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俠白青絲在前引路，帶著喬木往外城區的深巷裡走。只是這條路越走，喬木越覺得有些熟悉....走過巷子轉角，前面便傳來聲音。“大娃，今天這麼早就知道回家了？正好我整了兩壺酒，剛要出城去拜祭喬家父子，你跟我一道去？扥”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喬木抬眼看去，只見前邊巷子口站著一個兩鬢微白的中年人。這中年人長相不怎麼樣，看起來像個略微發福的老農，肚皮微凸，說話的時候咧著一口大黃牙....“這是你爹？”喬木一怔。這會兒，喬木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初他手下帶著的老黃，也就是給了他“鐵襠功”，讓劍謫仙眼饞不已的那個老兵....他其實不姓黃，而是姓白。按道理旁人應該稱呼他，老白才是。只是此人形象不佳，遇人就是一張笑臉，偏偏一口牙還挺黃，顯眼無比。“老黃”的意思，不是此人姓黃，而是因為他姓白，卻又有一口顯眼大黃牙，鄉里閒人覺得叫他老白太怪了，於是給他取一個諢名叫老黃.....其實這意思，還是在取笑此人一口大黃牙的意思。“是啊，就是我爹。”白青絲略微有點臉紅，她年紀也不小了，而且也已經在雁城一帶闖出名聲，是遠近聞名的女俠，結果到了家這邊，親爹還在“大娃大娃”地叫。“那沒事了。”喬木目光微動，跟著白青絲朝老黃走去。而老黃也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喬木臉上。“像啊，還真有些像哩...”他咧著一口大黃牙，笑容看起來有點醜。城外一座小土山。老黃站在一座墳頭前，將手裡的一壺黃酒往下倒，酒水滲透進泥土裡，也將眼前的墓碑底下打溼。墓碑上寫著的，是喬家喬木之墓。老黃一邊倒酒，一邊絮絮叨叨說道：“這座墳，還是當初喬林親自選的位置，是他這個當兄長的，給親弟弟出殯的...”“而喬木喬林二人的父親喬森，在殺死雁城城主郭巖之後揚長而去，從此再無訊息，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迴歸海外俠客島去了，總歸是不知所蹤...”說到這他突然反應過來，笑道：“也是，我跟您說這些做什麼，您畢竟是喬家的族老，這些事可比我更瞭解。”喬木沒搭腔，只是靜靜看著眼前這墓碑。城外山頭的野草長得很快，花不了幾個月墳頭草就能長出三尺高。而眼前這座墳雖然簡陋，只是一個小土包與石頭墓碑，但墳頭邊上的野草卻是收拾得很乾淨，墳頭土地也被剷平，明顯前不久剛有人費力氣收拾過。人死如燈滅，上過墳的都知道上門拜墳是個勞心勞力的事，得費些錢財買香紙燭和豬雞饅頭，得費力鋤草剷土....別說是喬木這個無血緣關係的外人。就是親爹親媽，隔了好些年，有的人隔些年也漸漸不走動了，甚至還有記不得地方，拜錯墳的孝子孝孫。群山間裡野墳多得是，孝子孝孫卻不見得有那麼多。“看這模樣，是時常都來祭拜？”喬木訝異。他倒是不避諱這個，畢竟他還活得好好的，別人給不給他上墳，在他看來無關緊要。“這不也才過了兩年而已麼？兩年時間，算什麼？當初頭兒可是命都丟了。”老黃站在墓碑前，唏噓道：“不怕您笑話，咱老黃這一把年紀了，有人給我擋刀，有人在我前邊開路衝鋒，還是個軍中上峰....咱老黃可不得惦記他一輩子？”“這人到中年呢，只有給人當狗賣命、掙點辛苦錢養家的份兒，哪有上峰是會給我這種小嘍囉擋刀的？您說是吧？”喬木沒說話。時隔多年未見，雖然不失親切，但如今的他身份確實不是當初的百夫長“喬木”。故人相見自然親切，但親切之餘卻有著拘謹與生疏。一時間他也不知道以如今喬家族老的身份，該說什麼。只是這個時候，旁邊山崖下邊，卻是忽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離雁城這麼近的地方，也有狼了？”喬木詫異。老黃倒是很淡定：“是那頭山谷下頭的大狼來了吧，別在意。”他走了幾步，走到山崖邊上往下望去。只見山崖下邊，有一頭一人大小的巨狼正仰望著上頭，對著山崖上邊發出悠長的狼嚎。只是嚎到一半，卻是看到了山崖邊上的喬木與老黃幾人。這大狼不躲也不閃，在那靜靜與喬木等人對視，搖著尾巴在那山谷底下轉圈，似乎頗有點興奮。“這大狼倒也怪，那麼大的塊頭，都快趕得上人了，但也不傷人，隔幾天就會在這邊山谷轉轉。”老黃隨意道：“聽潮樓的說書人，說是這大狼有靈性，前世乃是一個痴情書生...書生的相好墜崖而亡，於是他轉世投胎之後變成狼的模樣，不斷在山崖下祈禱....”說到這，那山谷下亂轉的大狼又有了動作，只見它朝著山崖的方向跪坐下來，繼續抬頭望天，兩隻前爪合在一起，作出人性化的祈禱狀。“喏，就這樣。”“確實是個非常感人的故事，我哭死。”喬木有點蚌埠住了：“這聽潮樓的說書人得是樓中的奇聞派吧。”他站在山崖邊上，俯視山崖下邊的大狼。這大狼塊頭如此巨大，已經超出了尋常野獸的範疇，說不定已經成妖了。可要說這大狼有靈性，成了妖吧，看起來又確實有點不太機靈。“不會還在這感謝上天的饋贈吧？”喬木搖搖頭，沒再理會這蠢狼。墳前的香爐上升起嫋嫋長煙，香爐前則是幾杯斟滿的黃酒，酒香與煙氣混雜在空中飄蕩開來。喬木盯著墳前靜靜燃燒的長香，與老黃在自己的墳前繼續閒聊。這老黃比起兩年前，也確實富態了一些，肚皮微凸，臉上也有了點油光。山賊王宋河當上了雁城城主之後，對包括老黃在內的軍中舊部，倒也頗有照拂。老黃原本在軍中無官無職，人到中年，也只混成了一頭大頭兵，武功也稀鬆平常，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個鐵襠功。王宋河打聽到那老黃曾經當著郭公子的面，搶著去喝那一碗“俠肝義膽羹”之後，頓時嘖嘖稱奇，提拔老黃去城主府中當了個護衛統領。“城主府內的護衛統領，那你居然還混成了新任城主的身邊人？”喬木有些意外。“那是。”老黃拍拍胸脯，也挺驕傲。這老黃的武功確實稀鬆平常，體型也不高大，外貌像個尋常莊稼漢。但勝在知恩圖報，忠誠志堅，圓滑大頭兵也敢提起勇氣去搶那一碗羹.....這才是王宋河提拔他的緣由。“既然是王城主的身邊人，我倒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喬木認真道：“其實那王城主，與我喬家後輩也算是頗有淵源，算是過命的交情。”過命的交情，指曾經被王宋河弄得死去活來。“實際上我這次來雁城，其實也是聽說了王城主一些不好的傳聞，說他與南州仙門玄天宗為伍，成了南州的起義軍領袖，南王。”喬木簡單討論了一下事情經過。老黃這樣的外人，按道理來說是不太可能成為王宋河心腹的。畢竟王宋河不是一般的城主，他是自有勢力的山賊領袖，麾下自有部下，是過江猛龍。但護衛統領這個職責，接觸到的東西太多，十有八九是心腹，於是喬木有此一問。“您說王城主啊....”老黃猶豫了一下，說道：“王城主自然與異人不兩立，但他是仙道修士，想要實力精進，談何容易？”“若是不投靠仙門，如何精進修為，突破境界？”靈氣衰落之後，中小仙門幾乎死絕，連昔日的九天十地十九大仙門，都消亡了一半。只有極少數天賦異稟之人，才有突破希望。王宋河本是散修，雖然仙道資質不錯，但散修築基之後便再無突破可能。“你是說，王宋河為了尋求突破，投奔仙門，自甘成了南王？”喬木狐疑。“這倒不是。”老黃連忙擺擺手：“王城主是個心智堅定的人，他投奔仙門，想來是有自己想法的。”“依我看...多半是虛與委蛇，裝的吧？”“畢竟仙門勢大，整個九州哪個凡人能跟他們對著幹呢？”喬木若有所思，繼續跟老黃閒聊，打探了一下這南王的底。自從永和帝身死，九州各地都亂成了一鍋粥。南王也是當地仙門玄天宗扶持的王，加上自身手腕過人，雖然並非羽王青黎那般戰場上的無雙猛將，但有玄天宗當後臺，在南州也算是所向披靡無人能及。如今的南王王宋河，已經佔據了半個南州。如喬木所預料，南王王宋河早就不在雁城。城主的職位，他已經交給了麾下的一名山賊心腹，而南王自己則在前線攻城略地，這會兒估計在河陽府城一帶。兩人談興正濃的時候，旁邊卻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爹，墳前的香已經燒完了。”說話的正是白青絲。這白青絲，原本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只是如今見了名聲在外的喬家喬鍂鑫，又變得安靜乖巧了許多，之前拜祭喬木時也不插兩個長輩的話，就在一旁默默聽。老黃走上前去，正要將墳前黃酒收起，喬木卻衝他擺擺手。“要不然，咱們喝兩杯？”“就在這？”老黃詫異，掃了眼旁邊的墓碑。“有何不可？”喬木隨意道：“喬家人視死如歸，沒這麼多避諱。”“況且...你若有話想說，大可將這話也說與此地墓裡的喬木來聽。”老黃微微有所觸動，腳步也停住了。兩人在喬木的墳前找了塊平整點的草地，就這麼隨意席地而坐。老黃倒酒，喬木則端著酒杯看著自己的墳墓，突然莫名齣戲：當初是他送他自己出殯，安葬，時隔兩年又坐在自己的墳前跟故人閒聊飲酒，這事兒著實有點弔詭。“喬前輩，我還真得向您好好賠禮道歉。”旁邊白青絲這會兒湊近了過來，問道：“其實最近這雁城，真出了個騙子，自述是喬家人，號稱化勁宗師喬金銀，也抱了只肥貓。”“這些時日裡，在這雁城一帶可騙了不少錢財....您就不生氣？”“為什麼要生氣？此人自尋死路，死期不遠了。”喬木隨意道。笑話，假扮成誰不好，裝成喬家人行騙？也不多想想，喬家人歷來惹上的敵人是什麼...一旦這化勁宗師喬金銀的名聲傳的稍微大點，只怕都會惹來仇家去探探虛實。喬家的評價是作了個大死，這波他個人最多給個C評價：有命騙錢，沒命花錢。所以他並不太在意這所謂騙子。讓他有些在意的，是另外一個人。“你女兒白青絲，也確實是個武道好苗子，年紀還很輕吧？”喬木誇了一句，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老黃一聽這話，一張老臉都快笑成了菊花，咧著一口標誌性的大黃牙。“今年才十七呢。”十七歲，五品？喬木沉默了一下，小小有點酸了。其實這世上從來不缺人才，但最聰明的人才，往往都會順勢而為，基本上都順著大潮，修仙去了...而凡人武道嘛....其實有許多不足。所謂拳怕少壯，天賦絕頂的武夫，往往在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個人的體能與武力就已經臻至巔峰，如劍謫仙。武聖人稍差點，但也是頂尖武夫，壯年時已經是朝廷重臣，一品武夫。一些修煉上乘內功的，巔峰期能維持到四十歲、五十歲。但再往後，技藝與內勁還會上漲，但氣血往往卻會下滑了。如今才十七歲的白青絲，顯然還未臻至個人的武藝巔峰，可謂是未來可期。這類天賦絕頂的武夫，喬木其實也見過很多了。這世上從來都不公平，有的人年紀輕輕十幾二十幾歲，已經掌握了常人苦練一輩子也比不上的技藝。對於這些天才，喬木表示.....無所謂，他會開掛，從後邊狠狠地超。超到最後，他已經成了當代武道領軍人物，活著的武道傳說。“確實是個好苗子。”喬木開口：“若有意，可到桃源山莊來探討武道，這樣的好苗子不能荒廢。”老黃與女兒白青絲對視一眼，齊齊一震。桃源山莊的名頭，喬家人的名頭，如今丟擲橄欖枝，確實讓他們受寵若驚。喬木將這反應收在眼裡，他倒是很平靜。事實上在外界時間的兩年之前，他與老黃的女兒白青絲，其實算是同一輩的同齡人。若說這白青絲用兩年時間，混成了雁城第一俠，那他兩年時間已經從雁城第一俠，混成了當代武道神話...而且時間站在喬木這邊，兩者之間的差距，只怕還會不斷擴大。再天才的人物，在武道神話人物喬木的面前，終究都是要執晚輩禮。丟擲個橄欖枝，都讓白青絲父女頗為喜悅意動。老黃顯得很高興，在墳頭連喝了幾大杯酒，沒多久就喝得臉色酡紅，有點上頭了。“喬前輩可真的是好眼光。”老黃咧嘴笑道：“我這女兒從小就不服輸，性子剛強。”“我家祖傳的鐵襠功傳男不傳女，結果她小時候偏偏不服輸，說憑什麼男子練得，女子練不得，誰說女子不如男，偏要練那鐵襠功。”喬木頓時就震驚了。可以，很牛逼，他差點想直接給個大拇哥。“真練啊？”他驚異問道。“我自然是不讓的。”老黃搖搖頭，但旋即話鋒一轉：“但她人小鬼大，偷了我的秘籍，偷偷練，你說她要強不要強？”“爹？！”白青絲瞠目結舌：“你真喝多了。”不是，這也是能說的嗎？“喝多喝少有什麼關係？”老黃笑道：“你就說你練沒練吧？”白青絲大窘，哪裡說得出話？“說起來爹倒是有一件事不明白。”老黃又飲下一杯酒，沉吟片刻，問道：“大娃，你那鐵襠功，最後練成了嗎？”白青絲：“.....”她沒再理會醉酒老黃的胡言亂語，向旁邊喬木告罪之後，直接飛身而起，施展輕功直接幾個跟斗翻走了。喬木的墳前，於是又剩下喬木與老黃二人。見白青絲離開，老黃這會兒倒是不胡言亂語了。他提著那壺黃酒站起身來，慢悠悠走到那喬木的墳前，將酒壺裡的酒水倒進嘴裡。一雙迷離醉眼像是在看那墳墓，又像是在看旁邊容貌依稀相似的“喬鍂鑫”。“頭兒，我沒說錯吧。”老黃扭頭，望向女兒白青絲離開的方向，輕聲笑道：“我二弟，天下無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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