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皇家御苑,數千宮人,除了文錦,再無一人與我齊心。
紋絡、孟德貴他們待我也並不是不盡心,反而是細心周到,生恐哪裡做的不妥。
但我知道,他們都是皇上挑選過來的人,他們一個個奉的都是君命。
而我與文錦相識於微時,我們兩個在北境王府做皇上貼身丫鬟的時候,幾乎日日在一起。
那時候梁獻意還不是皇上,他遇刺,身負重傷,我和文錦沒日沒夜伺候他,深夜熬不住,一個人靠在塌邊打個盹兒,再換另一個人睡。
在王府裡,我們兩個的房間挨著,無事就去找對方玩,常一起坐在窗前閒聊喝茶。
王府各庭院裡都栽種著石榴樹,一抬頭就能看到窗外的翠葉紅花。
而且北境天高氣清,日頭極高,迎面望去,那些光線如同彩虹,直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連時光都慵懶漫長了。
不像在上京,太陽光熱烈不過一時半刻,一晃就變得溫吞吞的,一天也就跟著過去了。
特別是前幾日,一天裡感覺只在庭院裡略站了站,眼睜睜看著陽光變成斜陽,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無事發生。
夜深人靜的時刻,月色透過窗紗照進來,像是湖裡氤氳的薄薄水汽,極遠傳來更聲,從戌時到亥時,又是新的一天。
我深恐,我漫長的一生,就這樣疾快地度過了。
幼時讀來的詩詞,此時方覺可怕,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極平靜的日子裡,是怎樣的苦楚?
君恩,君恩,不過都是上陽白髮人!
“主子?”孟德貴見我久不言語,低聲喚了聲。
文錦仍然靜靜跪著等著我發落她。
其實文錦很聰明,最是善解人意,她定是以為這裡的宮人嫉恨她,這才誣陷她偷了我的東西。
只是東西被當場搜了出來,證據確鑿,我想護也護不了,所以她才不鬧。
我既失望又傷心,幽幽說:
“既然人贓俱獲,必脫不了嫌疑,她說是旁人陷害,又沒有證據,若真是追查下去,左不過是我身邊這幾個人,一隻鐲子,算不得什麼,犯不著鬧大,傳出去也難聽,打發她去別處罷了。”
文錦臨走時,朝我磕了一個頭,說:“姑娘,您多保重。”
我不願再看她,轉身離開了。
傍晚,杜公公過來說皇上回來了,只是與常將軍等幾個大臣在廣寒宮議事,還要在太液池設宴。 杜公公賠笑道:“皇上說叫主子用了膳早些歇息,那邊結束不知到幾時了,主子不必等著了。”
說著一閃身,手一招,走進來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個景泰藍盆栽,只是裡面並非尋常花草,卻是一大株金桔樹,樹枝上結滿小金桔,黃燦燦的煞是好看。
“江西進貢了幾盆金桔樹,屬這盆最好,皇上專門吩咐送來主子這裡,這上面結的果兒已經熟了,既能吃又能觀賞,瞧著也喜慶,主子您看是放在哪兒?”
我走近了些,馥郁清香撲面而來,心中淒涼難耐,反而微笑看著那一簇簇火一樣熱鬧的金桔果。
從前他就用這樣的手段應對徐茹欣和曹英珊,表面上溫柔體貼,實則並非真心。
他心裡有芥蒂,他耿耿於懷,他說要好好過日子,再不鬧彆扭了,可惜他做不到。
與朝臣議事、設宴,只是藉口罷了,他是不願見我。
這樣也好。
入了夜,遙遙的更聲響起,三長一短,已是寅末時分。
我輕輕換上枕下藏好的宮女衣裳,無聲無息離開床榻。
內殿裡未燃燈,只有淡白的月色。
我朝外走開兩步,又轉身舉目看去,只覺得這一切其實安寧極了,其實有許多可留戀的,其實日子久些說不準便能回到從前,可是我卻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
穿過重重的帳幔,守更的小宮女在外殿的柱旁打盹兒,我經過她,她還未醒。
我端著金盆,走出了門外,守在外面的小太監從夢裡驚醒,瑟縮著肩,睡眼惺忪,輕打著哈欠說:“幾時了?這時候忙什麼去?”
我兜著風帽,輕“噓”了聲,壓低嗓子說:“小聲點兒,還早著呢。”邊說也不理會他,快步朝迴廊深處走去。
宮苑雖大,但有一條樹林斜徑可直通南邊的外牆。
我走到的時候,恰聽到一聲翠鳥的叫聲,頓時激動起來,也應了聲,接著就見一道黑影像大鳥似的從牆上掠下來,正是興兒!
他穿著單薄的夜行衣,只有眼睛明亮如清潤的星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抿唇笑了,說:“大小姐,我們走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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