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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232. 自辯無罪 縣衙內,韓盈看著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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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內,韓盈看著面前來自郡裡乃至長安的廷官。

來的兩個主官年齡都不算太大,外貌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歲,考慮如今的路況,也就這樣的年齡能禁得起舟車勞頓,再大點,哪怕現在已經開始入秋,也做不到這麼快趕過來。

不過,年輕不代表他們辦事能力不行,相較於後世二十四歲才踏入職場的情況,現在不少人可能從十五六歲,甚至更早就開始在父兄身邊打雜,兩個廷官基本上都有個十年工作經驗,很難糊弄他們。

韓盈倒沒想著糊弄,但有人肯定在為她擔心,郡裡是郡守梁度犁過的地方,派過來人叫張毅,明顯更加傾向她,態度也更加和善,聽她說完這些話時也沒有露出不信的神色,只是眼中還有幾分剋制不住的好奇,也不知道是因為看到她,還是對瓷坊怎麼不在她手上而好奇。

而另一位來自長安的廷官就冷漠無情多了,此人冷淡的介紹了自己的姓名是宗賓,而後便將事情經過簡短的說了一遍。

長安距離濟陰郡太遠,不重要且不涉及本郡的訊息,大多不會傳遞過去,衡朔根本不知道韓盈被賜爵的事情,不過他的狀告也並非一點用都沒有,朝堂中還是被經商這件事引爆,而他們爭執的點就在於,賜爵後販賣瓷器被皇帝允許,不代表賜爵前她經商之事被赦免了啊。

‘翻舊賬’這種事情對朝臣們來說很危險,畢竟誰屁股底下都不太乾淨,所以,一部分大臣主張無罪,不過,另一部分大臣卻主張要查,廷尉判的案子都有指導性意義,是要下放到全國參考的,而‘翻舊賬’,極為有助於打擊地方豪強。

而大多數豪強的初期發家史都不算多麼乾淨,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可等財富起來了,買個爵位,與人利益交換個官職,之前的事情便都作廢,而後合法的魚肉百姓,韓盈的行為很有代表性,不查驗懲處,怎能讓國家安穩?

提出這樣建議的大臣,並非因為瓷器售賣價格的暴利,也不是對韓盈本人厭惡,而是真的想要維繫國家健康運轉。

這也是一個後世回顧歷史時很容易忽視的點,其實古代各大朝代,都有抑制土地兼併,打擊豪強的舉動,只是在中央強盛,皇帝握權,朝中清明時,才能很好的做到這點。

而在西漢時,為了維繫從未有過的大統一王朝的統治,幾代接任者運氣極好的全部智商線上,政治能力點滿,同時還有戰略級人才精準分析出國家的弊病,同時給出了正確的方向。

呂后時期,中央將諸侯國劃分到‘國賊’,需要以敵人的身份應對,而後用文景兩代帝王的努力,才將主要矛盾解決,隱藏在諸侯王下的豪強看起來不起眼,但西漢的皇帝們並非沒有對其治理,他們用了一項非常好的辦法――

將家產二百萬錢或者三百萬錢的人,以及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都遷族去給皇帝守陵。

豪強大多依靠獨特的地方環境興起,一旦離開生養自己的土地,不僅自身難以維繫,還會因為他們的離去,讓本地的百姓有喘息之機,可惜這麼好的政策只在漢朝有過,甚至漢朝真正能用的皇帝也不多,原因嘛也簡單,有些皇帝手裡沒壓住這些豪強的刀啊!

還在發育階段的漢武帝目前也是沒刀的,但這不代表他會對地方的豪強有好態度,韓盈獻瓷是好,但她要是在地方欺凌百姓、掠奪土地民財和人口為自己所用,那對自己表現的再柔順弱小服從諂媚,實際上也是損害他財富的蛀蟲。

因為這點,漢武帝沒有制止大臣,而是預設他們派人查驗這件事情。

宗賓的話肯定不會說這麼多具體的內容,是韓盈在對方解釋中推測出來的。

相較於衡朔,漢武帝的行為頗有些區別對待的意味,不過基於兩人的身份,這種區別對待也不足為奇,韓盈也不怕查,就是宗賓壓根不相信她所言,在韓盈解釋後,眼中的懷疑更甚:

“僅一件瓷器,其利便可重達十金,你何談未曾參與此事?”

“這是行商做的事情,他們賣的價格怎麼落到我頭上?宛安縣有誰能花十萬錢買一件瓷器使用?”

韓盈很想表述一下自己現在比竇娥還要冤,只是這樣太誇張,她便還是維持無奈的神情,伸手沾著溢位來的水寫了個繁體的‘瓷’字。

“兩位也清楚,我在宛安擔任醫曹,主要是帶著女醫們治病救人,給婦人接生。”

寫好字,韓盈將手收回,讓這兩人觀看。

從縣外走到縣城,宗賓也不是沒有見過村裡的女醫,他沒有反駁韓盈的話,而是有些不解對方為何要說這些,又讓看這個從未出現過的字。

不解歸不解,宛安縣農人的情況不算差,宗賓態度冷漠,不代表他對韓盈就有惡意,他順著對方,低下頭看起了字。

漢字最早起源於象形文字,但到了西漢,已經逐漸成了表意文字而韓盈寫的瓷雖然是現代字,但隸書中‘瓦’和‘次’和後世沒什麼變化,一個熟知文字的人,即便是不知道此物到底是什麼,也能從字中組成的‘瓦’中分辨出來,此物與其相關。

而上面的‘次’字,可以表示低於瓦的物品,同時也可以用來表音,稍微一讀,宗賓似乎就想到了什麼。

“兩位廷使也知,醫者用藥方式做為熬煮成湯,那味道,能接受的人可不多,成人也就罷了,小孩和一些脾氣大的,都不怎麼願服用,嚴重者甚至會偷偷倒掉,我當時想做些能夠直接吞嚥的藥丸,只是做成後儲存出了問題,木盒、陶瓶都不能防止藥丸逐漸。”

說著,韓盈忍不住嘆了口氣道:

“這是盒子不夠密閉,致使水汽從外界進入的緣故,後來我試過將這些藥放在太陽下暴曬減少水汽,結果藥性又在逐漸流失,沒辦法,最後我定製了這麼一批密閉防水的藥瓶,用來儲存藥丸,這種新瓶子外面多了層釉,能夠防水進入,而製作此物的坊主發覺其極為精美,便將此物稱作‘瓷’,售賣給過往的行商,其價也不過是千錢左右。”

韓盈引出瓷器,這二人便明白前面不過是鋪墊,是為了說明她不過是誤打誤撞的,讓別人做出來了瓷器,而瓷器價值,也沒有他們想的那麼高。

若瓷器真的是和陶一樣燒製出來的東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對,這瓷器便宜和韓盈是否經商可沒關係,她這分明是在轉移話題!

反映過來的宗賓立刻問起來關鍵問題:“這瓷作坊的主人不是你?”

“不是,瓷坊主人是高真。”韓盈搖了搖頭:“她身為販婦,出不得縣,也到不了郡中,便託我獻的此物。”

“此事重大,怎會託給你做?”

“高真上有老父,下只有一幼女,沒有年輕男丁支撐門戶,還受贅婿欺凌,我幫了些忙,至於那燒陶…瓷的時候,窯爐火力不足,燒不成好釉,是我參與改進,甚至於高真建造瓷坊時,也是向我借的錢,這樣的關係,怎會不將此事託與我?”

聽韓盈這樣說,宗賓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從他進入宛安縣聽到的訊息來說,韓盈不是惡人,也沒有給自己貼了一層好人假皮,再加上宛安處處都能做到有病可醫,這讓他對韓盈的感觀還不錯,哪怕是女子為吏也沒什麼,可如今直面相對的時候,宗賓便發覺對方的難纏和狡猾之處。

她和高真之間門絕非說的這麼簡單,可最後呈現出來的結果,一定是她沒有拿瓷坊的半分錢。

可,不拿不代表她沒用,看看對方身上這華麗的錦衣,就像當年有名的遊俠劇孟,他家裡也是沒有餘財,但他食有酒肉,衣有綢緞,出行也從未缺過馬車!

面前的人很危險。

宗賓在心中下了這樣的定義。

明面上掠奪財富,欺凌百姓的罪很好定義,也非常好查,但這種做隱蔽的行為就很難查了,宗賓做為中央的臣子,又是掌管律法刑罰的人,天然厭惡這種躲避律法管理的人。

這有點像程式設計師寫程式碼,誰願意看到自己的程式碼被人找到漏洞還反覆利用?

宗賓心情開始變得糟糕起來,他深深的看了韓盈一眼,道:

“你說借錢,那可有借據?”

“有。”

這些東西韓盈都儲存在縣衙,此刻拿起來也容易,韓盈將借據和還款單據都拿了過來。

“總借兩萬餘錢,還四千、三千……”看著竹簡,宗賓算著對方的還款數額,問道:

“瓷器價值不低,這高真一件瓷器能賣千錢左右,這麼長時間門,怎麼欠你七千錢沒還?”

“賣的是貴,但瓷器的成本也不低的。”

事情不瞭解的情況下,肯定會問出一些看起來極為智障的問題,韓盈細心的解釋道:

“兩位有所不知,除了瓷土不用錢財,人工、木柴乃至釉料都是要錢的,尤其是這釉料,運過來已經夠貴了不說,還需要再次提純使用,價格更貴,而瓷器燒製不易,最後能出來的成品極低,上千件捏好塗釉的瓷器放進去,最後也就燒出來百十來件完好成品,失敗的成本肯定要被算進去,那肯定貴嘍。”

“也就是說,看著是買一件瓷器,實際上它是十件瓷器的價格?”

聽到這兒,一直沒有說話的張毅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模樣,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又道:“那單件瓷器的成本其實和瓦罐也差不多?”

“都是土,也就是瓷土更少些,再貴能貴到哪去?廢的都是釉料人工。”韓盈攤了攤手:

“旁人覺著貴,高真還覺著不賺錢呢,她一件瓷器能得個百錢的利都算多的。”

看著對方抱怨,再聯絡起來瓷器的售價和成本,以及高真在其中賺取的微薄利潤,宗賓一時間門竟有些錯亂感。

他是過來查以金,也就是最低一萬錢為計算單位的豪強牟利大案,怎麼變成了利潤不足百錢的……小販營生?

“那些燒製失敗的瓷器又在何處?”宗賓努力摒棄錢財數額對自己的影響:

“我要看看它們。”

韓盈很配合的說道:“就在高真的瓷坊,想看的話,現在就能去。”

宗賓也不看現在的時辰,直接就要去瓷坊。

從得知自己被告,過來自辯開始,韓盈就知道這事兒不是說幾句話就能做到的,她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其它事務,空出來時間門,現在宗賓要去,韓盈也就帶著這兩人騎馬去瓷坊。

如今的瓷坊已經不在是之前那樣,只有個蛇窯,旁邊搭了兩個草棚的模樣,因為瓷器價值昂貴,擔心有人強搶的高真,早早的就圍了一層兩米高的土牆,牆上還用了碎陶片和尖銳石子,用來防止人攀爬。

只是一道土牆完全不能讓高真心裡安穩,相較於陶器,瓷器的需求量算不上多高,有很多不燒窯的時候,瓷工也無事可做,高真便帶著陶工在內部砌牆,差點將一個好好瓷坊給蓋成迷宮,更絕的是還真防住了不少外賊,韓盈索性就隨她去了。

等桑弘羊來之後,他既看不上瓷坊內部全是土牆的建築,也覺著燒製瓷器的蛇窯太小,直接在瓷坊外又起了個大的蛇窯,要燒製一尺以上的瓷器。

在鈔能力和時間門的作用下,如今不僅已經蓋好了更大的蛇窯,還已經進行燒製實驗,韓盈過來的時候,這邊已經燒到了第三輪。

就是成品率實在是有點虐心。

宗賓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瓷工們輪流從人高的窯洞中搬運碎瓷器的景象。

經過了近三年的適應,瓷工們在搬運這些瓷器碎片時也沒有之前的小心謹慎,而是略帶些隨意的將數個瓷片壘在一起搬,這樣能減少不少力氣,但對於宗賓和張毅來說,這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張毅不由得回憶起來郡守的那套瓷器酒具,傳聞郡守極為寶貴,把玩前還要沐浴焚香,有時還會有樂師在旁奏樂,不是至交好友,根本見不到模樣,而此刻,這些模樣粗鄙,面板黝黑的男女瓷工,就這麼隨意的將那麼多瓷器搬出來――哪怕是碎片,也不能這這麼做啊!

一件瓷器可價值十萬錢的!

張毅在心底哀嚎,而看著滿地的瓷片,宗賓也僵住了。

瓷器碎片種類各異,除了釉料不均導致顏色難看和凹凸不平的,不乏外觀極為精美的碎片,而且數量極多,不可能是韓盈為了給自己找補而做,耗費實在是太大了。

這個結論聯合前面的話,讓宗賓對這次的狀告上,逐漸向韓盈無問題的結論偏移,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核對過高真拿出來的賬冊,又親自去看了之前的瓷片堆,這才私下裡和張毅說道:

“若不知內裡,單看營生,這高真所營瓷坊不至以金計利,也非尋常販婦,而今看過之後,方覺對方不易,果真還是豪商可恨!”

聞言,張毅狠狠的點了點頭:“是極!”

漢代也有估計產值過大,但實際收益偏低的產業,尤其是產業源頭,被壓榨剝削的極狠,高真一年的純利潤收入可能也就是一兩萬錢,家產把那些虛產按照出售價估上,也到不了十萬錢,充其量也就是個富戶。

這樣的收益,在高真建立瓷坊的過程中,哪怕韓盈有所參與,最後能獲取的利也會少的可憐,比起來過往宗賓處理的諸如索賄二十金、貪田百頃,戰馬十數批,珍珠一盒的案子,連個邊角料都比不上。

讓官吏清清白白,一分一毫的用度都能理清楚,在宗賓這樣的執法者眼中,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畢竟,實物交易有著極強的隱蔽性和不可查性,而漢代又沒有多好的溯源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制定法律的人還是執法的人,只要沒有外力影響,那他們大多數情況下和韓盈的選擇一樣,抓大以及能定罪的,不能且沒有明顯情況的,那就預設正常。

這個明顯情況,自然就是有沒有比較顯眼的田產、吃穿用度之類。

瓷器沒有問題,但看著韓盈身上的印花錦衣,宗賓心中還是有些疑慮,這樣的花布,在山陽郡中兩三萬錢都買不到一匹,而她卻如此隨意的穿在身上,實在是……

猶豫良久,在縣衙的路上,宗賓開口問道:

“韓醫曹,你這錦衣――”

“郡裡有人來找我,我還以為是好事兒,故此特地換了衣裳。”被問的韓盈立刻明白了宗賓的意思,她解釋道:

“這印梅錦緞是宛安本地所產,一匹售價也不算多貴,我俸祿不低,平日裡又在醫屬和縣衙吃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添置這身衣裳也不算什麼吧?”

又是宛安產的?

宗賓一時間門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不用多說,這布不管韓盈有沒有參與,就她的醫術,對方就算不直接送,也得給個成本價或打折。

這樣的情況很正常,再考慮韓盈上有兩個哥哥也能賺錢孝敬母親,也不需要她貼補家裡,她又有個縣令做師父,縣令還沒後人,基本上隨她動用,那她本人實際能動用的錢財,再做個十來身綢緞衣都不成問題。

韓盈身上著實有些無懈可擊,這樣的行為,完全不是遊俠劇孟這樣的人物,甚至有幾分膽小怕事,愚昧不知,被他人利用的感覺,可再分析韓盈所做的事情,以及她身邊的主要人物,又很容易將前面的結論推翻。

宗賓從未見過這麼矛盾的人物,再得不出判斷的情況下,他又停留了十多天,盡力理過韓盈的家產,又將醫屬上上下下都看過,真確定沒有問題後,這才帶著韓盈無罪的證據和結論回了長安。

待此人一走,韓盈就和桑弘羊碰頭談論起來情況。

“衡朔身為郡守,怎會如此不理智?”

桑弘羊眼中多了幾分不屑:“借女人裙帶升上去的蠢物,能有多少本事?”

聞言,韓盈頓了頓:“他這麼做,可會牽連在宮中的姊妹?”

“問這做甚?”桑弘羊有些不解,不過還是回憶其衡朔在宮中的姊妹是誰,可想了好一會兒,他才搖了搖頭道:

“想不起來是誰,大約就是個少使?陛下應該也將此人忘了,應該不會牽連,不提這個,衡朔在外人眼中如跳樑小醜,可他一日不除官,便是你我之大敵,你可有應對之法?”

“當然有。”

就算是韓盈收拾好了自己的底子,也不願意無緣無故的被查這麼一回,宗賓張毅對她沒有惡意,只核對她的資產和有無經商問題,要是有惡意的藉機攀扯,抓著醫屬不放呢?

“來往不而非禮也,他能告,我這個比肩八百石的五大夫也能告,巧了,他貪汙索賄,勒索官吏的證據,正好有人給我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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