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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 自由(捉蟲) 程婉蘊掀開車簾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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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蘊掀開車簾循著馬蹄聲舉目眺望。

她與太子爺的車隊慢悠悠地行走在平直寬闊的官道之上,已經駛出了城門,兩邊是稀稀疏疏的樹林,雜草叢生。

等她的車馬經過一片開闊平坦的田野,被雜亂的枝丫遮擋的視線頓時一覽無餘。

夏日明媚的天空好似一塊兒洗淨的藍玻璃,而就在這樣的天空下,極遠處的青山模糊成了連綿的灰色影子,而山腳下一大片正值休耕的、剛被燒掉了雜草與根莖的黑黃色田野上出現了十幾騎如星流般的飛騎。

為首的是個身穿織金月白色蒙古袍子的十五歲少年,頭戴卷簷尖頂的蒙古帽子,腦後兩條紅色的飄帶隨風翻飛,而他頭頂上方不遠處還盤旋著一隻巨大的灰白色蒼鷹,拖拽著尖銳洪亮如長哨的鷹啼響徹天際。

少年身後跟著十幾騎蒙古勇士,肩上還扛著繡著象徵著大清的龍與準葛爾部鷹的旗幟,在風中隨著奔騰的馬蹄獵獵作響。

程婉蘊看得入迷,不禁“哇”了一下。

太酷了吧!

隨後就見打馬在前的太子爺忽然一言不發地調轉馬頭走到她的馬車旁邊,拉長著一張臉默默把車簾子給繫上了。

程婉蘊:“……???”

她扭頭一看,才發現額林珠也兩眼放光地越過她的肩膀偷偷地看著呢。

噢,原來是老父親吃醋了。

程婉蘊把額林珠攬過來,眨眨眼道:“閨女,你是不是想出去騎馬?”

額林珠立刻就來個小雞啄米式點頭,隨後又撅了噘嘴:“……可是阿瑪不讓我騎馬。”

程婉蘊這下知道額林珠怎麼會突然鑽進車裡來了,敢情是被太子爺趕進來的。

怪不得之前,太子爺急匆匆從澹寧居回來,風風火火要提前出發呢,估摸著那會兒就在澹寧居見過來面聖的哈日瑙海了吧。

照著太子爺對哈日瑙海的這小氣勁,指定能做得出來這“夭壽啊,我得趕緊帶閨女跑路”的事兒!畢竟就照著曾經的哈日瑙海幾乎是在毓慶宮長大的情分,他難得回來一趟,面聖完過來討源書屋拜見她這個側福晉也是理所當然。

“額娘有法子,等著。”程婉蘊笑著捏了捏額林珠的鼻子,隨後揚聲道,“停車。”

青杏就坐在外頭車轅上,聽見程婉蘊吩咐,連忙讓車伕停車,她返過身來掀開車簾問道,“主子可能是要更衣?”

程婉蘊微笑著點點頭。

太子爺在前頭也聽到了,便也無奈地舉起手,讓首尾相連的幾輛車都緩緩停下,隨後翻身下馬過來接她下車,小心地將她抱下馬車時,順帶還瞪了程婉蘊一眼,咬著牙根在她耳邊說:“你就寵著她吧!回頭真被拐跑了,你可別哭!”

程婉蘊假裝聽不懂,很是無辜地道:“二爺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我這是懷了孕忍不住總想更衣的緣故,您可別多想。”

胤礽才不信呢。

就這麼一會兒,哈日瑙海已經騎馬攆了上來了,一會兒就出現在他面前,利索地翻身下馬,給他打千跪下:“奴才哈日瑙海叩見太子爺。”

胤礽挑剔地垂眸凝望他。

少年被大漠自由的風塑練了筋骨,被殘酷的戰火凝聚了魂魄,被雪山上的月光洗透皮肉,即便單膝跪地,卻仍然像懸崖上的松,越發顯得堅韌不拔、風摧不倒。

不過哈日瑙海曬得更黑了,黑得像桐油刷得似的,倒襯得他那雙眼睛更亮了。

胤礽撇嘴:真是人如其名,哼。

青杏給程婉蘊圍了嚴嚴實實的帳子,她更衣出來就見到太子爺黑著臉沒叫人起來,連忙過來親自將哈日瑙海攙起來,替他撣撣衣襟上的塵土,笑道:“多年不見,你都長得這樣高了!你瞧,太子爺都不敢認了呢!”

胤礽這才勉勉強強嗯了一聲,倒像是從鼻腔裡噴出來的一口氣。

哈日瑙海又尊敬中更帶著親切地向程婉蘊行禮:“給程額娘請安,程額娘萬安!”

“你叫什麼程額娘……”胤礽在一旁青筋暴起,才說了半句,就收到了阿婉一個警告的眼刀,於是只好憤怒地閉嘴。

他沒說錯啊!哈日瑙海叫阿婉哪門子的額娘啊!那豈不是要叫他阿瑪了?真是可惡,這小子臉皮比犛牛皮、比駱駝皮還厚!

“好孩子,你怎麼過來了?”程婉蘊不理會太子爺變幻莫測的臉色,笑著寒暄道。

“我的額赫(母親)得知您懷有身孕,親手編織了一條羊毛掛毯讓我帶來京城贈給您,”哈日瑙海讓隨他而來的蒙古武士雙手捧上一個大木盒,裡頭是一條製作得非常精美的麒麟送子圖,哈日瑙海將手放在胸前,“願您平安誕下麒麟兒!”

羊毛掛毯工藝繁複,畫好底稿之後,要將各色羊毛線一根根穿進白羊毛底色線之中,慢工才能出細活,一拉一纏一剪,往往要幾個月才能做完一幅,做起來最傷眼睛,幾乎是蒙古部族的國禮,送給程婉蘊是極大的禮遇了。

程婉蘊鄭重地笑納了:“替我好生謝謝大闕氏……瞧瞧你這一頭汗,還累得你特特趕著送過來,這回在京裡留幾天?若沒有別的差事,不如跟我們一塊兒去莊子上打獵,也教教弘晳弓箭。”

“我沒別的差事!謝謝程額娘!”都不等程婉蘊話音落下,哈日瑙海就毫不猶豫一口答應。

胤礽:“……”

青杏將掛毯收好,程婉蘊便讓弘晳和額林珠都下車來見禮,還在太子爺的眼皮子底下,自然而然地說:“正好哈日瑙海來了,你們倆便陪著哥哥一塊兒騎馬吧,讓額娘歇歇、也鬆快些!”

額林珠眼睛立刻就亮了,向前了兩步,又在太子爺如有實質般的眼神下頓住了腳,只好隔著一個弘晳,對哈日瑙海指了指天上的鷹:“哈日瑙海,我想看看你的鷹!你真的訓好了鷹嗎?是你自己抓的嗎!快告訴我——”

哈日瑙海望著眼前已經漸漸透出少女模樣的額林珠,她穿著他熟悉的紅色騎裝,像草原上漫天的落霞,又像夜間燃起的篝火,美麗得幾乎讓他忘了呼吸、忘了他還會說話,就這樣呆呆的,很久很久才無聲地咧嘴笑了起來。

冒著傻氣,一口白牙。

胤礽:“……”捏緊拳頭。

善和已經飛快替額林珠牽來了她棗紅色的馬,程婉蘊趁機將快要氣成河豚的太子爺生拖硬拽,拉進了馬車裡。

弘晳其實一點兒也不想騎馬——外頭多曬啊!但他已經被額娘踹出來,只好無奈地爬上他自己的小馬,跟在姐姐和哈日瑙海後頭。

然後他就聽著平日裡對他越發沒好氣的額林珠,騎在馬上嘰嘰喳喳像一隻雀躍的小鳥,用流暢的蒙語和哈日瑙海說個不停、問個不停。

弘晳能聽得懂蒙語,他自己忍不住學著嘟囔了幾句,卻沒有額林珠說得那麼好,心想,明明在宮裡大家都不說蒙語,為什麼姐姐說得那麼好呢?真奇怪。

額林珠很好奇哈日瑙海的鷹,於是哈日瑙海吹響了口哨,那隻巨大的鷹頓時從空中俯衝下來,收起寬大的翅膀落在他肩頭。

“它好聽話!它叫什麼名字!”

額林珠一點也不怕,只是睜大眼睛,立刻就持韁控馬往哈日瑙海那頭靠過去,小心又期待地去摸那隻鷹。

哈日瑙海把蒼鷹安撫好,說:“它剛剛訓好,我還沒給它取名字,留著給你取。”

額林珠輕輕地撫過蒼鷹的背脊,喃喃道:“那我得好好想想呢,可得給它取個威武的名字!”

於是他們倆就並馬齊驅,捱得極近了。

弘晳左看看右看看,心裡有點酸,想打馬擠上他們中間,卻被哈日瑙海用眼角餘光瞄到了弘晳的小動作,於是他用蒙語低聲說:“快!”

弘晳還沒回過神來,額林珠和哈日瑙海已經默契地縱馬而韁,一下飛馳出去數十米。

得,他追不上啊!弘晳目瞪口呆。

坐在馬車裡的胤礽看見兒子被甩下,徹底沒了指望,抱著胳膊更是氣得不說話了。

那張臉拉得呀,程婉蘊在一邊乖巧給他泡茶,盱著太子爺的臉色,笑眯眯親手奉上:“二爺消消氣吧!”

胤礽無聲地瞪她:她還好意思說呢!全是她縱容的!額林珠那麼大了,怎麼還能和外男騎馬呢?

面對阿婉討好的眼神,他還是把茶碗接過來了,卻沒有喝,嘆氣道:“你啊你啊,你是不懂我的苦心!如今蒙古各部臣服安定,這些年皇阿瑪應當不會為公主們賜婚,正好趁著這時機,我求皇阿瑪讓額林珠留京婚嫁是有幾分把握的,只要得了皇阿瑪的口風,咱們趁著這幾年好生看幾個出色的世家子弟,額林珠不是可以長留我們身邊了嗎?你難道不希望額林珠留在京城嗎?若是撫蒙,嫁得那麼遠,以後就是受了欺負,我們也鞭長莫及!”

“二爺,我知道……你說的那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也知道,額林珠喜歡草原……”程婉蘊臉上的笑也落寞了下來,她伸手去握太子爺的手,“我知道蒙古山高路遠,但我也想讓額林珠得償所願,能過上她想過上的日子。”

宮裡的錦衣玉食,與大漠自由自在的生活,哪個更適合額林珠呢?如果可以做草原上的鷹,程婉蘊也不希望額林珠像她一樣,只能做宮裡四方朱牆裡的金絲雀。

她是沒得選,可是額林珠有得選。

草原被京城裡的人視為苦寒之地,宮妃們生下的公主撫蒙都會傷心不已。但程婉蘊卻覺得未嘗不是好事……準葛爾部國土廣袤,西通西域,背靠大清,又沒了葛爾丹作亂,各部已統一在策妄阿拉布坦旗幟下,大力開通商貿,開始富裕起來。而哈日瑙海是她親自養過、瞭解的人,若是去其他部落盲婚啞嫁,程婉蘊恐怕會擔心額林珠遇人不淑,但若是哈日瑙海,她就能放心了。

比起太子爺豁出臉面去求康熙在京婚嫁,回頭嫁給八旗子弟,也不知嫁得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八旗裡頭的男人如今還能看嗎?還不如嫁給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夫婿。

額林珠可以離開這四四方方的圍牆,去看無邊無際的世界,對酒當歌,多好啊?

而且,這是她希望的、喜歡的,程婉蘊是額林珠的額娘,她瞭解她,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她寧願成全她、讓她做她想做的。

“而且,哪裡會見不到呢,每年木蘭圍獵,蒙古各部不是都會來朝覲麼?”程婉蘊溫和地笑了笑,“在京城裡雖好,但卻好似從一個大宅子換進了一個小宅子,依舊規矩纏身,而且也不知當駙馬的性情究竟好不好,有的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咱們不一定能瞧得出來……”

胤礽哼了一聲:“說白了,你就是看上了哈日瑙海。”

程婉蘊訝異道:“平心而論,哈日瑙海不好嗎?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又上進,脾氣又好……”

“脾氣哪裡好了!臨走前把老十四揍得豬頭一般,皇阿瑪正好惱怒老十四不予追究罷了!否則當年早把他拿回來問罪了!”

程婉蘊捂嘴笑道:“咦,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是您悄悄替哈日瑙海收拾的爛攤子?還去皇上面前替他說話,這才打消了皇上的怒氣?”

胤礽一噎。

“好了二爺,我知道,您只是不捨得額林珠罷了,實際上你肯定也曉得,怎樣才對她最好的,”程婉蘊靠到太子爺的肩頭,喟嘆道,“我當然也會不捨,但孩子慢慢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們以後會老的,怎麼能護她一輩子呢?還是要學會放手,她自己強大起來,什麼日子也不怕,我相信額林珠,她不是軟弱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程婉蘊不敢說出來——額林珠以後能遠離京城,哪怕太子爺倒了,這孩子也不會被廢黜之事牽連了!弘晳是皇子沒辦法,她能保一個是一個。

胤礽不說話了。

“況且,你為了額林珠求皇上開恩,那宮裡那麼多未嫁的公主怎麼辦?直郡王家四個格格怎麼辦?還有……太子妃的二格格怎麼辦?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您應當比我更清楚,皇上不會願意開這個口子的,與其受人非議,不如不要做這出頭鳥,您說是不是?”

胤礽憋著氣往車外看去,夕陽很美,額林珠騎著馬逆著光,她側過頭和哈日瑙海說話,時而打打鬧鬧,兩人在夕陽下的剪影鮮活無比,而額林珠一直都是眉眼彎彎的模樣。

令胤礽微微一怔。

有多久了,沒有見過額林珠那麼開心、那麼暢快了,她在宮裡好像也沒有不開心,也常常笑、搗蛋調皮,但好像就是不一樣。

程婉蘊見太子爺眉頭鬆動,便不說話了,自在地給自己也泡起茶來。

其實額林珠還有好多年才要嫁人呢,但事情提前說開沒什麼不好,以後太子爺對哈日瑙海應該就不會那麼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吧?對於額林珠的心思,也不會那麼反對了吧?

挺好的,額林珠以後可以過上她想要的生活,她不用像誰,也不用為了誰而妥協,她可以成為她自己。

這就夠了。

程婉蘊含著笑低頭飲茶,白色的茶湯霧氣蘊了她的眉目,那些細小的水汽凝結在她睫毛上,卻好似一顆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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