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屋子裡就有動靜了。
四爺習慣早起,打從尚書房那會兒養成的習慣,以前當皇帝的時候沒改過,現在自然更不會改。
耿妙妙察覺到動靜,揉揉眼睛起來,便瞧見四爺已經穿了衣裳。
“爺,奴婢起晚了。”
她心裡不禁感嘆,這當了王爺日子也不輕鬆啊,一大早的就得起來。
“奴婢伺候您穿吧。”
耿妙妙起身下地穿了鞋子。
四爺把腰帶遞給她,黃色鑲嵌翡翠腰帶做工精細,耿妙妙只瞧一眼都不禁暗自咋舌,這繡工精緻,怕得是最好的繡女才能繡出這般精美卻不失威嚴的圖紋來,她眼睛不住瞧,正盤算著這麼一根腰帶價值幾何,怎麼才能培養出這麼個繡女時,上面傳來四爺的聲音:“我記得,耿德金是你阿瑪?”
“正是家父。”
耿妙妙繫好腰帶,退在一旁回答,她心裡有些驚訝,她阿瑪耿德金不過是個內務府的內管領,五品小官,四爺居然也知道。
“如今在什麼地方當差?”
四爺理了理腰帶,問道。
“家父如今在內務府會計司當郎中。”耿妙妙回答的更加仔細了。
四爺這回反倒是愣住了,抬頭看了眼耿妙妙,心中暗道莫怪耿德金上輩子後頭乾的不錯,會計司郎中可是內務府有名的肥差,等閒沒手段,沒人脈都當不了。
他嗯了一聲,接過蘇培盛遞過來的涼帽,“我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是。”
耿妙妙答應著目送了蘇培盛一行人簇擁著四爺離去。
在四爺一行人走後,雲初才領人捧著銅盆,巾帕、洗面皂進來。
洗面皂馥郁的桂花香讓她精神一振。
這是家裡託人送進來的,原就是她使慣了的東西,原先在宮裡頭怕太打眼不方便使,反倒是出來後自在多了。
將巾帕遞給雲初,耿妙妙道:“這個時辰,膳房那邊可備著早膳?”
“便是沒有,今兒個也得有。”
秋蟬滿面堆著笑容奉承。
“你往日說那麼多話,唯有今日這句話還算聽的入耳。”雲初臉上也帶著笑容。
耿妙妙瞧了她們一眼,心下里頭不禁感嘆。
這些日子她不得寵,這些丫鬟估計心裡頭也懸著,即便她手頭比旁人寬裕,但在這後院裡,沒有寵愛就像無根浮萍。
雲初往日謹慎小心,跟秋蟬頗為不和,今日也是心情好,才能跟秋蟬說笑。
旁的不說,單單隻論這些時日來這些丫鬟辦差事都沒偷懶躲滑,就當獎賞一番。
耿妙妙笑道:“好了,你們兩個一大早別吵嘴,我看這些時日入了夏,大家都食慾不振的,這麼著,回頭讓膳房每日都送些瓜果來,你們一份,小丫鬟們一份。”
“多謝格格!”
秋蟬等人喜不自勝。
這夏日裡的瓜果也不是等閒人吃得起的,何況膳房那邊的瓜果素來都用冰鎮著,清爽可口,秋蟬這些人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平日裡規矩管著也好這口腹之慾。
耿妙妙讓秋蟬去傳了膳,她打算今日好好收拾屋子,往日裡沒人來,屋子裡隨意擺設就罷了,今後可不能這麼著。
正伸手去拿那幾只羊,就瞧見雲初捧著一方兩寸大小的黑漆描金匣子出來,剛想問是什麼,雲初就行了禮:“格格,這匣子奴婢什麼時候送去正院的好?”
耿妙妙立刻明白這是什麼了。
饒是她臉皮厚,這會子也不免霞飛雙腮,擺手道:“正院那邊素來早起,你送過去給那邊的嬤嬤便是。”
“是。”
雲初臉上掠過明顯的笑意,她低聲道:“這會子早膳還沒來,格格不妨回去多歇息會兒。”
“好你個雲初,也來打趣我。”耿妙妙做勢要掐雲初一把,雲初笑著避讓開,碎步走了出去,“格格且留神您的身子。”
她說完,快步鑽出了屋子。
燈兒在門口詫異地道:“真怪,雲初姐姐今兒個怎麼跟吃了蜜似的這麼高興?”
屋子裡耿妙妙捂著臉尷尬了一把。
這該死的封建社會就是讓人尷尬,主子們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下人。
以前她在永和宮伺候的時候,這種讓人尷尬的情況倒是輪不到她,沒想到出了宮輪到她來尷尬了。
吐出口氣,耿妙妙轉過身,將多寶架上幾樣平日裡把玩的小玩意給收了起來。
松青院一大早喜氣洋洋。
望春院這邊卻是氣氛緊繃,鈕鈷祿氏一大早起來,瞧見眼下烏黑,氣的把梳子拍在桌上,也是運氣不好,那梳子本就是玉製的,一下斷成了兩半。
“氣死人了,這什麼梳子,怎麼這就壞了!”
鈕鈷祿氏幾乎心如刀絞,這好玉難得,何況還說好玉製的梳子。
她才得了這把玉梳沒多久,東西就壞了,豈能不心疼?
金鐲等人惴惴不敢言語。
鈕鈷祿氏自己氣得不行,見她們不言語,心裡越發惱火,瞪了她們一眼,“還愣著做什麼,去重新拿把梳子來!”
“是。”
金環這才反應過來,小跑著去開庫房取梳子。
等到鈕鈷祿氏梳髮完畢,匆匆洗漱完也已經是巳時三刻,她換了一身水紅凌繡桃花旗服,小兩把頭上插著兩朵粉色鑲珠嵌翠的絹花,耳朵上一耳三鉗帶了玉環,氣沖沖就要出門。
金鐲詫異道:“格格,您不用早膳了?”
“用什麼早膳?”鈕鈷祿氏氣的鼻子喘粗氣,“你們家格格臉都快丟光了,氣飽了。”
金鐲心下越發困惑,她朝金環遞了個眼神,格格這是怎麼了。
金環偏下頭,避開金鐲的視線。
她倒是知道事情原委,格格昨兒個送去綠豆湯,可夜裡爺卻去的是松青院。
這事要是旁人不知道倒也罷了,可昨日夜裡望春院這邊動靜那麼大,李側福晉又是知情的,日後豈能不拿這件事來羞辱格格。
她們家格格心裡有火,這口氣只能衝著耿格格發洩了。
“我記得有個紫檀雲石插屏,前陣子家裡頭送進來的,這東西小巧,擺在炕几上倒也合適。”
耿妙妙翻看著冊子,眉頭皺著思索道。
“這東西奴婢也記得,就放在小庫房那邊,還有一套象牙菊瓣紋香盒可要一併取來?”雲初答應後,想了想,問道。
“你記性倒好,我都忘了還有這香盒,也罷,一併取來,就算不用當個擺設也好。”
耿妙妙看著單薄的小冊子,心痛不已。
她家裡從她落地就開始給她積攢嫁妝了,滿人流行奢婚,不但男子聘禮得給足,女子嫁妝也不少,小到鍋碗瓢盆,桌椅板凳,衣裳料子珠寶首飾,大到床櫃妝奩,地契房契鋪面,更不用說還有壓箱錢,漢人受影響,近年來婚嫁雙方也是越給越多。
她阿瑪前幾年才從外地得了一些好木料,打了一架羅漢架子床,一對紫檀嵌雞翅木四角包銅的櫃子,可惜了這些東西都沒法子送進來,只能送進香盒這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就這兒,也裝了好幾口箱子。
當日那幾口上等的紅木箱子抬進雍親王府時,誰不側目,都說耿格格孃家疼她。
“到底是東西太少,要歸置也施展不開手腳。”耿妙妙惋惜地合上冊子。
她孃家那屋子收拾的才叫一個漂亮舒坦。
秋蟬等人已經在咋舌了,這東西還算少,耿格格家裡到底是多富裕。
“喲,妹妹這是在收拾屋子呢?”
一把尖銳帶著敵意的聲音傳來,耿妙妙抬眼看去,只見鈕鈷祿氏打起簾子就站在門口,黑鬒鬒兩把頭上的絹花在日光下光彩奪目,閃的人眼睛都花了。
“格格,奴婢……”燈兒急的眼睛都紅了。
她本想攔著鈕鈷祿格格的,可鈕鈷祿格格來勢洶洶,根本攔不住。
耿妙妙衝燈兒點了下頭,“你先下去。”
燈兒這才委屈退下。
鈕鈷祿氏抬腳就往屋子裡走,今兒個日頭好,陽光金燦燦的,照著這屋子裡也是開闊敞亮極了。
鈕鈷祿氏出門的時候一肚子火,可走了一路過來她的理智也漸漸回來了。
倘若她今兒個去松青院不由分說地發火,豈不是給了耿氏跟爺賣慘叫委屈的機會。
就算要發火,她也得找機會才能發火,今兒個要緊的是打聽清楚爺怎麼突然就去了松青院?
耿氏入王府也有三四個月。
她剛進府的時候,不見爺去她院子裡,爺要出門前也不曾提起過她,怎麼一回來就突然改變主意了?
她滿腹盤算著該怎麼套話。
可當見到耿氏面若桃花,神情自若地坐在上首,心裡頭的火就壓不住騰地一下起來了,“妹妹今兒個倒是有空,還收拾起屋子起來了。”
“姐姐不也有空,這不才突然過來做客?”
耿妙妙在突然二字重重發音。
有道是不請自來是惡客,便是同是伺候王爺的,也得講究規矩,沒個主人不請就上門來的道理。
鈕鈷祿氏覺得這話刺耳極了,有空是什麼意思,諷刺她是個沒事人,還是諷刺她昨晚白忙活一宿,結果叫她搶了先?
她眼裡冒火,逡巡了下這屋子,“我這是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妹妹這屋子裡怎麼這麼空蕩蕩的,比我丫鬟住的屋子還寒酸呢。”
她說完,捂著嘴,“妹妹別往心裡去,我這張嘴,真是淨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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