取得更加高的死亡評價，讓他的長生夢做得更久一點，以期迴歸。
喬木想死。
但喬木又不想死。
人總是如此矛盾，他試圖在追求讓自己生存下來的方法，卻總是在死路上策馬狂奔。
此刻他伸展開身體軀幹，身軀依然在一點一點繼續漲大，向上高舉的雙手肌肉虯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粗壯。
只是這一幕畫面，落在眾人眼中，卻有一股奇妙的荒誕感。
頭頂上的巍峨巨山之大，足以將足以容納數萬靈農的藥谷填滿。
即便數萬人，在那巍峨巨山之下也顯得渺小，更何況是一個站在小山山巔，向著天空張開雙臂的小巨人。
兩者之間有如天淵一般的體型對比，極為地突兀。
轟隆。
喬木眼睛微微睜大。
頭頂上沛然莫御的重壓，頓時讓他原本挺直的身體一點點下彎變形，脊背如大弓般拱起，兩條臂膀被壓得緊貼腦袋，全身骨骼都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咔嚓、咔嚓。
他腳下的小石山地面悄然龜裂出幾道裂紋，膨脹到有如兩株青松一般的大腿充血膨脹，肌肉繃緊，毛孔中蓬地爆出一團血霧。
皮肉綻開、筋骨扭曲變形的同時，全身氣勁也在隨著喬木的呼吸韻律迅速流動。
剛剛被撕開的血肉不斷觸動，開裂的骨骼一點點併攏...
只是在這一時刻。
那半虛半實的青冥洞天小世界，卻是微不可查地稍稍停滯了一下。
也不知是玄天宗掌教留了一手，還是這青冥洞天小世界半虛半實，並未完全現界。
天空坍塌、泰山壓頂的場面並未發生。
舉頭望，只見玄天宗掌教終於踏出一步，出現在了這青冥谷口，遠遠望向谷中試圖肩扛巨山的喬木方向。
此刻的喬木，就像是夾在液壓機臺子上，上半身已經扭曲蜷縮成一團，已經變形的血肉與骨骼幾乎黏連在那巍峨巨上之上。
下半截身子，則是深深陷入了腳下崩裂的石山之中。
在透過血肉千變變化之後，原本近十米的巨人般身高，此時身高已經只剩下原本的半截。
這樣扭曲的姿勢，比車禍現場還要慘烈，若是常人自然已經死了，而且摳都摳不出來。
而喬木卻還活著，他全身已經扭曲的血肉在蠕動，斷裂的骨骼在試圖併攏，只是模樣頗有些滲人。
若說之前的喬木，想要逃出生天輕而易舉，那麼此時的他，已經無法挪動半步。
“逞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說是吧？”玄天宗掌教淡淡道。
此時的他已經勝券在握。
“不錯。”喬木勉強上下調整了一下血肉模糊的腦袋，算是點頭：
“做事自然要量力而行，這是沒有錯的。如果力所不能及，偏要逞強，非但可能自身會粉身碎骨，事情也未必能做好，還可能殃及池魚。”
玄天宗掌教一時無言。
他想說的話，卻被眼前這喬雙鑫給搶白完了，這叫什麼事？
這讓他心頭隱隱有種微妙的情緒起伏。
這一番算計下來。
明明是他佔盡優勢，一個術法都沒施展，就將這喬雙鑫算計地死死的，吃透了他的心思，讓他絕無翻身的可能。
但當他準備來一番勝者感言的時候，卻只覺得這喬雙鑫的反應，與他事前判斷的不太一樣。
之前的智珠在握、運籌帷幄之感，有了一點微妙的不和諧感。
就像是....
並非他算計了喬木，透過喬家人過於鮮明的行事風格，運籌帷幄將他逼入事先準備的陷阱之中。
而是喬木欣然中計，十分配合得一步步按著他的計劃走，且淡然接受這慘淡的結局。
“那你----”
“量力而行，才是正途，才是世人的生存之道啊。”喬木卻沒看他，而是目光俯視而下，將喬殘雪、精衛鳥青黎等人收在眼裡。
在生命的盡頭，他對將他置於死地的玄天宗掌教並不多看一眼，只是喃喃道：
“只不過這世上，若是有蚍蜉撼樹不自量力的愚公，我總覺得會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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