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掌櫃的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
崑崙不禁探頭看了眼。
但他對古玩明器並不精通。
只覺得那銅符樣式詭異,面目渾然凝重。
尤其是那兩道窟窿眼珠子,似人非人,鬼不像鬼。
加上被風燈的火光一照,銅符瑩綠徹骨,就像一截白骨淬成的陰冷鬼火,怎麼看怎麼覺得滲人。
不明所以的他。
臉色間滿是疑惑。
畢竟,這一路過來所見金玉無數,不說那座元人大將的陪葬品,就是丹井棺山裡的陪葬品。
隨意取一件,價值都要遠勝這件銅符。
但偏偏,掌櫃的對那些漠不關心,唯獨對它鍾情不已。
這巨大的反差,實在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刻的陳玉樓。
心神盡數沉浸在獲取人符的驚喜中。
哪裡能注意到崑崙眼神裡那一絲微弱的變化。
從長袍下內襯口袋裡,摸出之前那枚鬼符。
當兩枚銅符放在一起時。
他頓時察覺到一道微微的嗡聲響徹。
彼此間,彷彿出現了共鳴。
幾乎是下意識的。
陳玉樓心神一動,將青木靈氣覆蓋於雙眼之上。
再低頭去看時,只見那兩枚銅符上,兩道細微的海氣不斷靠近,然後相互交融。
隱隱間。
他似乎看到了一副畫面。
無盡大海深處。
一處水與火交織的神奇之地。
龍火籠罩中,一座半人高的青銅鼎緩緩成型。
鼎身上刻滿了花鳥蟲獸、日月星空。
而在鼎的另一側,則是嵌著一枚打磨精細萬分的銅鏡。
銅鏡四角,以東南西北四處方位,則是各自掛著人鬼魚龍四枚符扣。
看上去渾然一體。
又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悠遠之感。
那塊鏡子中,光影交錯,彷彿能夠看穿萬古未來。
等了不知道多久。
深海中的龍火終於停止了錘鍊。
而那座青銅鼎也徹底成型。
剎那間。
周圍一道道彷彿是憑空而立的身影,立刻朝大鼎游去。
只見他們有老有少。
但都赤著上身,露出一幅幅驚人的紋繡。
細細看去,分明就是魚龍追逐深海火珠的圖案。
一行人在深海之中,雖然不能言語,但臉上的欣喜之色卻是根本掩飾不住。
只可惜。
當他們接觸到那座青銅大鼎時。
畫面破碎。
他眼前模糊的視線,也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從青銅鼎,最終定格成了手中一人一鬼兩枚銅符。
“歸墟之地,恨天遺民。”
長長吐了口濁氣。
陳玉樓低聲喃喃道。
沒錯。
他剛才恍然見到的那一副情景。
分明就是當年,恨天氏在歸墟之地,熔鍊打造歸墟卦鼎的一幕。
只是,這一幕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縱然是他,也不敢確認,究竟是自己無意識的幻想,還是那一切,被人鬼雙符中的海氣得以儲存下來。
而今時隔數無數年再見。
兩枚銅符彼此共鳴。
將當年那一切給映照了出來。
若是第二種可能。
那歸墟之地,確實要去一趟。
不說那神奇的龍火,就是疍人赴水中所採的鮫珠,其中蘊藏的歸墟龍氣,對於修行有著難以想象的裨益。
除此之外。
那頭藏於海中,等待走水的蛟龍。
以及活了無數年的蚌祖。
放在鬼吹燈世界,也是頂尖的妖物。
見他忽然陷入失神。
崑崙似乎見怪不怪了。
印象裡,這半年來,掌櫃的經常如此。
他也沒有打擾他入神思索,只是悄然退到洞窟門外,如同一尊門神,守護著他。
原本見兩人消失在青石神龕後。
那些猴群還蠢蠢欲動。
一個個目光閃爍,露出奸猾之色。
想著是不是趁他們沒注意,偷偷溜出白猿洞,逃進深山老林裡。
哪知道。
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
那位讓它們心驚膽顫的壯漢,又一次出現在了門外。
尤其是那雙豹眼隨意一掃。
就讓猴群瑟瑟發抖。
再不敢起什麼小心思。
老老實實的伏在地上,承受著這暴雨般的煎熬。
藏經洞內。
察覺到崑崙的舉動。
陳玉樓不禁搖頭一笑。
他以為自己是在神遊天外,實則,他早已經從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不過。
這樣也好。
隨手將人鬼雙符小心收好。
他又轉而看向箱子裡的其他物件。
每一樣都造型古樸,難以言喻,有些即便是他也猜不透來歷。
只可惜,應該不是歸墟古鼎的一部分。
畢竟只是古意盎然,卻無半點海氣蘊藏。
把玩了一陣。
陳玉樓便將那些物件,一一放入檀木匣子裡收好,準備離開的時候帶走。
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
留在這裡生鏽吃灰實在可惜。
收攏歸好後。
他才繼續去翻看那一箱箱的道經典籍。
萬一能找出一頁半紙的道門秘術,那就不算虧了。
他看書極快。
幾乎是一目十行。
這些古書也不知道是何人藏於此地。
繁雜驚人,囊括萬物。
甚至還有天星風水之術。
要是之前他或許還有幾分興趣。
但如今有了陵譜,兩者一比,孰高孰低,他比誰都清楚。
“嗯?”
“什麼玩意?”
他隨手從箱子裡取出一本磚頭般厚重的古書。
興許是放在最底下一層。
沾染的灰塵無數。
陳玉樓隨手拍打抖落了幾下,灰塵頓時速速而下。
而隨著煙塵同時掉在地上,還有一頁金紙。
俯身從地上撿起。
還未低頭去看,他手指劃過金紙之上時,分明傳來一道顆粒般的摩挲觸感。
“有字!”
陳玉樓心頭一動。
下意識將金紙上的灰塵吹散。
然後湊到風燈前,微微斜著一點角度看去。
果然。
那金紙上被人用陰刻的手段,寫下了一篇文字。
收起心思,他開始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
篇幅並不算大。
全文也就三五百字。
但內容卻是極其晦澀,每看幾句,他就得停下來反覆思考。
等到看完時,已經過去了足足半刻鐘。
但搖曳的火光照在他臉上時。
卻只看見一抹難以抑制的驚喜。
“金書玉篆!”
這張藏在古書中的金紙,分明就是道門用於記載秘術專用的金冊。
可惜只有一張。
但其中的內容卻極為驚人。
乃是地煞七十二術中的‘神行’法。
所謂神行,便相當於道門中的輕身功夫。
不過,比起他的攬雀尾,自然是高出無數。
追風趕月都是尋常。
“神行,聽著倒是不錯,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陳玉樓眉頭微皺,自言囈語著。
如今可是民國時代。
雖然說是交通不便。
但出行有舟車騾馬,常沙城裡已經通了火車,更別說,而今最為繁華的北平城和上海灘,有錢人出行都是豪車。
“不過……好歹也是道門秘術。”
“聊勝於無吧。”
遲疑了下。
陳玉樓還是小心將其收起。
倒鬥這行,不像其他,往來不是高山密林,就是山川湖澤。
總不可能時時都有舟車準備。
而且。
等瓶山結束。
遲早會去一趟遮龍山。
民國年間,還不像後世能夠乘車前往。
如今的滇南,軍閥橫行,民不聊生,甚至還有許多族群是以部落的形勢存在。
想要橫穿幾省,安然抵達獻王墓。
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至少……在他融合的印象中,多年前,他帶著夥計去盜滇王墓時,前前後後差不多花了大半年時間。
而其中絕大部分都在趕路。
更何況,獻王那老小子,將墓放在了遮龍山下。
千百年過去。
那地方早就成了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
有神行法的話,似乎能省去不少工夫。
想到這,陳玉樓也不再糾結。
雖然他更垂涎於地煞七十二術中的通幽、驅神、借風、招雲這些秘法。
但這玩意也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
乾脆收起心思。
繼續埋頭在那層層堆積的古書中翻找起來。
因為有了那一頁金書玉篆。
這次他明顯更為認真。
只是。
又花了無數功夫。
來來回回尋了好幾次。
也再沒有第二頁金紙落下。
見此情形,陳玉樓也只能收起撿漏的心思。 除卻那枚勢在必得的無眼鬼符,這份神行修煉法,絕對算得上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
畢竟,原著裡,陳玉樓為了不留痕跡。
只帶走那一箱子青銅器物後,便命人將藏經洞付之一炬,燒得什麼都沒剩下。
“算了算了。”
“再不回去,怕是都要等著急了。”
默默算了下時間。
這會已經出來少說一個鐘頭了。
關鍵是離開時,他也沒有和人打招呼。
陳玉樓稍稍緩和了下氣息。
將守在門口處,形如鐵塔般的崑崙叫過來。
兩人合力,把外面那塊大青石,給一步步挪到了洞口處。
直到嚴絲合縫,再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他這才拍了拍手。
招呼崑崙回去。
提著燈盞,兩人在夷人祖洞中快步穿行。
對四周那些拼命往陰影黑暗中躲藏的猴群視而不見。
不多時便出現在了洞口。
陳玉樓隨手扯過一根老藤,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縱身一躍。
整個人在半空蕩開一道弧形。
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經輕飄飄落地。
比起他的閒庭信步。
崑崙就要簡單粗暴許多。
雙手拽過一根藤蔓,面對崖壁,大步流星的往下墜去。
所過之處。
石屑四濺而開,聲勢驚人。
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老遠。
不知情的估計都以為是熊瞎子下山。
好在,這法子雖然簡單,但足夠有用,很快他人就穩穩踩在了地上。
見他無事。
陳玉樓稍稍鬆了口氣。
抬頭望向山巔。
此時圓月斜掛在天邊,清冷的月輝灑在群山之間,彷彿披上了一層神秘霧紗。
怒晴雞仍舊矗立在崖壁之間。
襯托的它金羽流光。
“回來。”
陳玉樓滿意的點了點頭。
從一早到現在。
前後差不多一整天的功夫。
他們跑上跑下,忙得腳不沾地,就休息的時候啃了幾口乾糧,再喝點水解渴,全程眼睛都沒閉上過。
它倒好。
除了幾次廝殺。
其餘大部分時間,不是在進食,就是在進食的路上。
除了六翅蜈蚣的妖丹被他收下。
白猿留著有用。
其他但凡沾染妖氣的山精野怪,幾乎被它吃了個遍。
這也是為何,先前他會笑罵它也不怕撐死的原因。
但打趣歸打趣。
怒晴雞的提升卻是有目共睹。
等回去,給它一段時間煉化血肉妖氣,到時候它的實力將會更為驚人。
作為天生鳳種。
陳玉樓也想看看,它究竟能夠走到哪一步。
而縱觀鬼吹燈世界。
蛇神、蛟龍、老龜,傳說中的龜龍鳳麟,也只有後兩者沒有出現過。
若是怒晴雞能夠徹底返祖成功。
說不定他能擁有一頭鳳凰作為靈寵。
想想都讓人心神激盪。
嘩啦——
他還在暗自琢磨。
破空聲已經從頭頂傳來。
怒晴雞嫻熟的落在崑崙肩膀上,開始閉目養神。
見狀,陳玉樓實在無力吐槽,也不敢耽誤。
招呼了崑崙一聲,兩人矮著身形,迅速穿過隧洞,片刻後,便再度回到了冥宮大殿中。
“掌櫃的!”
“您可算是回來了。”
剛一落地。
遠遠就看到一個陳家的老夥計的背影。
正焦急的來回轉動。
還是聽到動靜,他才轉身,然後一臉欣喜的小跑過來。
“明器搬運的怎麼樣?”
陳玉樓四下掃了眼。
和之前珠光寶氣,金玉輝煌不同。
眼下的冥宮,只剩下一具空棺,連頭頂的琉璃燈盞都被摘下帶走。
至於那元人蠻子的屍體。
則是被防火燒成了一堆灰燼。
屍僵之物,不能以常理推論,這也是為了防止詐屍還陽。
他又扭頭看了眼周圍。
牆上的壁畫果然被人揭開毀掉。
看到這一幕,他才暗暗點了點頭。
這些人雖然實力弱了點,但做事還算認真。
出發前,他特地吩咐花瑪拐,讓他務必找經驗老道的夥計還是有點道理。
“冥宮這邊的都已經運到了山巔。”
“拐爺那邊,估計還有一兩個小時,才能結束。”
那老夥計飛快回答道。
“鷓鴣哨呢?”
陳玉樓一邊往外走,一邊又隨口問道。
“哦,楊魁首去了瓶山地下,他師弟老洋人兄弟跟他一起。”
“他還說,讓掌櫃的不必等他。”
“等修行結束,自會去山下營地尋掌櫃的您。”
聽到這裡。
陳玉樓心裡最後一點困惑,才終於煙消雲散。
如今看來,他之前那番話,應該是將他罵醒了。
明明是世上少見的能人。
但只要一涉及族人,鬼咒,雮塵珠,他就像是失了智一樣,拼命的去鑽牛角尖。
都成了那副樣子。
一枚金丹,還想著留給師弟師妹。
這種人往大了說,是大義擔當,說不好聽的就是太過一根筋。
“走了。”
“忙了一天,回去睡覺。”
收起心思,陳玉樓徑直穿過隧洞。
站在洞口處。
舉目望去。
一條長長的火龍,從裂縫懸崖,一直延伸到地底之下。
蜈蚣掛山梯,一截扣著一截。
不時就能看到常勝山盜眾,不斷來回,將明器一件件往外搬運。
而藥壁上的靈藥。
也被採走。
只剩下一些年份不夠入藥的。
此處倒是個好地方。
修行青木功,需要大量的資源,這種幾十上百年份的寶藥更是世間難尋。
回頭真要踏入了更高境界。
完全可以隔多少年來收割一次。
打定主意,陳玉樓不再遲疑,沿著群盜佈置好的‘雲梯’,快速往頭頂山巔爬去。
沒多大一會。
他人便穿過那一層漂浮的雲霧。
恍然有種騰空駕霧的感覺。
回到了山外。
地上已經被人開闢處一大片空地,用油布鋪了厚厚幾層,運上來的明器暫時寄存此處。
剩下的盜眾。
則是從此地搬回山下營地。
看著漫山遍野的火光。
陳玉樓才終於舒了口氣。
謀劃了這麼久。
不知不覺間,瓶山大藏已經在他手中被盜破。
這也是他來到鬼吹燈世界,所歷經的第一座古墓。
為此,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好在如今回頭去看。
無論過程還是結果,都稱得上完美二字。
從藥壁上來的一路上。
他已經聽隨行的陳傢伙計提到。
這一趟下來,百人隊伍。
只有兩個夥計比較倒黴,在驅趕雞群圍殺蟲潮時,被慌不擇路的蜈蚣咬傷,來不及救治而死。
另外一個,則是在搬運途中,不知是分心還是不小心,墜下了山崖。
至於受傷的也有。
但都是不致命的輕傷。
比起原著中,一千多人的隊伍死了大半,羅老歪,連同手下的工兵營盡數埋葬。
此行的折損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至少,他已經將計劃做到了極致。
剩下的富貴在天,生死有命。
“崑崙,回了。”
緩緩睜開眼,陳玉樓平靜的道。
身後的崑崙顯然不知道,短短時間裡,掌櫃的已經想了那麼多事。
他只看到掌櫃的眼睛裡血絲密佈。
臉上的疲憊之色也掩飾不住。
他一定很累。
需要趕緊回去休息。
當即追隨著他,兩人一前一後,往山下營地趕去。
陳玉樓確實很累。
從下山的那一刻開始,心絃始終緊繃的就像一根線。
但真的回到帳篷裡躺下時。
渾身疲憊又一掃而空。
“崑崙,幫我煮壺茶,然後替我守著大門,別讓人來打攪我。”
看了眼帳篷簾門外那道身影。
陳玉樓猶豫了下,還是起身走到書桌前。
挑了下油盞中的燈芯,火光頓時燃得旺了幾分。
他則是將今日所獲,一一拿出,放在了桌上。
人鬼雙符、陵譜、紙甲。
不過。
陳玉樓的心思,卻不在其他身上。
只是捧起那張金紙,藉著火光,屏氣凝神,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
地煞七十二術。
他在後世中就有所耳聞。
沒想到,初入鬼吹燈,竟然得到了一份真正的修行法。
雖然嘴上說著不對,聊勝於無。
但從鷓鴣哨身上就知道。
一份修行法門,有何等難得。
如今,瓶山之行,一下得了兩門。
但比起隱仙派所傳的玄道服氣築基功,他更鐘情於後者。
“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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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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