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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168. 十四夢 “二哥如今的處境已經這般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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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如今的處境已經這般淒涼了,那幫人還不放過他!”暗室裡燭影顫動,小小的四方桌上只坐著兩位阿哥爺,張口說話的是義憤填膺的胤祥,他氣得重重將拳頭砸在桌面上,“阿靈阿和揆敘兩個不是東西,還有九哥,花費了數百萬兩銀子,合謀買下不知多少閒漢優童,在大街上、酒樓茶肆這等官民宴會聚集之所,將二哥肆意汙衊。京城上下,不知傳蕩多少二哥不實的傳言,還編了話本、戲摺子來唱,這群人瘋了!”

“所謂千金買一亂,假得說得多了,只要人所共知便成了真,即便是明事理者也難以分辨,何況外頭百姓文人不認得二哥,如今高高在上的人被這樣抹黑,猶如神邸高墜,越是生活不如意者、越是心思狹隘者,便越發覺著暢快。”胤禛倒是很冷靜,只是言語裡也頗為悽然,搖頭道,“這些跳樑小醜便罷了,緊要的是皇阿瑪竟也信了,二哥是他親手養大的,如何為人如何處事,幾十年如一年侍奉在面前,他竟也不信了……”

“若是信,便也不會因大阿哥、八貝勒幾句挑撥就將當了四十年的太子爺廢了。”託合齊粗聲粗氣道,“這些都不說了,趁著安郡王馬爾渾死了,奴才假意慶祝才能悄悄將幾位爺叫來,如今時日緊迫,只談該怎麼辦才是!”

馬爾渾是康熙的堂兄弟,也是老安親王嶽樂的兒子,老安親王嶽樂去世後,他便承襲了降了一級的安郡王爵位。安親王嶽樂一家子是康熙極親近的宗室王親,皇上年老後對生死之事格外看重,立即下旨尊許馬爾渾以親王之禮下葬治喪。

託合齊一家子原本是安親王家的包衣奴才,後來轉為內務府包衣,他是在內務府當差期間被太子爺提拔看重的,因此是胤礽極忠心的“朋黨”,對於身為“八爺黨”的老東家安親王府則恨之入骨,聽聞馬爾渾死了,他立刻做出一副高興得樣子,在家裡大宴親朋,這份高興有一半是真高興,一半是掩人耳目,藉此將太子爺親厚之人都叫來商議對策。

他跟馬爾渾是老對頭了,即便這樣大張旗鼓的宴飲皇上也不會多在意,仇人去世喝喝酒吃吃肉怎麼了?頂多訓斥一頓、罰罰俸也就罷了。

胤礽擠在這些他最後的朋黨之中,望著這一個個熟悉的面容,心裡不知什麼滋味,他們一言一語地低聲商量著,誰出面、誰在後頭,誰保舉,誰又來打壓老八的氣焰。託合齊已經交代了後事,將老父母都送出京回了遼東祖地,程懷靖咧嘴一笑:“我跟我阿瑪額娘都說好了,即便是為了姐姐我也要拼死一爭,這條命我早就置之度外了,反正我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沒什麼好怕的!”

“二哥在鹹安宮裡,就託梁公公多多照應了,皇阿瑪讓三哥看著太子爺只怕不會對他容情,三哥記著我的仇呢。那年在木蘭,八哥命阿爾松阿偽造我的手令,擅自調動我府上親兵與侍衛,也成了害二哥的把柄。雖然後來皇阿瑪還了我的清白,但終究是留了根刺在皇阿瑪心裡,皇阿瑪自此再也不願信我。”胤祥轉向梁九功,有些哽咽道,“是我拖累二哥了。”

“十三爺折煞老奴了,您放心,太子爺在鹹安宮裡日常起居一定好生安置妥當。”已老態龍鍾,辮子花白,皺紋滿布在臉上,顯得格外苦相,“老奴無兒無女,也活夠了。只要不是害萬歲爺,救太子爺於水火,老奴在所不辭。”他唯一的徒弟何保忠已經被康熙杖斃,這世上他唯一的牽掛也就是太子爺了。

除此之外,在場幫著出謀劃策的,還有已從善撲營總管升任兵部尚書的耿額,以及都統鄂繕。

“二哥(太子爺)素來待我們不薄,咱們為他拼死力爭,又有何懼?”忽明忽暗的燭火下,他們目光炯炯,朗聲笑道。

胤礽默然地聽著,暗室外頭有絲竹之聲,戲子在高臺上甩著水袖唱著《桃花扇》,他聽著這戲曲絲竹之聲漸漸遠去,他也從這暗室之中隨風離去,隨後便如同走馬燈一般,他看到馬爾渾的弟弟景熙(八福晉的親舅舅)以一個小小奴才為由,掀起了最後的風暴。

起因是參與託合齊家宴飲的人中有個小人叫“雅圖”,此人是安親王府的屬人,如今官至都統一職,但滿人的傳統,不論是做多大官、如今身居多高的職位,只要你還是王府的屬從、是包衣,沒有抬旗沒有恩典,也得為馬爾渾服喪。

而你一個小小的奴才,竟然敢在主子喪葬期間喝酒吃肉?景熙將這個奴才告到了康熙那邊,說託合齊還是安親王府的奴才的時候,就和這個雅圖交好。如今那個雅圖屢次不顧禮制跑去託合齊家喝酒,實在是對主子不敬,望皇上徹查。

康熙一開始以為是奴才和主子之間的小事,只不過是景熙覺著丟了臉面,沒多在意,斥責了託合齊、處死了雅圖也就罷了。誰知八福晉不肯善罷甘休,屢次進宮哭訴,要求徹查到底,否則安親王府的臉面也丟盡了。

念在安親王府祖上有功,馬爾渾屍骨未寒,康熙只好叫人繼續查。

誰知卻查出了山呼海嘯一般倒太子的新浪潮。胤礽在夢境裡冷冷地看著,上輩子他倒下後,這朝野遍地早就都是老八的人,這個雅圖分明就是安親王府故意安插的棋子罷了,託合齊只怕都不知道當日有這麼一個人出現過!

託合齊和十三、老四都中了老八的圈套了。從暗室之中眾人的話語而言,他們也並不是不知道這是一場豪賭的,這一場會飲與暗室之謀便是將腦袋捆在腰帶上豁出去了,也並非不知道,這是最後的垂死掙扎,可即便知道不可為,他們仍舊做了,一路朝著死路去了。

康熙下旨徹查雅圖一事,卻牽連出當日一同參加宴會的官員,當康熙看到耿額、程懷靖等人,他心裡又怎會不警惕呢?耿額是兵部尚書,手裡有兵權,託合齊是九門提督,更是掌控著皇城的安危,程懷靖是廢太子以前的侍衛長,手裡也有人。

他這個好兒子啊,即便被關了起來,即便已經被廢黜,泥菩薩自身難保,卻仍舊還有那麼多人願意為他拼命奔走?康熙心裡對自己的兒子、同時也是太子的影響力感到不安與恐懼。

人心,是可怕的。

當人的心理存了疑影,這片疑影會隨著想象越來越大。

最讓康熙震怒的是,有人在託合齊家後門見到了喬裝打扮匆匆離去的梁九功。那是他最親近、最得用、十二歲就陪伴在他身邊,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太監總管,除了梁九功,還有乾清宮兩個一等太監李環、於奕。這都是他親近的奴才!竟然被太子籠絡了去?若是有朝一日梁九功趁著他熟睡勒死了他,又有什麼奇怪!

於是康熙立刻將這件事定性為謀逆。是廢太子夥同兩個兄弟、聯合託合齊、都統鄂繕、程懷靖等人結黨營私,妄圖謀逆之舉。

康熙五十二年,託合齊作為此次會飲案禍首,被康熙下獄囚禁折磨了一年有餘,終於死在了獄中。隨後康熙下旨將託合齊:“挫骨揚灰、不得收葬。”鄂繕革職流放,耿額直接處死,程懷靖以擅自調動毓慶宮侍衛為由,將其治罪,以鐵釘釘其五體血流盡而死。

梁九功十二歲入宮侍奉康熙,那會兒康熙也還是個稚童,兩人相伴大半輩子,康熙終究不忍心殺了梁九功,將他革職抄家,囚禁在暢春園的西苑,至死不能出。

胤祥將所有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將他的四哥保了出來,最後被褫奪貝勒封號圈禁府邸,而已身為雍親王的胤禛被勒令閉門讀書教子,不許出王府一步,將近半年後才得恩釋。

自此,胤礽身邊的所有人終於都走向了末路。

從夢中醒來後,胤礽眼前似乎都還是一片流淌的血色,那是他們滾滾頭顱拋灑出來的鮮血。他呆坐在床帳子裡,雙拳緊握,一動不動。

馬爾渾、景熙、老八、八福晉……在夢中,他被複立後的兩三年裡,支援著老八的那些人就沒有停止過一刻,他們看出了老皇帝對東宮的忌憚,到處栽贓遊說,試圖再次掀翻東宮。而事實上,他們也成功了。

他們證明了八旗勳貴依舊能夠左右整個王朝的更替,這是皇權與旗權爭鬥的落敗。或許皇阿瑪最後也意識到了這點,他對親兒子的疑心與防備,給了那些人可乘之機,最後自己也踩進了勳貴們費盡心機挖好的陷阱裡。

到了夢中最後,夢境便更為破碎、顛倒,似乎時間也是混亂的。

在夢中,他還見到了皇阿瑪的晚年,他孤獨地對抗著整個叫囂著立儲的朝堂,看見了佟國維、揆敘、阿靈阿串聯起來推舉老八為新太子,結果皇阿瑪冷冷地用一句“辛者庫賤婦所出之子,柔奸成性”廢了老八繼位的可能,卻又遲遲不肯再立儲。

他看見了被圈禁的老大,看見了被圈禁的十三,看見了深感時日無多,一直緊催著內務府加快修建鄭家莊行宮的皇阿瑪,他要安排好這些兒子的後事,才能放心撒手而去。

胤礽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劇烈跳動的心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

有時候,他不知道皇阿瑪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那張龍椅將好端端的父親變得十分陌生,好似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他的皇阿瑪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身側之人平緩悠長的呼吸讓胤礽回過神來,他俯下身替阿婉掖了掖被角,掀起床帳子下了床,推開窗往外看去,依舊還是黑夜,外頭一片漆黑,夜半寒風吹拂起了屋子裡的紗簾,他隱隱聽見了馬蹄聲,急促雜亂,似乎正從行宮外的那條官道上奔襲而來。

馬昂首嘶鳴之聲在黑夜之中也顯得越發清晰刺耳。

胤礽關窗的手微微頓住。

沒過多久,從行宮門口到內院的長廊上也響起了一陣陣急促無比的腳步聲,門上傳話的太監幾乎連滾帶爬跪到門口:“太子爺,十三爺、十四爺奉旨前來……”

話音未落,胤礽已經透過窗子,看到了二門處一身戎裝的兩個弟弟,一前一後疾步向內走來,他們身後還跟著四五十個甲冑錚然的親衛。

他忽而想起夢中十三說的一句話:“那年在木蘭,八哥命阿爾松阿偽造我的手令,擅自調動我府上親兵與侍衛,倒成了害二哥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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