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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159. 喜悲 康熙四十六年的春日竟然比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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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的春日竟然比冬日格外冷些,連續幾場大雪幾乎沒有停的時候,時而還夾幾場雨,不說宮巷、溝渠堆滿了雪,幾夜就將紫禁城各宮的井口都封上了。

所幸大雪封路前,萊布尼茨到底進了京,後半段漕船幾乎一邊鑿冰一邊凍住艱難地往前挪去,等進了通州更是冰厚得鑿也鑿不開,只好換了馬車在悽迷風雪中一路跋涉。

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到了,但旅途顛簸讓萊布尼茨已然病倒了,來不及覲見康熙,就先住進太醫院的值房裡頭,日夜叫太醫看顧,開了方子、又每日針灸燻艾。

弘晳擔憂得不得了,幾乎每日都要過問,還磨了太子爺去看望過一回,回來後便鬆了口氣:“萊先生倒很精神,約莫是路上累著了,只是太醫說他痛風嚴重,又時常右腹疼痛、口中常苦,只怕是患了膽癉之症,要用雞內金方輔之針灸燻蒸之法好生調養,平日裡暫且勞累不得。”

“萊先生年紀大了,痛風是常有的毛病,要少吃點魚鮮,膽癉之症也只得慢慢養著了,幸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症。”程婉蘊正給烤爐子扇風,打算做個洋蔥肉丁的德國口味大披薩給萊先生補補身子,“下午你再過去看萊先生的時候,就把這大餅帶去給他嚐嚐鮮。”

弘晳看著所有餡料都鋪在上頭的大圓餅,心裡不由嘀咕,額娘時不時忘了把餡包進去了?這樣能好吃嗎?

雖有些懷疑這東西的可口程度,但還是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他順道看了眼天色,厚重的鉛雲海堆積在屋瓦之上,只怕一會兒還要下雪,便道,“額娘,那我先回前頭去了。”

“前頭那鍋餅已經烤好了,你既然要回前頭,把那鍋餅子捎帶過去,給你阿瑪、四叔、十三叔、十四叔佐酒,這兒還有額娘剛滷好的豬頭肉、豬蹄和牛肉,還有幾個虎皮蛋,都裝好了,一併拿過去。”程婉蘊給兒子懷裡塞得滿滿當當。

今兒額林珠、烏希哈和十公主的公主府都已經出了圖紙,太子爺把幾個兄弟就叫過來看看還有沒有要修改完善的地方,順道喝喝酒。

“慢點兒啊。“程婉蘊囑咐了一聲,就回屋去了,她今兒要處理的雜事還沒處置完,唐側福晉還在屋子裡等她回去好好上班呢。

弘晳身邊兩個太監合力提著五層漆木大膳盒,這等豐盛的下酒菜實在難得一見,他搖搖頭,認命地當一回外送膳食的閒漢。

淳本殿裡也是白茫茫一片,庭院裡的雪剛剛積上,還沒來得及掃,也無人去踩踏,倒顯得清靜,只有一串貓爪子印逶迤著往牆頭去了。

四爺、十三爺和十四爺的貼身太監都坐在廊子裡頭避風的地方侯著,三個人挨在一塊兒,往常這樣的差事是最難熬的,主子們在裡頭說話吃酒總要一兩個時辰才能出來,他們在外頭能把耳朵凍掉,可又不敢多抱怨。

但今兒卻很是不同,實際上只有十四爺的貼身太監喜寶感到驚訝罷了,蘇培盛和十三爺身邊的李長安都是常來常往的,都習慣了。

十四爺是頭一回來,他原本是入宮給德妃請安的,正好遇到他四哥也在,結果從永和宮出來就遇上了來請人的何保忠,聽說有好酒喝,他跟十公主也有幾分情份,便厚著臉皮說也要來。

來的時候還有點不大好意思,特意讓喜寶回永和宮跟德妃取了盒內務府新做的攢盒糕點,總不好空著手去。

胤禛就站在廊下揹著手看十四胡亂忙活,又是要東西又是正衣冠,他自己都沒發覺,素來與風雪相襯的冷眉眼,現卻都鬆鬆地帶笑。

德妃將兩兄弟送到宮門口,十四自打那事兒後成日裡躲著老八走,如今跟老四又親近了些,親兄弟以往鬧成那樣兒,德妃雖然偏心十四,但心裡也知道大半的錯在誰身上,她怪十四混,又怪老四倔,心裡也不是滋味。

德妃望著兩兄弟的背影並肩走入飄茫的大雪中,老四自己握了一把大傘,傘面微微向十四那頭傾斜著,風捲起兩兄弟的披風纏在了一塊兒,德妃卻眼眶一熱,不由低頭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再怎麼不親,老四也是她生的,她雖然怪老四不親近她、不親近烏雅氏,卻也不會盼著他不好,只不過她更偏十四罷了,如今兩兄弟能勁往一處使,她也不用日日心裡受煎熬了,也不用左右搖擺,能專心為兩個兒子打算了。

等倆兄弟的背影瞧不見以後,德妃也覺著精神飽滿,渾身都有了力氣,她回身吩咐身側宮女,笑道:“走,咱去翊坤宮找宜妃打牌去。”

十四跟著哥哥蹭酒,喜寶在外頭也戴上了毓慶宮太監專有的厚實羊毛手套,喝著廊子下頭月亮門邊上茶房裡供應的薑茶,還有人給他們的腳下拿來了一個小爐子,滿滿的炭把他們三人凍僵的手腳都烤出了汗,他低頭喝了一口,姜味濃郁還有一絲絲甜,居然還放了糖!

蘇培盛看他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好笑,悠哉悠哉地靠在身後的廊柱上,挺得瑟地道:“怎麼著,沒吃過好東西啊?”

喜寶身為十四爺身邊大太監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只不過這是在別人家裡,又不是自個家裡,哪裡回回都有這樣細緻的照顧?

何況,人家不是刻意捧著他們,而是一向如此,喜寶盯著遠處在月亮門那邊掃雪的粗使太監,那太監穿得厚實的灰色棉衣,聽說裡頭摻合了鴨毛,比平常棉衣暖和,他手上也戴著這樣一對羊毛手套,他們幹活累了,隨時都能去茶房裡要一碗薑茶喝,不管喝幾碗都不會有人多嘴。

而且蘇培盛還說,毓慶宮裡的小太監有大雪天在外頭幹活的,還發“低溫補貼”,月錢比別的宮裡多半吊錢呢。

“要不外頭總說他們能分到東宮做事,是享福來了呢?現在內務府的太監都以到毓慶宮當差為榮,現在的價碼起碼要孝敬五十兩銀子才能被管事的帶過來給太子嬪娘娘相看呢。”

李長安也喟嘆,看著那小太監幹活幹得渾身是勁的樣子,就知道他平日裡不僅吃得飽還吃得好,低下頭沒有人苛刻才有這體格,他砸吧嘴說,“瞧瞧他們,再回想咱們當年進宮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啊,哎呀,我真忍不住想酸。”

“得了吧,現在也不差什麼。”蘇培盛從不想那種事,他覺著現在挺好的,雖說四爺確實有點兇,但主子擺擺臭臉也是常事嘛。

隨後又聽喜寶疑惑,“您說太子嬪娘娘怎麼就不怕東西給了這些太監,他們倒中飽私囊拿出去換錢呢?她怎麼能知道這些東西一定能發到那些粗使太監手裡?”

蘇培盛嘿笑道:“呦,就你這綠豆大的腦子,你還替主子們操心呢!這你就瞧不起太子嬪娘娘了不是,這些手套、衣裳,都是要本人去領的,不給代領,壓根就不讓管事的沾手,而且這些東西都是有數的,甭管是衣裳還是手套上都印染上毓慶宮的名字、還繡了年份和太監的名字,壞了可以縫補,丟了可不給再發放了,太子嬪娘娘說了,善待下人是恩慈,但當主子的也不是冤大頭,這些東西都是精工實料的,不能隨意糟蹋,說毓慶宮的……的……那詞怎麼說來著?噢!人工成本!對,她說毓慶宮的人工成本本來就挺高了,因此這種事情做起來要有溫度也得有尺度,保管不當弄丟了的人就得花銀子跟管倉庫的借了,回頭得還的。”

喜寶雖然沒聽懂什麼叫人工成本,也不懂什麼叫集體榮譽感,但他也知道衣裳上都帶著毓慶宮的名字,穿出去多有面啊!想來這些太監日常出去走道都得抬頭挺胸,這衣裳恨不得天天抱著睡呢,沾著毓慶宮三個字又誰敢拿出去賣?又誰捨得?弄得他都有點想要,喜寶羨慕地點頭:“娘娘這一招叫人挑不出錯來。”

蘇培盛正想說他們四爺和四福晉也是信佛的,如今四貝勒府也學著做了這等善舉,但還沒張口就眼尖看見了弘晳和身邊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連忙站起來迎了過去,“呦,弘晳阿哥來了!這都是什麼,哎呦,太子嬪娘娘心可真細,奴才來,奴才來抬,這位公公您歇著吧……”

弘晳身邊兩個太監沒撕吧過蘇培盛,只好讓他親自抬了過去,幾人又打簾子伺候著弘晳進去給太子爺和三個皇叔一塊兒見禮請安。

屋子裡暖和,半拉了簾子,顯得有幾分昏暗,十四和四爺又不知為了什麼事兒吵架,蘇培盛豎著耳朵聽了會兒,好像是因為十四爺吃糕點掉渣子,四爺是有點潔癖在身上的人,自然開口刺他:“你這嘴怎麼比漏勺還漏?”

十四爺立刻就要頂嘴,結果一張嘴噴了四爺一臉糕子沫,四爺騰得就站起來了!

胤礽趕緊讓人伺候淨面,但還是把四爺氣得背手站到窗子邊上去運氣了,而十四爺全不在乎,還翹著二郎腿躺在躺椅上使勁地搖,最後胤礽也懶得管他們倆兄弟了,一個人端了棋盤在下棋。

十三爺自個坐在裡間,正用草藥敷腿,據說是太子爺有一回見他上馬的姿勢有些彆扭,找了太醫特意給他瞧的,太醫也說是有些不妥,懷疑是鶴膝風的前兆,要讓十三爺每天熱敷膏藥,還要每日用四神湯泡腳,熱熱地泡半個時辰。

愛新覺羅氏祖上是有鶴膝風的毛病的,發作得很頻繁,太宗(皇太極)、多爾袞都有,康熙老了腿也不大好,胤礽夢醒後想到十三膝腿腫脹一瘸一拐的樣子就記在了心裡,就想著要早早幫弟弟預防才好,沒想到一查還真查出來了。

弘晳進去打招呼的時候,他褲管半卷,藥已經換好了,但他沒動彈,正痴痴地盯著太子爺書房裡掛著的一隻舊風箏怔怔出神,眼裡滿是隱忍的悲傷。

弘晳乖巧地站在門口喊了句:“十三叔。”

胤祥才連忙拿手背擦了擦眼睛,把褲子放下,笑著起身出來和他說話:“弘晳來了,走,咱叔侄倆喝一杯。”那隻寬大的手搭在他肩頭,卻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弘晳似有所感,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隻彩蝶風箏,那風箏好像是兩年前小舅舅做了給額林珠的,一共做了好幾只,每隻蝴蝶的顏色都不一樣,額林珠給自己、二妹和烏希哈各留了一隻,其他都帶去擷芳殿送給了一塊兒讀書的公主們了,這隻便是已經不愛玩風箏的額林珠遺忘在前殿的,阿瑪便替她收了起來。

十三叔是捨不得十姑姑要嫁人了吧?還是……想念八姑姑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聽見十四皇叔也嚷著:“好香好香,這滷的豬蹄真夠味兒啊,十三,你快來,我給你留了個大的。”

胤祥扯出一個笑來,坐到十四身邊:“來!你別光顧著吃肉,再陪我喝一杯!”

弘晳給幾個皇叔各敬了一杯酒就趕緊溜了,若是一直呆在那兒只怕沒過半個時辰他就能被他們灌趴下,他下午還要去看萊先生呢。

好容易熬過了倒春寒的二月,進了四月以後天氣總算暖和起來,雖說春雨綿綿不盡,但再也不用每每從床榻上起身都凍得打擺子了。

萊先生病也好了,這幾日常來毓慶宮教導弘晳,弘晳那自己瞎倒騰的蒸汽機總算得了名師指點,漸漸走上了正道。

太子爺近來也十分忙碌,因著格爾芬和阿爾吉善一起入宮覲見,卻透露出以英吉利為首的西方巨大的野心。

原來這世道,除了他們大清所在的“亞細亞洲”、西方所在的“歐羅巴”、已及被他們率先找到的“澳洲”,還有全是黑色面板的人的“非洲”、被西方瓜分的“美洲”。

康熙收藏在自己書房的世界堪輿圖不夠準確,格爾芬和阿爾吉善獻上了從英吉利人船上找到的航海圖,大洲、島嶼的位置都精確無比。

很接近後世世界的全貌就此展現在了康熙和胤礽的面前。在這張巨大的羊皮航海圖裡,大清比起來都顯得越發狹小了。

格爾芬這次他們俘虜了許多英吉利海軍計程車兵,以及像畜生般被裝在船上的黑奴、黃奴、囚犯,這才知道美洲那邊全是他們的種植園,他們去非洲、東南亞各島獲取黑奴和黃奴,運到美洲當奴隸,然後再將收穫的棉花和羊毛運回歐洲紡織廠加工,加工完再傾銷到世界各地,他們已經利用海貿將幾個大洲都控制在手心裡了。

最令人膽寒的是,那艘船的黃奴裡竟然也有華夏人,大多數是沿海討生活的漁民,被他們許以厚利騙了去的。

“外邦亡我之心不死。”康熙冷哼一聲,若非大清如今還算強大,這些西方人只怕也要將大清百姓像那什麼非洲的黑奴一般,大肆販賣。

除此之外,英吉利除了飛梭,已經率先研製出了改良的紡織機,取名珍妮紡織機,織布的效率又翻了好幾倍!這意味著,英吉利能利用紡織機織出更多更好的布,掙更多更多的銀子。

這般下來,他們自然就會需要更多的奴隸、更多能種植棉花的土地,澳洲顯然就是他們接下來的目標。格爾芬打退他們一次,他們就會善罷甘休嗎?

康熙直覺這些外邦人不會。

他們必須加快掌控澳洲,否則遲早會遇到更大的危機,但這塊土地太大了,要徹底吃下去也很難消化……康熙為此急忙叫來親近大臣商議對策,胤礽也陪伴在一邊,跟著早出晚歸,累得熬出了黑眼圈,臉也瘦了一圈。

在這樣的繁忙之中,康熙抽空觀賞了一下阿爾吉善與袋鼠的搏鬥表演,還賞臉看了看一直抱著樹不是睡覺就是吃葉子的貓、以及喜歡躲在水裡的鴨嘴田鼠。最後因為十八阿哥喜歡那灰毛樹貓(康熙取的名字),康熙勉為其難將這樹貓養在了永壽宮裡,還專門找花房的匠人在那兒搭了玻璃暖房,還移栽了格爾芬帶回來的十幾棵桉樹,據說這樹貓還挺嬌氣,只吃這種桉樹葉子,還要吃嫩的。

其他的摔跤大跳鼠、鴨嘴鼠(康熙取的名字)都因相貌醜陋既不得老皇帝歡心也不得小阿哥們的青睞,為此赫舍裡兄弟還被皇上告誡:“以後不要大費周章帶此等無用之物回來。”

程婉蘊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在大清看到這些神奇物種,頗有種“神奇動物在大清”的迷幻感。不過她也趁機擼了擼考拉,頗覺滿足。

進了五月,宮裡最大的事情便是十五、十六阿哥大婚,他們一個婚期定在五月、一個定在六月,相差無幾。雖說是親兒子成親,但王嬪娘娘只能在宮裡等候第二天兒子領著媳婦進宮敬茶,因此格外拜託程婉蘊賞臉赴宴,給十五十六撐撐場面之餘,順帶帶上一直想去看新娘子的十八出宮給哥哥賀喜。

她自然不會推託,今兒便準備要帶著大大小小、齊齊整整的七個葫蘆娃(含十八)出宮鬧洞房、喝喜酒去。

欽天監算得大吉日,但天公卻不作美,這大喜的日子反倒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人坐在屋子裡,哪怕不開窗都能聞見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雨打簷聲,院子裡積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窪,空氣都是溼漉漉的,這樣的天氣就連最淘氣的咪咪都不喜歡折騰,只窩在屋子裡打瞌睡,旺財也是,下雨天又顯得有些鑽骨縫的溼冷,貓貓狗狗擠了一屋子,都願意挨著火盆睡覺,等程婉蘊穿戴齊整出來,咪咪的臉都烤焦了,鬍子卷得像豬尾巴。

“著了!著了!”程婉蘊尖叫一聲,趕忙讓添金把它們都抱開,把貓狗挨個檢查一番,果然或多或少都焦了毛,偏偏貓貓們都一臉無辜,程婉蘊都不知道說啥好了。

“下回用帶蓋子的火盆給它們取暖吧。”程婉蘊仔細看了看咪咪那焦黃焦黃的老臉,忍不住笑著擼了一把,“本來就掉毛,現在更禿了!”

旺財毛短,反而倖免於難,程婉蘊也揉了揉它的腦袋,它輕輕舔了舔她的手心,它最近睡覺的時候多了很多,讓她心裡很擔心,可是這是人類也無法避免的生老病死,在狗身上更是無能為力,她每每感到難過,都只能勸自己要接受。

程婉蘊不知為何今日有些不安,便格外交待添金要照顧旺財和咪咪,把金魚缸搬進來別淋雨,好生安頓完家裡的小動物,才讓人套了兩輛車,大孩子一輛車,小孩子跟她坐一輛車,再拉上兩車和賀禮,就這般出門去了。

今兒太子爺也會去,不過他現在還在乾清宮陪皇上批摺子,等會只怕直接過去了,程婉蘊和他約好了在十五阿哥府上匯合。

今日是十五阿哥的喜事,兩兄弟府邸也緊挨著,就隔道牆的功夫。程婉蘊到的時候女眷裡頭已經很熱鬧了,今兒下了雨,反倒讓得了閒的數字兄弟們都來得很齊全。

程婉蘊帶著額林珠、茉雅奇和佛爾果春(弘暄領著弘晳和十八自然去了前頭男人那邊)跟著十五阿哥府的小宮女邁過二門、穿過遊廊,進了後頭的臨水閣。

閣內人都已經很齊了,她一進來,裡頭的人便連忙起來向她行禮,她不等眾人福身就笑著叫起,再隨意一掃,只見一三四五七十、十二十三十四的福晉都到了,她們原本應該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的,東一簇人西一簇人,把水閣裡外都佔滿了。

“娘娘快來,我們正在說十三弟妹的喜事呢。”四福晉、五福晉笑意盈盈上前把她拉到了一張桌子邊上坐下,這張桌子上還坐著十二福晉、十三福晉和十四福晉。

程婉蘊見此情形微微一笑,她在宮裡來得晚,今兒是府邸相鄰的八福晉和四福晉是來得最早的,但八福晉傲氣,來了便自己佔了一桌,故意跟四福晉打擂臺。

烏拉那拉氏也懶得理會她,八福晉在她們妯娌裡頭的名聲也差,便也自己坐著。

等其他人陸陸續續進來,三福晉、七福晉坐一塊兒說話,大福晉則張氏身邊圍攏著與皇家沾親帶故、有臉面來賀喜的宗室或兵部大臣夫人們也很熱鬧。而八福晉那頭,除了九福晉之外,連十福晉也不過來,她是正兒八經的蒙古郡主,論身份,這一屋子的妯娌都沒有她身份高的,她才懶得捧八福晉的臭腳,她又不是什麼好人!

不顧八福晉那張青青白白的臉,十福晉自己坐在窗邊吃東西,悠哉悠哉的。

太子嬪娘娘還沒到,四福晉就成了太子一派的女眷代表,五福晉不用說的,一進屋就目不斜視直奔四福晉而去,十三福晉也是,捧著五個月身孕的肚子眉眼都是笑過去了。

八福晉這會兒還十分穩得住,在場誰不知道,老五老十三本就是太子爺的狗,他們的福晉夫唱婦隨也很正常。

結果,水閣外頭的太監高聲道:“十二福晉到!”與世無爭的富察氏一進門,卻一反常態,進了門跟眾人客客氣氣見過禮,卻好似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似的,跟四福晉見禮時驚訝道:“四嫂這頭花真好看,可是自己纏得?快教教我,我這笨手笨腳的,怎麼也做不好。”

四福晉自然會意,笑著拉了她過來,溫和地說:“這是太子嬪娘娘以前賞的,我哪兒會這心思巧的東西呀?你過來坐著,等會太子嬪娘娘來了只管纏著她教你就是。”

十二福晉富察氏原本也跟十二阿哥似的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親近,一般參加這樣的宴會,都寧願自己躲著,如今卻坐到了四福晉身邊,與五福晉、十三福晉也相談甚歡。

一直觀察著她們那頭動向的八福晉、九福晉面色都是一沉,十二福晉此舉並非代表她一個人,也是代表著富察家徹底倒向東宮了。

更讓她們心裡直冒酸水的是,就連十四福晉一進門以後也都嚷著好冷好冷四嫂快借我個手爐暖暖,一下就扎進烏拉那拉氏懷裡了,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以前完顏氏哪怕強顏歡笑也要堆起笑臉坐在她們身邊的!

八福晉咬著牙根,帕子都要揉爛了。

女眷這邊暗流湧動,前頭爺們那兒更是如此,老八是自己來的,來的時候老大已經跟大臣們喝上酒了,他身邊也很快圍了些交好的朝臣,但他還是憋了一口氣。

過了會兒老九老十來了,有弟弟們幫著支應、擋酒,老八眉目漸漸舒展。

結果,沒一會兒就聽外頭的太監激動得嗓子都快劈了聲音:“太子爺、四爺、五爺、十三爺、十四爺到!”

屋子裡所有的人在聽到這一嗓子以後立刻全都動了起來,即便是不情不願的老大也要整理好衣帽,大步迎到臺階下。

溼漉漉的小雨中,太子一身杏黃四爪蟒袍走在最前面,依舊溫和清朗的眉目沾了雨絲,更是出塵明俊,他身後半步四個兄弟也個個身姿挺拔,衣袂臨風。

“奴才(臣)給太子爺請安!”

“二弟(二哥)萬福。”

太子是半君,不論是兄弟還是朝臣與他相見都要“六叩二拜”,只是胤礽性子仁和,從來沒有端著架子讓人真的跪下來行兩遍六叩禮,今日也是如此,見眾人打千兒就笑著叫免禮了。

等給太子爺見過禮,才拜見其他四位避開的爺,眾人又一擁而上將他們一齊迎了進去。

胤禩一直目光沉沉地望著十四,那事兒也快一年了,他竟然是除了過年以外頭一回見十四,平日裡打發人去他府上,總說不在,親自過去也說不在,老八也有傲骨,一回兩回便不伺候了!

過年的時候,他擠在老四和德妃身邊,胤禩端著酒杯想走過去,才剛動一步,就被德妃用一個冷冷的眼神釘在了原處,最終也沒有說上話。得罪了德妃,連累了母妃在宮裡受苦,是胤禩最後悔的事情。

但那張明德說得真有幾分道理,他錯過去那一年,直到如今府裡八福晉和兩個格格這肚子都還是沒任何訊息,子嗣艱難四個大字都快貼在他頭上了,他自然心急如焚。

胤禩就這麼看著十四,心裡思緒萬千,他今兒也只顧著側頭和十三說話,在比兩個人身上掛的嵌瑪瑙匕首誰得更鋒利一些,緊緊挨著太子和老四進了屋。

太子爺來了以後,本來圍在他和老大身邊的朝臣也不敢明目張膽站在他們身邊了,回頭讓太子爺一句話告到萬歲那兒,誰能有好果子吃?於是胤禩和直郡王身邊都顯得有些零零落落。

直郡王身邊還有張家、納蘭家和伊爾根覺羅氏的妻族母族陪著喝酒,兒子弘昱也大了,在皇孫那桌聲音響亮地叫著拿酒來,比太子爺兩個兒子加起來還要豪邁。聽著直郡王時不時大笑出聲,胤禩就尷尬了,妻族……八福晉父母都論罪,安親王府也倒了,母族……全都讓康熙殺光了,哪裡還有人?兒子……這等求而不得的稀罕玩意那就更沒有了。

老九交友甚廣,四處專營找人喝酒去了,他是個精明的人,自打十四養外室的事情過後,他雖明面上對他一如既往,但胤禩心思敏感,還是覺著老九待他不同了,不像以前那樣真心……

老十坐下來只知道埋頭吃東西,胤禩看著端了酒杯悄悄往太子身邊蹭過去敬酒的十二,頗有些頹唐地撥出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終究還是比不過。

酒過三巡,菜也上完了,十五被哥哥們灌得新房都找不到了,是太監們又醒酒又催吐才好歹緩過來的。十四和十三也已經喝趴了,老四挺直腰桿坐著,看似很鎮定,實則應該已經暈得差不多了。胤礽繼承了康熙的海量,還能自如地吩咐奴才們把幾個爺都抬到偏廳去歇會兒。

胤禛闆闆正正坐在那兒,人都呆了,還堅持道:“我沒醉。”

胤礽扶額:“把這個也抬進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報信的人正是額楚,他翻身下馬,跟門房亮明印信就衝了進去,跪到太子爺跟前磕頭艱難地道:“爺,程家來人進宮報喪,程家老太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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