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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76. 虧空 淳本殿的書房裡早已升起了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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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本殿的書房裡早已升起了爐子,暖如春室。

胤祥彎著腰,饒有興趣地賞著太子爺窗臺上放的木雕老虎,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樣式,圓胖得出奇,讓人看著就想笑,這玩意一定很得太子爺喜愛,胖老虎身上那黃黑虎斑紋都被摩挲得油光噌亮,還有點地方連漆也蹭掉了,露出了紫檀木色。

他今年剛剛十歲,他的生母章佳氏身子不好又不受寵,一直住在永和宮偏殿,所以他歷來就跟四哥親厚些,而且四哥從來不會和十哥、九哥似的欺負人。

尤其他不擅算學,四哥奉皇阿瑪之命親自教授他算學,朝夕相處,從沒有不耐的時候。胤祥不論是上書房、塞外隨駕,都是他四哥形影不離的小尾巴。

而他四哥又是太子爺的小尾巴,於是尾巴帶尾巴,他今兒就厚著臉皮跟來了。

胤禛已滿十八歲,他是十月生人,月份小,但生性沉穩幹練,為人處世又自有一種倔勁,差事只要交到他手上,沒有辦不成的。

太子如今算是最信這個兄弟。

而胤禛之所以把十這個小弟弟帶過來,實際上也是存著讓太子知道他這麼個人的緣故,兄弟們太多了,皇阿瑪都免不了厚此薄彼,何況太子爺?而且有的時候是不得不遠著些旁的兄弟,就好比溫僖貴妃生的老十,後頭站著後族鈕祜祿氏,除了八弟這種出身拼了命想往上爬的,誰敢和他好?

當然,還有他那個蠢得沒邊的親弟弟。他就沒留意到,他自打和老八、老九、老十混在一塊兒以後,皇阿瑪就不怎麼進永和宮了麼?還一副為了額娘爭臉面的樣子,真是糊塗!

太子能攏了他和老五在身邊,必然也是皇阿瑪默許的,因為他這個孝懿皇后養子,身後卻沒站著佟佳氏,而生母烏雅氏又不堪重用,看著出身光鮮亮麗,卻是花架子。

比起小時候,胤禛跟在太子身邊多年,也能看清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了。

所以十這樣身母卑微的弟弟,太子爺攏在手裡也不會叫皇阿瑪生氣,若真能提攜他一把,以後他在宮裡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胤禛想到胤祥之前竟然替章佳庶妃多要連一筐銀霜炭都要拿錢去內務府打點,便不免在心底黯然嘆息。

子不言母之過,但……胤禛總覺著德妃在這上頭連惠妃都不如,在外人眼裡,章佳氏就是她的人,哪怕做做樣子也好,可德妃就是不做。明知道他跟十要好,也不肯對十的母妃多謝恩示,說到底也是看不上他這個兒子的緣故。

至少衛貴人在惠妃那兒倒是一年四季新衣裳、新鞋帽地做著,有病有痛也不嫌麻煩地宣太醫來瞧,雖說是當貓兒狗兒養著,至少還算盡心。

還不是惠妃一直都打算用衛貴人,拿捏老八為大哥鋪路的緣故?

想得遠了,胤禛也不踱步子了,立在窗邊望著菩提樹沉思。

何況,胤禛心底還有隱憂,皇阿瑪又要親征葛尓丹的事明面上誰也裝作不知道,但暗地裡早就傳遍了,大哥已經二十二歲了,在兵部也兩年了,他打仗是把好手,皇阿瑪這次會不會再用他?可他已經和宗室那麼親近了,再握兵權……不出兩年必定要封王。

除了大哥,哥編修律歷、演算法,和翰林院走得極近,最近還在搗鼓什麼《古今圖書整合》,好似醉心詩文一般,但身邊門客卻又不少,陳夢雷、楊文言、周昌言各個都是捉筆成刀能用筆桿子殺人的學士、御史。

胤禛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麼,或是……皇阿瑪想用他做什麼?

他和老五就是太子的人了,老七……他就甭提了。

老八現在是大哥立在前頭的擋箭牌,可他似乎也不甘心就這樣叫人要挾一輩子,開始不聲不響地籠絡幾個年紀小的弟弟了。說來也奇怪,老八雖因自小寄人籬下,養成了一副世故隨和、體貼入微的待人之風,但在胤禛看來,他邀買人心的手段也太直白了,何以叫那麼多兄弟都聚集在他身側?

素來冷麵毒舌且人緣不好的胤禛:“。”

想不明白。

胤礽走進來,就看到兩個弟弟一左一右地發呆,他笑道:“怎麼了這是,都被火盆烤傻了不成?坐吧,老四,你是來慣了的,自己找凳子吧,十也不要拘束,你愛喝什麼茶?我這兒沒有香片那些,有龍井和毛峰,還有些果茶,你看要哪樣?”

胤祥還不習慣太子在上書房之外的隨和與溫潤,連忙擺手答應一聲:“二哥不必忙活,我跟四哥吃一樣的就是了。”

“你四哥吃苦薺茶,你也要學他?”胤礽笑道,“那茶不好吃,偏他喜歡自苦,咱不用,你跟二哥一塊兒喝這壺八寶茶吧!”

這茶也成了胤礽每日的課業之一,阿婉下的旨,要他每日吃一壺。裡頭她拿毛尖做的茶底,又配了玫瑰、枸杞、紅棗、核桃仁、桂圓、芝麻、蘋果、葡萄乾,用滾燙的水來衝,喝起來微微一點甜,說是能滋陰潤肺、清嗓利喉。

大冬天氣候乾燥,喝一壺倒也好。

“多謝二哥。”胤祥就見太監們端上來一個大蓋碗,裡頭滿滿當當的料,他眨了眨眼——這玩意真是茶?不是湯?他捧起茶碗下嘴嚐了一口,香香甜甜,暖入心脾,數九寒天吃上一杯果然不錯,他砸吧砸吧嘴,喝完了茶水,連裡頭的核桃仁和大棗也嚼著吃了。

太子見他吃得香,又叫人給他續了一杯,然後問了他幾句起居和課業,就笑著道:“老四常說你騎馬射箭一流,布庫也學得好,弘暄如今是習文尚可,習武不成,過一陣子他也要進上書房了,回頭你多照應照應這個侄兒,也常來毓慶宮教教他,我請你當他的武師傅成不成?這小子現在連軟弓都使得不好,實在叫人憂心。”

胤祥先是一怔,隨即兩眼發光,站起來拱手道:“是,二哥,弘暄的馬上功夫,全包在我身上,若是學得不好,你也只管罰我!”

這就是願意接納他的意思了,還給他找了個由頭讓他能到毓慶宮常來常往。

“那是他這個當學生的沒好好學,罰你做什麼?去吧,弘暄就在隔壁唸書,你替我去瞧瞧他有沒有偷懶,好好盯著他讀書。”胤礽讓他把茶碗一併端過去,“等會我和你四哥談完事,就過來找你。”

胤祥本就是跟過來認門的,忙答應一身,起身出去了。

等胤祥出去,又讓何保忠在門外侯著,屋子裡只剩下胤禛與他二人,胤礽才嘆道:“你這麼急過來,我心裡就知道,只怕是沒好訊息。”

“二哥料得準。”胤禛神情也不輕鬆,點點頭,便將查到的事一一道來。

戶部連年官銀虧空,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養兵。胤禛從靴筒裡拔出來一本摺子,裡頭是他算的賬:“朝廷每年軍餉開支就要一千七百多萬兩白銀,佔了全年錢糧賦稅的四成之多。若是這筆銀子能養出一支驍勇善戰的精兵來,也未嘗不可,但……”

胤禛沒說下去,但胤礽已經明白了。

之前善撲營的缺人就是一個縮影,八旗兵走的是兵民合一、軍政合一的路子,這種路子放在草原上、放在蒙古部落上都不會有何差池,但入關後,繼續用八旗的體制,就有些不相宜了。因為八旗養兵不論打不打仗都發軍餉,有時候是銀子,有時候是糧食,有準許八旗圈地,名義上是叫他們自耕自食,實際上卻是養出了一群不事生產的地主老爺來。

有軍餉供養、還有佃戶田畝,可還是有吃山山空、入不敷出的八旗子弟,貪圖享樂已成了一種風氣,揮霍一空便借錢過日子,還不起債便向旗主、皇帝求告。皇阿瑪去年曾經兩次撥發庫銀代償八旗子弟的債務,頭一次從戶部撥了六百四十餘萬兩,第二次六百五十五萬兩。

“他們得了軍餉,未置寸產,反而衣食靡費,不過一二載又蕩然無存。”胤禛搖搖頭,“這樣下去,國庫遲早要被這些蛀蟲吃空的。”

但是八旗兵政根深蒂固,他們就是靠著八旗打進關來的,要動軍餉就是動了大清的根基,必然會爆發極大的衝突與抵制,而且八旗兵丁乃是世襲的,人生人,朝廷要供養的八旗兵越發多了,先帝時期八旗兵只有8萬甲,如今已有十二萬甲了。

而且朝廷正是要對葛尓丹用兵的時候,更不可能從這上頭想法子。

“還有一件事……”胤禛又道,“各地吃空餉、虛額名糧已經積習難返,各省大小武職官員都吃空額,名冊上又若千萬兵,實際上兵伍不足正額分之一。您放在戶部的主事程世福悄悄把這事和我說了,這筆空額實際上戶部早知道,但皇……皇阿瑪默許了,武官品級本就低些,便特許作為武官的養廉銀子用的,只是空額吃起來慾壑難填,許多無關在軍內謀私肥己,這下是從官到兵都腐敗不堪了。”

胤礽嘆了一口氣:大清的官制向來是文高武低,文官的品級從正一品到從九品,一共有十八階,但無關從一品到正七品,只有十二階。武官晉升之路一直都低於文官,俸祿也比不上文官。不讓武官爬得快,是為了防安史之亂、杯酒釋兵權之類擁兵自重的禍亂重演,但行伍沒有好處,誰當武官?皇阿瑪才會想了這麼個法子來防著人人棄武從文。

這幾件事都不是一時能解的,皇阿瑪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難以根除,只要八旗在,就會有這些腐敗之風,但那吃空額養廉銀,是可以想別的法子去改的,但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了的。胤礽覺著皇阿瑪總在抑制貪腐上頭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而化之,在他心裡只要貪官能幹,也未嘗不能不用。

胤礽卻覺著如今天下大治,能人輩出,若不是真的不可替代的人才,何必要去將就貪官?若是他為政,必要清貪腐!國家連銀子都沒了,底下老百姓的日子又能有多好?錢既沒到皇帝的口袋,也沒在老百姓的口袋,想也知道全進了那些貪官汙吏、財主地主手裡。

那這究竟是愛新覺羅的天下,還是那些世家門閥、地主鄉紳的天下?

“除了養兵,其二便是漕運。”胤禛從另一隻袖子裡又抽出一張小小的地圖來,稻米都產自江南,大量的糧食需要靠江南供應,水路船運比陸運要便捷快速得多,漕運便孕育而生。自大清入關以來,無不積極清理運河,設漕運官兵護糧。但只要是運糧,就有損耗,於是火耗就越加越多,原本朝廷規定運400萬石,加上預估路上的損耗,就要運500萬石。

但真的有這些損耗麼?一條漕運上下那麼多節官吏,還不是他們說損耗多少是多少?而除了長江,中原那頭的漕運就得依靠黃河,這條母親河是什麼暴躁脾氣誰不知道?年年決堤、年年改道、年年淤塞,要治河又得費大銀子。

之前胤禛被太子派去工部學了兩年的水利,深知其中弊端叢生,而且這弊端不是從大清開始的,在前明就已經難以維持,只是清承襲明制,屢經廷議,終無良策。

胤礽聽完這兩件事,果然面色沉重,因為這兩件事,都是大事,也是大清兵防越發孱弱的根子,但他和老四都沒辦法去動這兩件事,這不知要觸動多少人的利益,皇阿瑪也不一定有決心在這時候改。

還有什麼事既不傷筋動骨又能立竿見影?

胤禛心裡也知道這些說出來無濟於事,只是他不得不說,他甚至在想:日後有一日,二哥登基,是不是就能把這些蛀蟲趕出去了?他有心改革弊政,卻被縛住手腳不能施展抱負。

兩兄弟談論了半天,卻只能相顧而嘆。

隨後十領著弘暄進來了,見兩個哥哥都愁眉苦臉,不由問道:“怎麼這麼沉悶?二哥,四哥,弘暄課業都做完了,如今宮裡建院子吵鬧,我帶他去外頭滑冰去。”

胤礽點點頭。

隨著幾個孩子大了,明年弘晳也要挪出來讀書,穿堂那邊的院子就不夠用了,太子妃去跟皇阿瑪說過,先給幾個孩子擴建個兩進的院子,然後因為阿婉跟太子妃提過,所以順道給後罩房也再擴一進,這工程從去年年底開始的,到現在毓慶宮裡頭還敲敲打打個不停。

胤禛卻突然靈機一動:“二哥,可以讓他們還錢!”

胤礽愣了下:“嗯?”

“您不知道,咱們兄弟幾個出宮建府,都跟戶部借了銀子,否則內務府連木頭都湊不齊。不僅是皇阿哥,就是朝堂百官,也借了不少官銀,你一萬兩我二萬兩,湊一湊,總能湊出點銀子來,而且皇阿瑪許官員籌借官銀,卻是限期要還的,但許多人拖著不還,或是還一半再借一半也有的,馬齊那老傢伙估計自己都沒還清呢!”

胤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擴建毓慶宮,不會也是內務府管戶部借的銀子吧?回頭要把尚之傑綁過來問問,荒唐!那他豈不是也欠了錢?

胤禛找到了一條新的路子,覺得十分可行,皇阿瑪抹不開面子催債,難不成錢就不還了?哪有這種道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去市井錢莊借錢還要利息呢,借官銀不要利息還沒人催債,這是什麼上趕著的買賣?

“你寫個條陳,明兒和我一塊兒去見皇阿瑪。”胤礽也覺得還錢這事可行,只是丟了面子,吐一點出來而已,總比整治漕運和吃空額來得手段溫柔吧?

等銀子籌到了,他也想好了,去蘇杭那些地方,不僅僅要看吏治,還要看漕運、看百姓,有些路要大張旗鼓,有些路卻要微服私訪了。

而且……“這事咱們可以提,但皇阿瑪若是讓你親自去催債,咱推老八和老大,你不要接這火栗子,以後名聲不好聽,”胤礽最後送胤禛出去的時候低聲說。

老四去催債肯定有的是人使絆子,頭一個戶部就不一定會讓他好好清查,畢竟裡頭都是明珠的人。但若是老八、老大呢?明珠、佟家、皇阿哥以及宗室親王都不會說話了。

說到底,他這個太子才是孤家寡人……但偏偏,就是要這樣,皇阿瑪才會放心。胤礽感慨地拍了拍老四的肩頭,這個弟弟卻願意一直站在他身邊,他是個真性情的人。胤礽不免多囑咐幾句:“你性子倔直又務實較真,對付不了官場上那些老油子,別為這等事傷了羽毛,省得在皇阿瑪那落了埋怨。”

胤禛心尖微微震盪,一股熱流滿溢位來,他望著太子,輕輕嗯了一聲。

他從始至終就知道自己沒跟錯人,孝懿皇后走後,宮裡再不會有人願為他推心置腹說這番話,哪怕是……永和宮。

外頭又下起雪來,胤礽讓他等等,叫何保忠拿了把大油紙傘來,才讓他回去:“我就不留你吃飯了,跟抬轎子的太監說,地滑,都慢點走。”

胤禛挺直腰板,衝太子深深一躬拜別。

送走了老四,胤礽又往程婉蘊屋子裡走去,就見院子裡還在熱鬧呢。

雪下得不大,細細得像是飄蕩的柳絮,程婉蘊將哈日瑙海也叫來了,咪咪跟在哈日瑙海身後直打轉,因他手上舉著一串剛烤好的羊肉串,烤得微微焦黃,還滋滋冒著油,要多香有多香,咪咪哪裡忍得住,貓膽一橫,就往哈日瑙海腿上撲,兩下就順著他的腿爬到他肩頭了,兩隻後腿穩住肥碩的身形,尾巴翹起來保持平衡,兩隻前爪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扒拉了他拿著肉串的手腕,然後一顆大圓貓頭就喵喵急切地往前湊。

哈日瑙海被它一扒拉,還真不防損失了兩串肉,咪咪搶到肉就跑,一溜煙跑到額林珠腳邊蹲著把肉嚼吧嚼吧吃了。

獨獨剩下哈日瑙海人都傻了,一會兒看看肉一會兒看看嚼肉的貓,十分懷疑人生了。

額林珠坐在邊上笑得直捧肚子。

“你還笑,”哈日瑙海把剩下的肉串遞過去,用蒙語說:“都是替你烤的。”

“沒事兒,給咪咪吃一點。”額林珠對咪咪十分大方,把兩口就吃完肉的咪咪吃力地抱到膝蓋上熟練地擼著,“我最喜歡咪咪了呀。”

“喵!”咪咪也阿諛奉承地蹭著額林珠的手。

哈日瑙海撅了噘嘴,往額林珠對面坐下,又自顧自給她烤肉去了。

程婉蘊抱著看似安靜發呆實則還在琢磨凍泡泡的弘晳,衝他們倆笑道:“你們誰能給我背完九九乘法表,我就賞一大塊鹿肉給誰吃,怎麼樣?”

額林珠最喜歡吃鹿肉,她立刻舉手:“額娘我來背!”

程婉蘊就看著她,然後這傢伙背到“七//八……”就開始卡殼,然後就坐在那兒“七//八……七//八……”了好久,才突然猛地想起來似的,激動得一拍手掌:“七//八五十二!”

胤礽剛走進來就聽到這一聲,偏偏額林珠還驕傲地昂起了頭,一副“我背得不錯吧”的模樣,一點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程婉蘊臉都黑了,一個九九乘法表,背了一年多了,還背成這樣!

一直神遊天外的弘晳在這時突然奶聲奶氣地開口:“大姐姐,是七八五十六呀。”

額林珠也傻了。

程婉蘊忍不住噴笑出來:“得,這鹿肉得給弘晳了。”

胤礽也掀起簾子進來,坐到程婉蘊身側,恨鐵不成鋼地點點她:“額林珠是得好好學了,上回皇上還說要讓你習字刻苦些呢,弘晳認得都快比你多了,我看回頭讓弘暄當你的先生才好,他也正好將學過的知識都鞏固一遍,還能教教你。”

額林珠嘟囔:“我是女孩子,又不用考秀才。”

程婉蘊正給太子分奶茶,誰知聽見這麼一句,臉上笑意立刻消失了。

“女子不用考秀才,卻也要明理,要立身正行!而不該做甘做睜眼瞎。”胤礽第一次板下臉,“你是阿瑪的長女,連字都不學,連基本的算學也不學,你真的是不聰明麼?阿瑪叫你騎馬你一學就會,可見你不是愚笨,是不用心!”

額林珠頭一回被這樣嚴厲地訓斥,眼淚瞬間就流出來了。

“我和你額娘只有你一個女兒,太寵愛你了。”胤礽下了結論,冷冷地掃過伺候額林珠的奶嬤嬤和宮女,“別叫我查出來是誰教大格格說這些話的!都縱著大格格玩鬧是不是?大格格身邊的人全都下去領十個板子!”

連兩個奶嬤嬤都被拉下去打了,額林珠嚇得都忘了哭了。

程婉蘊連忙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開導:“傻孩子,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按照你的說話,那你是女子豈不是也不該學騎馬也不該學射箭?女子不能考秀才不是女子就比男子蠢笨考不上秀才!而是女子都像你一樣,想著我不用考秀才,念著“無才就是德”,就故步自封了!可你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你是皇家格格,已比旁人幸運,這世上有好些女子出生就被溺死了,莫說讀書……”程婉蘊說到這兒沉默了半晌,她被觸動了心腸,莫說大清這樣的社會,後世也還有許多女子得不到公平的教育,就像她,就像千千萬萬山區裡被迫輟學的女孩兒,她緊緊盯著女兒,“額林珠,你以後是可以為這世道的女子做些事情的,你知道嗎?”

程婉蘊並不傻,她知道宮規對她這樣出身的人苛刻萬分,若不是太子爺像雪山一般站在她前頭擋著,她言行稍有不慎就會沒命,她是被這封建禮教的捆住手腳封住嘴巴的人,但額林珠不是,她是太子長女,她的身份就註定了她可以做更多,哪怕只是微小的一點點改變……

額林珠聽得呆呆的,顯然被程婉蘊嚇到了,她還小,聽得似懂非懂,卻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程婉蘊嘆了口氣,她不該說這些的,她發現連太子都聽了她的話都挑了挑眉頭,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但還沒等她懊惱,太子就擺擺手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了。

程婉蘊小心翼翼瞅了太子一眼。

太子卻只是替她又倒了杯奶茶,轉頭對額林珠說:“好好聽你額孃的話。”

額林珠連忙過來拉住她袖子,趴在她腿上邊哭邊撒嬌:“額娘,我錯了。”

雖然太子爺沒生氣,但程婉蘊還是不敢再說那些話了,琢磨著換了個額林珠能聽懂的說法:“你覺著背九九乘法表沒用,但日後你長大了要當家、管家,難不成連賬簿都看不懂?你不學知識,下頭的人騙你雞蛋二十兩一個,你恐怕也會相信,這就好似把自己送進老虎的嘴裡似的,被人賣了都還替人數錢呢!”

額林珠抽噎著,卻聽一直旁聽卻安靜思考的弘晳突然冒出來一句:“額娘,不對。”

“嗯?”

“大姐姐七//八都得五十二了,就算被人賣了,錢也數不對的。”

程婉蘊:“……”

胤礽:“……”

剛剛在額孃的懷抱裡略微平靜下來的額林珠再次哭成淚人。

她學!她學還不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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