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曹英珊的一聲驚呼,我的手背一陣刺痛,但很快就感覺不到了,心突突狂跳,耳邊迴盪著二公子的聲音。
“……正是為此事而來,為她……”
他是為我求情而來,為我……
如此直白,當著一眾丫鬟僕婦的面,以至於曹夫人氣急敗壞地喝止了他。
滿堂寂靜。
二公子撩袍跪下,沉聲道:“母親息怒,兒子只是為了咱們曹家的臉面,還請母親仔細想想:我、三妹,還有範黎,我們仨小時候就在一起玩,後來範伯父調來江西,一家人都搬到了這裡,幾年未見,現在好不容易又聚到一塊兒了,時常走動實屬尋常,莫說書信交流詩詞,就算三妹真與範黎親厚,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情分,要是母親聽信旁人亂嚼舌根,因此責罰了她,原本還沒有什麼,傳出去讓外人知道了,豈不是真的傷了臉面?何況,三妹未出閣,範黎未成家,平白壞了名聲,往後又該如何自處。”
曹英珊雖是妾室所出,又一向與曹夫人不睦,但到底是曹家的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范家父子同朝為官,家世不俗,若曹英珊果真能嫁給范家,於曹家有利無弊。
這一番說出來,曹夫人未再打斷他,而我也鬆了一口氣。
同時一絲失落在心底劃過,耳廓也燙得要命。
我怎麼會想他是專門為我求情呢?
只要稍微深思,就能想到,這種“閨房醜聞”,他一個金貴公子,怎麼能為一個丫鬟求情?
但當時情形突然,我難免同曹夫人一樣,誤以為他是為了我求情。
卻忘了,他只有用家族利益,才能真正勸服曹夫人。
果然,曹夫人嘆了聲,道:“若非磊兒提醒,差點兒就信了那些小鬼兒的讒言,我就說範黎那孩子耿直,三小姐性子也爽快,若非坦蕩,又怎會輕易讓人抓了把柄?是誰長了歪心眼兒,要毀三小姐清白的?”
一個僕婦道:“是三小姐屋裡的翠朵。她過來說多兒替三小姐寫信。”頓了下,又道,“先前翠朵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鬟,如今多兒姑娘總跟著三小姐進進出出,只怕是眼熱了。”
這些大戶人家的僕婦,但凡能在主子跟前說上話的,都是成了精的世故,聽曹夫人如此說,立刻就轉變了風向。
“寫信?”曹夫人不理會翠朵的事,反倒是問我,“三小姐的信,是你寫的?”
姜真是老的辣。
在那僕婦供出翠朵時,曹英珊的清白已證實。
但只要不妨礙曹家的臉面,曹夫人還是要揪四房辮子的。
我俯身額頭觸地,道:“三小姐說奴婢會識文斷字,偶爾會讓奴婢代筆。”
這時,尤姨娘也急匆匆趕過來,施了禮後,道:“不知英珊犯了什麼事,讓夫人這樣興師動眾?”
曹夫人道:“你來得好,有樁事,只怕你也還矇在鼓裡呢。”
說完,又問我:“多兒,你只管說,三小姐給老爺的家書,是不是也是你替她寫的?”
曹英珊扭頭看我一眼,眼神示意我不要承認。
我垂目凝視地面,說了聲:“是。”
“你!”曹英珊手發顫,怒指著我。
尤姨娘上前抬手打在我臉上,冷聲斥罵:“吃裡爬外的東西!你一個狗奴才,算什麼玩意兒?還配給主子代筆?發什麼痴夢呢!”
曹英珊被罰跪了一天的祠堂。
回來時,見到我就要動手。
但她膝蓋痠疼,站立不穩,我順勢扶住她剛揚起的手臂,低聲在她耳邊說:“我是情不得已。須得讓人人都以為,我不只是在您給範公子寫信時代筆,此事才算不足為奇。比起小姐您的名聲,代寫家書,孰輕孰重?”
曹英珊手臂放鬆下來。
我接著道:“夫人是為了曹家的臉面,才壓下這件事,但她心有不甘,總要找出些由頭來,翠朵說出去的事情,只怕不是一件兩件,既然夫人挑了家書,我們只能順勢而為,她的氣順了,我們這一關也就過了。”
曹英珊輕喘著氣,雙眼在我臉上搜索著、探究著。
過去她只知我會寫字作詩,這回只怕會為我的心眼子驚詫了吧。 我鎮定地看著她,她眼中的怒意、懷疑逐漸散了,笑笑,伸手撫在我臉上:“我娘不知實情,打疼你了吧?”
我笑著搖搖頭。
夜裡,我挽起褲腿,用熱毛巾敷在雙腿膝蓋上,想著白天聽到的傳聞。
二公子要娶馬參政家的小姐了,興許,曹家不日又將搬到京城生活。
據我所知,二公子之前娶過親,但夫人嫁過來不久就去世了,二公子曾經說過要守喪三年,這期間不再迎娶。
剛第三年,但也是最後一年,沒理由這時候娶親……是為什麼呢?偏偏是現在?
我心一驚,想到曹夫人並無再責罰我,莫非是與二公子達成了什麼共識?
熱毛巾的熱氣從骨頭縫裡鑽進來,我全身一陣冷一陣熱,暗暗否定,又是我自作多情了,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曹英珊什麼時候進來的,我都沒發覺,她走到我身邊了,我才急忙要翻身下床,被她一把按住。
她望著我的膝蓋,在我床邊坐下,撅著嘴,很是傷心的樣子,“多兒,我剛才聽她們說我娘罰你跪冰,我跪多久,你就跪了多久,讓你受委屈了。”
我笑:“不礙事,最起碼我還活著呀,若不是您和二公子,我今天就被當眾打死了。”
曹英珊欲言又止,看了我一眼,還是說了:“其實,是二哥來找我,他說我如果連承認給範哥哥寫信都不敢,讓你一個丫鬟擔著,將來早晚會傳到範哥哥耳中,到時候他會怎麼想?而且讓人以為範哥哥跟一個丫鬟有什麼風流事,終究是不好,所以我多半是為了我自己,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我微笑地看著她,腦子裡混混沌沌,但卻有一絲絲的喜悅支撐著我。
“您是曹家三小姐,何等的嬌生慣養,何等的金尊玉貴,肯為我說一句公道話,已是極大的恩賞了。”
她被我的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拍拍我的肩,說:“你放心吧,你這委屈不會讓你白受的,依夫人的意思,翠朵這小賤人多半活不過今晚。”
我猛然一驚,腦子一片空白,曹英珊走了我才回過神。
抬頭望著窗外的冷月,心想,是了,總得有人為此承擔責任。
而她,不過是想奪回曾經在主子身邊的位置罷了。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更何況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婢。
我抱著被褥,心中喊道:“興兒,興兒!你快回來!……範公子,你可找到我的家人?”
之前一年到頭不生一次病,短短半年,就第二回發熱。
好在這回有曹英珊的關照。
大夫一日來瞧兩次,開好了藥,有人熬了端到床邊,又不必幹活,因此比起上回好受多了。
二公子也讓人送來補藥。
纏綿了三日的病情,剛一好,我就帶著之前臨的帖去找二公子。
趁四下無人,我將一沓紙遞給他:“之前寫好的,現在看是用不到了,你就收著吧,也不枉我寫了那麼久。”
他笑:“誰說用不到?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驚訝地瞪著他:“夫人剛因此罰了三小姐……”
“沒關係,這才叫燈下黑。”他看了一眼紙上的字,“難為你,還仿著我的筆跡寫,捲雲,你總是讓我刮目相看。”
心中一蕩,胸膛裡跳動的厲害,從未有的體驗讓我怔在原地,不由得脫口道:“你為什麼要娶馬小姐?”
他臉色立變,雖嘴角仍噙著笑,但神情已變得深沉。
“可是為了要救我……和三小姐?”
他雙手揹負,微微蹙眉:“有這一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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