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我看你是入戲太深了吧？”
順風耳蹙眉，緩緩道：
“別忘了我等的立場，我等只是個聽潮樓的說書人，素來是隻聽潮不弄潮。”
“人間的故事，聽聽入耳就好。”
“所謂仙凡之爭，異人戰爭，說白了...”順風耳微微一笑；
“異人與凡人同源，說白了不也是人族內鬥？”
“而我們聽潮樓之中，可是有許多半妖的。”
“與凡人口中的異人相比，隱居人間的半妖，才是真正異類吧？”
江辰聞言默然。
他也知道，說書人千里眼，其實是三目神猿血脈的混血半妖，眉間有一枚神眼在。
而領著他入門的順風耳，反倒是純正的人族，只是體質特異，耳力過人。
千里眼順風耳二人本都是奇聞派臺柱，是聽潮樓的招牌。
只是自從千里眼與喬家人去了一趟百里大漠之後，不知為何也就變了。
兩個昔日的招牌搭檔，如今卻是多有意見相左的地方。
千里眼悠然道：“異族、異類...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只不過這人間事，哪有這麼簡單？”
“大家都披著一張人皮，流著一樣的血，就是五湖四海出身不同的兄弟友鄰了？”
“同族未必和睦，異類也未必不能齊心啊..”
順風耳只冷眼在旁邊聽著，雖然意見相左，但已經沒有了出言反駁的慾望。
話到這，三人已經離開桃源山莊，在臨近的雁城裡頭，尋了家客棧開了個雅間歇著。
到這會，順風耳也放棄了說服江辰二人的念頭：
“事已至此，咱們先回聽潮樓吧。”
“此等大事，是該回聽潮樓一趟。”千里眼也點頭同意。
旁邊的江辰則心中微動，不由問道：
“咱們的聽潮樓，莫非就在南州？”
千里眼與順風耳聞言，只是相視一笑。
“也對，你以往進入聽潮樓，都是你的引路人順風耳帶著進的。”千里眼微笑道：
“還不知道聽潮樓的本體在哪呢？”
“在哪？不是在南州嗎？還是南州與中州的交界地帶？”江辰疑惑不解。
江辰入聽潮樓的時間不算太長，還可以算是個新人。
每次回返聽潮樓，其實都是引路人順風耳帶著走的。
仔細一想，他是如何去到聽潮樓的，倒是一頭霧水，細細回想之下，連同記憶也是雲遮霧繞的。
只記得那聽潮樓，是山中一座極高的樓，幾乎直入雲霄，手可摘星。
明明極高，卻又臨海，隱約能聽到潮起潮落的海潮聲。
“這樣的地方，真的在九州中麼？”江辰細細思索之下，心中的疑問反倒是更多了。
這樣一座又是近海，又在山中，還直入雲霄的木樓...若是真的存在於九州的某一個位置，必然會是風靡一地的風景名勝。
如今的江辰這兩年走南闖北，也算是閱歷匪淺了，可卻從未聽聞過九州沿海哪裡有類似的地方...
而且還有一點很蹊蹺....他上次是從中州某地入聽潮樓，入了樓裡見到的卻是身在天南地北的說書人...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便去吧？”
只見順風耳從懷中一掏，竟是掏出來一幅畫卷，在眼前展開。
畫卷裡頭，是一座雲遮霧繞的山峰，山崖之下海浪波濤洶湧，山上則是一座極高、極高的木樓。
木樓上邊的牌匾，正寫著“聽潮樓”三字。
“這....”江辰念頭一動：
“那聽潮樓，該不會就在這畫中吧？”
“這不是仙道手段麼？我聽說修仙者，的確可以煉製內含空間的畫卷類法寶，但這...說不通啊。”
“誰說是在畫中了？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笨？”順風耳有點不耐煩了。
倒是旁邊的千里眼，在旁邊和風細雨地開口：
“不是要走入畫中...罷了，這次讓我來引路也無妨。”
千里眼輕輕伸手，搭在江辰的肩膀上，繼續道：
“你且仔細看這畫，屏息凝神，將畫中的事物牢牢記住，觀想在心中...”
“不要有別的雜念，只專心看畫...”
千里眼的聲音很低，如和風細雨。
江辰循著他的聲音指引，一點點將心神沉浸在那畫中。
漸漸地，他彷彿能聞見山林的綠草清香味，聽到山崖邊上的海濤聲，感受著帶著鹹味的海風拂面而來，吹動他的衣袍...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江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一片林地之間，身後是山崖與浪濤。
順風耳不知所終，而千里眼則站在他的身旁，輕輕將手從江辰的肩膀上移開。
“好了，聽潮樓到了。”說書人千里眼微笑。
江辰頓時瞪大眼睛，只感覺眼前的千里眼，比以往更加陌生且遙遠，連掛在嘴邊的微笑，都多出了不少神秘莫測的意味。
“別這麼看著我。”千里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
“聽潮樓專養廢物，我也只是其中一個，只是有一點自個兒的三板斧。”
千里眼輕輕按著眉心橫眼的眼皮，淡淡道：
“要說不廢物的，想來也只有庇護我們的樓主一人。”
“這聽潮樓，自然就是他的手筆？”
“聽潮樓到底是什麼地方？”江辰茫然了。
“聽潮樓，不就是眼前這座木樓麼？”千里眼嘴角微微翹起：
“武林隱秘勢力聽潮樓雖然神秘，但終究是個凡人盤踞的小樓。”
“咱們樓主念潮生，只是一時興起鳩佔鵲巢，可不是武林勢力聽潮樓的創始人。”
“至於咱們現在身在的這個地方，現在雖然叫聽潮樓，但在以前，可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
“好了，趁著順風耳還未到，在入聽潮樓之前，咱們不妨先聊點悄悄話。”
千里眼說到這，嘴角掛著的微笑漸漸斂去了。
“江辰，你的底細履歷，在我等樓中人眼中，並不是秘密。”
“你出身南州虎城的小劍派‘明月宗’，後來攜妻同遊雁城時，惹怒了城主郭巖家的公子，後來是因喬家人喬木才獲救...
後來加入聽潮樓，也好去茶樓說喬家人的故事。”
江辰沒說話。
他倒是沒有什麼冒犯感，他的這些底細也算不上秘密，而且在他正式加入聽潮樓，理應都被千里眼順風耳等人調查干淨了。
“而我其實也與你差不多。”千里眼臉色稍稍緩和：
“自從與喬家人一同去了趟百里大漠之後，看待某些事，便有了點改觀。”
“你可知道，在那大漠裡頭的那座孤城裡，有一個只剩半張臉的老人在看管城裡的文庫、武庫。”
“武庫是軍中武功秘籍，文庫則是孤城的史，是四十年間那座孤城裡頭髮生的...實事。”
唸到實事二字時，他語氣稍稍重了點，不無感慨。
“自古以來，史書上記錄的，皆是帝王本紀，將相名臣的列傳，又或者世家諸侯勳貴之流的記事...”
“而那孤城裡的史書，記錄的卻是一城之事。”
“四十年內，城中哪個兵卒將官的事蹟，甚至是城中平民的事，都被那隻剩半張臉的老人，記錄在孤城史書裡頭。”
“平民的事，也記在孤城史書裡？”江辰詫異。
“可別小看了那城中平民。”說書人千里眼緩緩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十萬孤軍死守一城，城裡頭但凡還帶把的，能眼睜睜在城裡頭看三十年戲？”
“那座城裡頭的青壯，其實也是這四十年裡，那支孤軍唯一的兵員補充。”
“而那部孤城裡頭的史書，記錄的便是這樣的事。”
說到這，千里眼面色也變得肅穆起來：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真實發生過的歷史、真實的故事...是有力量的。”
“這是我們這些說書人費盡心思編出來的奇聞，不具備的力量。”
“也就是，真實的力量。”他緩緩道。
千里眼駐足，在聽潮樓之前停步，回頭緩緩道：
“我當時人在孤城文庫裡頭，便在心裡立志，要將這一部史書，帶到外頭的九州去。”
“讓外頭的九州人，也聽一聽那座孤城裡頭，真實發生過的往事。”
“你想說什麼？”江辰震動之餘，心裡也升起疑問，不知道千里眼這番悄悄話，用意何在。
千里眼沉聲道：“不論是孤城發生過的實事，還是喬家人做的實事，在我看來都具備著真實的、打動人心的力量。”
“我輩實事派，想要做的事，便是將這些真實發生的實事傳諸九州，讓這九州中的凡人百姓們，也品一品一下我當初從孤城史書中體會到的，字裡行間溢位來的血與淚。”
“這樣的故事，有順風耳編纂的‘盤點十大爛褲襠’‘武林十大絕色’，有本質的區別。”
千里因沉吟片刻，開口道：
“順風耳雖然是你的引路人，但你這一路走來，想法也與他有些差異吧？”
“所以...你可願與我一樣，轉入聽潮樓中實事一派？”
江辰呼吸微微急促。
“那晚輩自然...願意！”
“好。”千里眼面上再次浮現微笑：
“咱們這聽潮樓，其實本就不凡，不止是區區一座樓。只是樓主素來謹慎，從來不染指凡塵事，只是躲在樓中聽潮。”
“我雖是流淌著妖血的半妖，卻自認為是人間之凡人，如今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千里眼與江辰熱議的時候。
遠處雲霧繚繞之中，順風耳的身形也從中浮現，他遠遠望了眼這邊，微微蹙了下眉頭。
武平二年。
南州玄天宗覆滅，東南州雲霄宗不知所蹤。
南王王宋河率軍在南州全境伐山破廟，於道觀廢墟中新立武碑。
訊息傳出，天下震動。
人間武道家族，長壽喬家，已經成為凡人界與修仙界都倍加矚目的一個神秘傳說。
西州，又稱西域，人煙不多，地廣人稀。
這裡多是荒地，綠洲少，戈壁灘、沙漠卻多。
一個虯鬚客在沙地之中走了數日，才尋到一片綠洲，停步在這家客棧之前，喝酒吃飯。
虯鬚客自然是武聖人的偽裝。
走入西州大漠，他古井無波的心中也多少有了些許漣漪。
這片地方，其實與昔日中州那片方圓百里的大漠，有點相似，讓他喝著酒的時候，隱約回憶起了往事。
“聽說了嗎？最近那件大事？”
此時鄰桌的客人討論地熱烈：
“你說的是南州玄天宗覆滅的事情吧？聽說是名震九州的喬家人乾的。”
“害，誰還不知道是喬家人乾的，我說另外一件事呢。”
“西南州，雲霄宗聽說也沒了，宗門只剩下一片廢墟，連半個活人都找不到！”
“啊？連雲霄宗也....遭了喬家人的毒手嗎？”
“你也覺得是喬家人動的手？”
“廢話，除了喬家人還有誰？一定是喬家人乾的！”
“真沒想到，我輩武夫，竟然能活著看到這一天...這可是兩大仙門啊，竟然先後覆滅在一個武道家族的手裡...”
虯鬚客武聖人聽著鄰桌酒客們的議論，面上並無什麼表情，只是自酌自飲。
‘這倒是有點意思。’杯酒入腹，他扯了扯嘴角，嘴角微微勾起。
武聖人在九州武林之間，可謂是名聲狼藉，神憎鬼厭。
向來只有別人做的惡事，被好事者安到他頭上；但自家做的事情，被安到別人頭上，這倒是頭一遭。
“好事，好事。”他嘴角勾起，站起身來向著店外走去。
“喬家人樹大招風，而我卻也正好趁此良機，在這西州隱秘行事...好好料理那血蓮宗。”
“雲霄道君那老東西，可是一肚子壞水，與我說了諸多血蓮宗的功法弊病、對付他們的辦法。”
話未說盡，他的身形已經消失在門外。
店主人才剛剛跑出門外，卻只看到門外漫天黃沙，哪有半點人影，沙地上連半個腳印也沒有。
“操，哪來的惡客，練了這手踏沙無痕的輕功，卻來吃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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