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沈知渝沒再聽見骨瑛的聲音,他神情不變,可沒伸出的那隻手微微有些顫抖。
自從斷舌入局開始,沈知渝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可每一步,他都從未輸過。
這大約是他最沒把握的一次,沈知渝僅憑著骨瑛提到鬼主和王位時的態度,揣測出了個方向。
他一無所知,但……他還是想試試。
“沈知渝,鬼主之爭落定後,祝梟驅我百里幾欲趕盡殺絕,我同他周旋多年,其中仇怨誰人不知。”
骨瑛的聲音極冷靜:“可話又說回來,爭權逐利難免如此,誰做鬼主都是一樣。”
沈知渝睫毛微顫,他……猜對了。
若當真是他多心,那骨瑛此時大約會毫不遮掩的出聲嘲諷,絕不會是這樣的語氣。
沈知渝心中定了定:“當真……如此嗎?大人寬容豁達,只是不知道……亡人可曾瞑目?”
“你……”骨瑛的語氣一僵:“沈知渝,說這般鬼話詐人有何意思,你若真的知道些什麼,不如說出來讓我也聽聽。”
沈知渝絲毫不見慌亂:“大人天帝之子,為何墮入鬼界?這骨蝶又是從何而來?大人如今孤身一人……往昔同路而今何在?可有墳冢埋骨?可有棺槨安身?可有明燈引魂?”
沈知渝說得極艱難,可又清清楚楚字字珠璣,他勾了勾唇:“我……汙濁身恐擾先人魂魄,大人……當真要我明說嗎?”
骨瑛心頭震顫,可他依舊不信,鬼主都不知曉的事情,又有誰能告訴沈知渝。
不等他發問,就聽那人補了一句
:
:“大人忘了?梵姬在府上……”
骨瑛便再開不了口,沈知渝這句說得不清不楚,他不確定兆兒是否知道,但……這世界上總有別人知道。
好半晌,骨瑛的聲音響起:“……洗過了記憶...也,也一樣能讀到嗎?”
他這句幾乎是呢喃,他分不清自己是氣憤還是喜悅,這世上……還有人記得那人。
沈知渝沒有說話,骨瑛終是嘆息一聲。
“很好……”
多年前他的軟肋如今依舊未改,祝梟能拿來用的,別人也是一樣。
沈知渝心底一鬆,骨瑛說得這兩個字,是他從未聽過的悲涼。
靜了一會,骨瑛復又開口,問了一個沈知渝沒有料想過的問題:“鬼主……看見這段記憶了嗎?他……怎麼說?”
沈知渝眼神微動,他輕輕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大人......您說呢?
骨瑛便也笑,起初只是清淺的笑聲,直到連成了一片,到最後骨瑛神識都笑得顫抖。
沈知渝靜靜的聽著,他笑得比聽見沈知渝說要青槐祖母的魂魄時還要開懷……
“他能說什麼!”猛地一聲厲喝在胸腔炸響,骨瑛仿若癲狂:
“他又能說什麼?是他得了好處,鬼主之位歸他了,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絕了,他還想說什麼?”
沈知渝沒有插話,骨瑛似乎要透過夢境質問那位高高在上的鬼主:
“七情六慾乃天性,縱使天族尚不能斷絕,但祝梟可以,他是何等的狠心,他就該一輩子爛在鬼界的屍山血海之中,他才應該被冥蟲啃噬殆盡,
:
我好後悔,後悔沒在他羽翼豐滿前殺了他!”
沈知渝有一瞬間的震撼,縱使之前多番試探,他竭盡所能將人逼到極點,也從未見過骨瑛這般失態的樣子。
他試圖透過骨瑛的言語推測出更多的東西,他不敢輕易開口,他希望骨瑛能再多說一點。
“你怎麼不說話?”骨瑛語氣一轉:“你不是情種嗎?你應該最看不起這樣的人啊……”
那原本清澈的少年嗓音如今無比嘶啞:“你說,你說他該不該死,他該不該被烈焰焚魂噩咒纏身永世不得超生?我何曾對不起他,我們何曾對不起他。”
他那句句彷彿深淵下的哭嚎:“凌雲壯志盡數南柯,桃李春風一付黃粱。他斷我手足屠我師友,將我一身血肉焚燒殆盡,你說我該不該恨他?我該不該恨他!”
他的語氣陰冷又怨毒:“沈知渝,他當初可以背叛我們,如今就一樣能背叛你們,與他合謀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還不如我,我好歹有神族真身扛著,而你呢!你也好,那位五公主也好,都逃不過魂飛……”
沈知渝眉頭一皺,猛地打斷了他,他聲音極冷:“大人別激動……我又不是鬼主。”
沈知渝不想再聽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生為螻蟻,不配論他人短長,誰是誰非……都是你們仙人鬥法,同我說不著……”
他的聲音頓了頓:“至於您說的背叛……大人糊塗了,
我如今,不正是在背叛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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