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韓盈之處返回,徐田曹好幾天茶不思飯不想,苦苦思索韓盈所暗示的內容。
韓盈說的太過於模糊,而這種模糊,反而能夠讓徐田曹自由想象,他將過往經歷的那些災禍集中在一起,再加以放大,雖然達不到十年赤地,連年蝗災這麼恐怖的景象,但也沒差到哪裡去。
在他看來,本縣水災居多,月女雖然說不出原因,卻本能的堅持修河渠,兩者冥冥之間肯定有什麼聯絡,如此說來,發大水的可能性更大些。
而水災,耽誤的可不只是一年。
大水蔓延過後,今年的糧食收成算是廢了,屆時要餓死不少人,而水災過後,緊接著便會出現無法遏制的大疫,大疫過後,通常又會出現旱災,若是運氣不好,還會出現蝗蟲,等把這些災害全部輪完,本地,還能活多少人?
徐田曹不敢想,他和月女一樣,壓根不敢向別人說,只能憋在肚子裡,自己一個人面對。
深夜,被災害困擾的徐田曹猛的驚醒,他坐起來,愕然發現:
月女想修水渠,這對應著水災,她擅醫,說不定能治瘟疫,旱災缺水種不了稻,卻可以種麥……這一步步,近乎都是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大災所做的準備!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月女的奇遇,並非神明的一時興起,而是神明憐憫,不忍看宛安縣乃至山陽郡百姓民眾性命死傷過重,特此送來一絲逆天改命的機緣!
“神明,憐我宛安縣啊……”
徐田曹悲泣不已,要知道,如今戶籍政策禁錮的向來不只是平民,連他們這些吏目同樣在內,哪怕發生了大災,照樣不能離開本地,倘若想往外逃,被他地的兵力抓住,還是要被攆回來的!
若不是有月女在,他們可能真的是毫無活路。
擦了擦眼淚,徐田曹在打定了主意。
“既是如此,定當全力修建河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韓盈顯然不知道徐田曹這些日子究竟把自己想成了什麼樣子,她沒有插手修河渠的實力,吏目們的阻礙已經被移去,剩下的大量事物,交給師父完成去吧。
畢竟,接下來要丈量河岸,設計河渠並確定確定如何控制水流,儘量惠及全縣,然後還得想辦法籌錢,購買所需要的建築材料,再徵召徭役,保障後勤……這麼多事情,韓盈死也不會插手的!
所以她拿著師父給自己默寫好的竹簡,麻溜的回了村。
師父可知道她數算極好,繼續在縣城裡,分分鐘就要被抓去當壯丁了!
家裡的氛圍是異常的開心,看韓盈回來,韓粟直接跑去亭裡,買了兩隻雞,一條老牛腿回來,煮肉慶祝。
口脂敷粉賺取的利潤過於驚人,韓盈也就沒有吝嗇的,多給韓粟陶鵲分了些錢,鄭桑沒有將錢全部拿過來,而是取了一半,存為家用,剩下的錢歸韓粟一家三口自由支配,手頭有錢,不高興才怪呢。
這倆人的開心,韓盈沒管,她主要和母親商量了下買地的事情,希望能儘快買到一些田地,一方面可以多耕種些糧食出來,保障家用和養雞,同時也可以進行儲糧,以保證應對未來有可能出現的風險。
鄭桑對此極為贊同,如今糧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貨,稍微出現點什麼災禍,所藏的錢財便會變得毫不值錢,拿著千錢也買不回來一擔糧食!
不過比較可惜的是,本村是沒有什麼人打算賣地的,而韓家根基淺薄,也不能脫離村裡去村外買地,最後無奈找了一塊靠河的,我也曾開荒的窪地,將其買下,並僱了田傭開荒。
只不過,開荒所需要耗費的時間精力很長,三年之內,那片土地的產支是達不到平衡的。
田地的事情,暫且由鄭桑管理,韓盈有更忙的事情――
她的‘學生’終於來齊了。
過來的人不多,總共只有十四個人,因為大家手頭沒有日曆表,韓盈當初和她們約定要秋收後過來,但不同地方的秋收時候並不相同,再加上從遠鄉走過來需要的時間,使得這一波人全部來齊耗費了十多天。
因為來的都是女人,所以就直接安排在了醫院那邊住,十四個人擠大通鋪,一間也就夠了。這樣的環境顯然比學生們來之前想象的要好,住到房間內,就勤快麻溜的打掃起來醫院的衛生和雜物,順帶和其她學生交流自己這一年多或者半年多的行醫經驗。
當韓盈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們拿著韓粟所製成的木製骨架,好奇研究的景象。
“這骨頭好真,你看這胳膊,和人一樣,都不能往後扭!”
“唉呀!我怎麼沒有早點見到這骨骼,前些日子我剛治了一個腿被砸傷的,骨頭沒給他對齊啊!”
“還是有點不足的,你們看這盆骨,太窄了,壓根兒分不出男女。”
“沒錯,女子盆骨較寬,男子較窄,如此才能更好的生育胎兒,說起來這事兒,我還記得月女以前說過,如今女子生育太過早,盆骨未成長全,胎兒頭顱常會卡在這裡出不去,遇上連二保一都做不到!”
“唉。”
“這事兒我聽說過,我們隔壁村七八年前就有一個這麼死了的……”
“唉,都知道女子初胎生育過難,可誰想過為什麼難?更恨的是,我等現在就算是知道了,也改不了什麼!”
“誰說不能改了?”韓盈站在門口,開口說道:“不過是看你我願不願意做罷了。”
她一說話,眾人的目光就投了過來,緊接著,便是鄭茂和周么興高采烈的呼聲:
“月女,您過來了!”
“月女,我帶來位天資聰穎的後輩,您來看看吧!”
而更多的‘學生’,則是驚訝的看著韓盈。
她穿著細麻衣,身高也就比大家矮了一頭,外形健壯,說話聲音洪亮,面孔是麥色,和稱呼的‘月女’,實在是相差甚大。
在不少未曾蒙面的學生幻想中,這應該是個如月亮般精緻,美麗,異於凡常的孩童。
可現在……月女哪裡看得出孩童的樣子,精緻也沒有,不過異常是真的異常,哪有她這個年齡就這麼高壯的女孩?
驚訝和好奇讓屋內的聲音瞬間消失,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韓盈身上,而韓盈也看著這批‘學生’,衡量著她們的情況。
這群學生的年齡同樣是偏大,年少的只有三位,大部分人的衣衫都很完整,只是略微有些舊了些,略微有幾個有縫補的痕跡,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已經不是平民了啊……不過,做為鄉頭,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很正常。
隨著韓盈鋪開的攤子越來越大,她便不得不依靠學生去完成自己的目標,只不過這樣一來,就有點像分封的遊戲,出現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附庸的情況。
就像是這些學生的學生,雖然表面上沒有說,可看她們潛意識的站位,便能看出其涇渭分明的模樣。
分派系已經出現了,等級恐怕出現的更早,至少村醫,亭頭,鄉頭三個等級,已經劃分的非常明確。
對韓盈來說,這倒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不進行層級的劃分,僅靠她自己,別想在兩年之內就將村醫普及,但問題也很明顯,想要掌控住她們,牢牢樹立好自己頭領的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比如,現在韓盈必須要面對,如何將我下屬的下屬,變成我的下屬?
韓盈打算先靠學識。
她笑著伸手敲了敲門板:“好了,都先跟我過來。”
鄭茂和周么毫不猶豫的起身跟了上去,看她們動作,其餘學生也跟了上來,她們走到了一塊大樹下,樹上掛著塊石板,底下是壘起來的土臺,韓盈走上土臺,對學生說道:
“既然大家已經來齊,我便講一講日後的安排,大家除了繼續進行醫術,學習孕產接生外,還要學習如何漚肥、如何給農作物施肥,以及少量的草藥種植……”
韓盈話未說完,下方就升起一片譁然。
一個看起來就很爽利的姑娘臉上帶著不可思議,她直接問道:“真的假的?我們連漚肥施肥都能學?”
“我來之前在路上就是聽說了,今年東河村外邑可是多收了整整一斗!一斗啊!”
“據說還是施肥施的晚了,不然能更多……”
“這種東西都能教給我們?月女也太心善了吧?”
能夠帶來大量財富的技術,瞬間讓這些對韓盈陌生的學生倒戈向了她,老師的老師就是厲害,一出手就有這麼多東西!
韓盈伸手拍了拍,示意眾人安靜,又道:
“學這些是有要求的,你們學完了這些,回去之後,必須要把學到的東西,全部你們鄉里的其她學生,醫術不用再教教導她人,漚肥施肥要儘量帶著村裡人一起做。”
徐田曹手下的吏目不多,至少做不到短期內覆蓋整個縣,相反,她的女醫隊伍已經初步形成,可以一級級的傳下去,兩方共同使勁,才能讓使用肥料更快的普及。
為了增加她們的學習動力,韓盈又加了句:
“我等行醫,就是靠著農人們收成吃飯,他們收的多,手頭有餘糧,才會找我們看病,要是手頭沒糧,病的再重,也不會看啊!”
話音剛落,眾人便笑道:“是即!”
然後,韓盈又說了些許日常生活上的安排,課業如何上,以及有哪些人給她們上課後,便讓她們先自行活動。
待這些人散去,韓盈招呼著周么過來,還未等她開口,周么就先問道:
“月女,您剛才說那讓女子減少難產之事,是有什麼法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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